第27章 下次注意
癡人不見月,何以見風情?
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秒, 最終還是轉頭朝着右側的下葬地奔了去。
那邊,有七八個人正在圍着棺材四周鏟土,黃沙飛揚, 慢慢将漆黑如墨的棺材覆蓋。
而棺材蓋的縫隙處有一抹紅色的綢帶露了出來, 十分惹眼, 下人們因為着急将棺材入土,也就沒有再管那條紅綢了。
他疾步沖了過去, 長腿一擡, 将離得最近鏟土的家丁一腳踢倒。其餘人見到有人來搗亂,全都拿着鏟子來打他,他手腕勾起一人的鐵鏟, 旋身一掃, 便将所有人都砸暈在了地上。
喜婆和司儀見狀,早就一起溜了, 今夜實在是太不太平了,先是有陰物出來作惡,現在又有人來劫新娘,要是再留在這裏, 恐怕他們連命都保不住了。反正孟老爺給的定金已經夠他們大半輩子的生活了, 還是跑吧。
謝零離雙手推開黑面棺材蓋, 映入眼簾的是, 一紅一白兩個身影躺在一起。姜夢槐一身大紅嫁衣與孟公子一身慘白喪服挨在一起,看起來是那麽的詭異與不搭調。
而這條露出棺材的紅綢就是成親所用的喜綢,此時它的另一端正被姜夢槐抓在手裏, 抓得很緊, 生怕別人搶了去一樣。
他攥起垂落在棺材上的喜綢末端, 手腕用力, 朝上一拉,便将她帶到了自己身邊來。
他扯掉她頭上礙眼的紅蓋頭,拍了拍她滿是胭脂紅的臉,喊道:“醒醒。”
不消片刻,她就睜開了眼睛來。
姜夢槐雙眼迷蒙,眼裏還冒着金星,頭疼得不行,她伸手摸了下後腦勺,那個被喜婆用木棍敲打過的位置,鼓起了好大的一個包。
她揉着那個包,盯着眼前的少年,不清醒地說:“孟公子,原來你長這樣啊……還挺好看的。”
謝零離:“……”
他道:“少犯點花癡,或許你會活得久一些。”
姜夢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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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
“抓緊了,跟我走。”他攥着那條喜綢轉身就跑了起來,朝着剛才程蝶衣離開的那個方向追了去。
姜夢槐還未清醒,就被迫跟着他狂奔了起來,陰嗖嗖的涼風灌入她的頸間,她眼神逐漸清明了起來,看着前面少年随着發梢飄蕩的紅發帶,她才喊出了聲:“是你啊,小謝……”
她看着他用喜綢牽着自己,慢慢将暈倒前的事情回想起來,她猛然驚道:“師弟,我剛剛好像發現九夫人了,可是我還沒給她戴上镯子就被敲暈了。”
謝零離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她已經跑了。”
“跑了??怎麽又讓她給跑了呢?”姜夢槐有些洩氣地說。
“……還不是怪某人。”他自己小聲嘀咕着,要不是去救她的話,那程蝶衣能跑得掉嗎?
她又問:“師兄他們呢?”
她往四周張望着,見到段京遙他們正在對付地面上爬起來的那些陰物。
這裏是墳冢,陰物本就數不勝數,又因為這場浩大的陰婚而吸引來了許多的鬼魂。它們餓得太久了,想要啃食送葬隊伍裏的活人,于是這裏就變成了群鬼亂舞的歡喜地,剛才喜婆想要将他們快點下葬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段京遙他們四個人全部都在那邊馭鬼,抽不開身來救她,所以只能謝零離來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呀?”她問道。
“追女鬼。”
哦,他口中的女鬼就是程蝶衣。
他們在樹林裏跑了一會兒,見到了一座土房子,那房子一看就是很多年沒有人住過了,大門上還結着細密的蜘蛛網。
可是謝零離卻推開門矮腰走了進去,進去後還不忘對她說:“注意腳下。”
“啊?”她低頭看了一眼,結果卻看到一只死耗子躺在那裏。
“啊!!!”她吓得大叫了起來,大步一跨,朝着裏面的他撲了去。
謝零離訝然:“還怕老鼠呢?”
她打了他一下,罵道:“你煩死了!你幹嘛要叫我看腳下啊?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它屍體的畫面。”
他很無辜地說:“我要是不提醒你的話,那你豈不是都踩上去了?”
“你就不能說下面有東西,讓我直接跳過來嗎?”她生氣地吼道。
“……我下次注意。”
謝零離心道:做師弟真難。
他們走到了院子裏,裏面有三間小房子,姜夢槐現在不太想進去了,怕裏面還有什麽老鼠啊之類的屍體,可是一個人站在外面的話,又覺得太陰森,索性就拽着喜綢朝他身邊又挪了幾寸。
謝零離伸手推開面前的一扇木門,“嘎吱”的聲音響起,門一打開,就有一個不明物飛了出來。
姜夢槐吓得倉皇後退,她還沒有看清那是什麽,它就已經飛到了外面去。
“追!”
謝零離手上紅綢一繞,便攬起了她的腰肢,抱着她從門口一步躍了出去。
等到姜夢槐反應過來,才明白他剛剛抱着她跑的原因,是因為不想她再看見門下的那只死老鼠。
原來他說的下次注意,是真的注意了。
出了石頭房子後,他便将她放了下來,繼續朝着林子裏追去。
姜夢槐借着月光打量前面飄蕩的那個不明物體,看起來怎麽好像是一件空蕩蕩的衣裳在飄呢?
那東西沒有頭,也沒有腳,就只看見寬大的下裙擺在幽幽飄蕩。
實在詭異。
突然,它不跑了,而是停在了前方的一根橫生出來的樹枝上。
這時,有許多的鬼朝着林子裏飄了來,而後面是段京遙他們在窮追不舍。
惡鬼們朝着剛剛那個詭異的不明物聚集,片刻後,那棵樹周圍便圍繞了幾十只鬼魂。
謝零離松開了抓着喜綢的手,朝着鬼群中沖了去,饒是她怎麽喊都喊不回來。
天哪,真是不要命了!
這謝零離捉鬼怎麽這麽積極啊?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謝零離朝着鬼物環繞的中央躍了進去,躍上頭頂的樹枝,看到那件飄蕩的衣裳其實是一件黑金铠甲。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那件詭異的铠甲裏藏着的就是程蝶衣的鬼魂。
剛剛是她在搞鬼。
他躍上了半空,可是那件衣裳卻突然又動了,它飄了起來,飄到了他的頭頂,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下壓,從上至下,一氣呵成,那件衣裳便就穿在了他的身上。
姜夢槐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穿着一身黑金铠甲的謝零離單膝跪于地上,一只手握着劍柄,長劍豎直插入了泥土中,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擡了起來,在擦拭嘴角的鮮血。
剛剛那道強壓下來的力量順着铠甲一起施加到了他的身上,光憑他現在這具肉/體凡胎,難免抵擋不了那怨鬼的沖擊,所以才吐了一口血出來。
他擡起了一雙微微發紅的眼睛,直視着前方,額前的幾縷青絲被夜風吹得高揚,這樣的他,讓姜夢槐堪堪止住了步子。
穿上了铠甲的他,眼神都襯得冰冷了許多。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穿铠甲可以像他這樣好看,那種介乎于少年與成熟男子之間的雅與狠,全都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個樣子的他,很像是一個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嗜血如魔的冷血将軍。
如果他早生十年,會不會也有機會去當将軍呢?
她看得失神了,就連後面有鬼張着血盆大口來咬她,她都不知道。
對面的謝零離卻看得一清二楚,他擡手抽出了嵌入泥地裏的劍,朝着姜夢槐身側刺了過去。
那只鬼被銀劍刺穿,随即便化作了黑煙,散了。
姜夢槐看着那把劍“咻咻”從自己耳廓邊飛過,吓得靈魂出竅,好半天才緩過來。
謝零離冷着聲音說:“師姐,你又出神了。”
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姜夢槐苦着臉:這真不賴她,随便換作一個別的女子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也會失神的,好嗎?
這時,段京遙他們都趕到了這裏,果不其然,原玉迢驚愣地看着地上的謝零離,也像剛才姜夢槐那樣失了神,她指着他道:“謝零離,你怎麽這副模樣?”
賀非常道:“師弟,你從哪兒搞來一套铠甲護身啊?怪挺帥的。”
謝零離:“……”你看我這是護身嗎?我明明是被害!
沈星眠也說:“謝師弟,快脫下來給我也穿穿。”
謝零離再次語塞。
原玉迢說:“得了吧,就你?別穿得四不像才好笑。”
沈星眠本就是清儒的長相,穿這铠甲确實是不太合适,會很奇怪。但是穿在謝零離身上就不同了,他的臉部輪廓要立體許多,眼眸狹長又帶着一絲清冷,這铠甲穿在他身上就像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将他整個人的氣質都提升了好幾個層次。
他身上這件铠甲本身就沾有血跡,所以那些鬼們才會圍着它打轉,現如今铠甲穿到了他的身上來,此刻的他就像一個香饽饽一樣,那些鬼很想撲過來,可是卻不敢。
因為他的身上有一種讓他們感到懼怕的力量,他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總之就是不敢過來。
卻只是圍繞着他在空中打旋。
而程蝶衣也混在了那些鬼魂之中,化作了一團黑色的鬼絮,就像被墨水染過的柳絮一般,那些全都是她的怨氣。
她看着下面的謝零離,竟是偷偷流下了一滴淚來,那淚水都是黑色的。
站在鬼群下的段京遙祭出手中長劍,劍光橫貫長空,将那些鬼們全都擊落了下來,他收回長劍,挑出一紙金紋底符來,打算一招将這些鬼全部燒掉。
謝零離見狀,五指張開,放在地面上,悄悄施加了一個力量。那邊段京遙所站之處的地下便生出了一條黑色的藤蔓來,迅速往上攀爬,藤蔓一化為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将他的四肢牢牢纏住,以及他手中的長劍與符紙。
那些藤蔓看起來就像是植物的莖一樣,可是它卻是沒有實體的,只能感覺得到,卻抓不到。
“師兄!”
其他人見狀,全都急切了起來。
四周的鬼們趁機全都逃跑了,謝零離暗自勾起了唇,倘若剛才他不出手的話,程蝶衣就會被段京遙給燒死,他還沒有問到關于那幅字的答案,她還不能死。
今晚他的計劃本來是想讓姜夢槐将金镯戴在她的手上,這樣她便逃不了了。他早就在镯子上下了一道禁制,一旦她被捉住,就會對他的問題有問必答,可是姜夢槐卻很不争氣地失手了。
所有人都跑過去幫段京遙弄那些黑色藤蔓,段京遙對他們說:“點火,用火燒。”
這黑藤蔓果然怕火,片刻的功夫,就被他們給清除幹淨了。
脫困後的段京遙立刻轉身朝着林子裏追了出去:“快,追!”
姜夢槐站在原地,在想自己要不要去追,最後想想還是算了吧,謝零離現在受了傷,她還是留在這裏守着他吧。
很快,他們就全都走了,這裏又只剩下她和謝零離兩個人了。
他此刻靠坐在一棵大樹下,面色如紙,眼睛依舊有一絲絲的淡紅。
她走到他的身邊蹲下問道:“你沒事吧?”
他淡淡搖了搖:“死不了。”
就程蝶衣那點怨氣,對付原本的他,其實是一點威力都沒有的,可是他現在是謝零離,這具身體承受不了那些來自怨鬼的怨氣,所以才會吐血。
“那你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吧,我在這兒陪着你。”她說。
謝零離擡起了眼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很久很久,才垂下。
陪他?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說要陪着他了,記得上一個說這句話的人,還是鳳青。當時他說“既然大人你不入輪回,要留在這鬼界,那我就陪着大人”,這一陪,就是十年。
姜夢槐見他真的閉上了眼睛,靠在樹上休憩了起來,便也盤腿坐在了他的身側,單手撐着下巴無聊地看着他的臉發呆。
謝零離這一閉眼,竟然睡着了過去。以往的他,很少在有人的時候睡着的,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竟然睡了過去,而且還睡得莫名的安心。
奇怪,難不成就因為她說要陪着自己,所以就變得這樣放松了嗎?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醒了過來。
“師弟,你醒啦?剛剛師兄給我傳聲說讓我們直接回去。走吧,天也不早了,該回去了。”
姜夢槐擡手要來扶他,謝零離卻遽然一驚,盯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個蛇紋金镯,驚恐道:“這镯子……怎麽在我手上?”
這是鎖鬼圈,可以定住藏在人身體裏的鬼魂,現如今戴在了他的手腕上,他就動不了了。
而那個給他戴上镯子的人除了她還會有誰?
難道她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份了?
姜夢槐說:“哦,這個呀。我給你戴上的呀。這是賀師兄給你的,你還是留着自己護身吧。”
她本着關心他的心理,才将這镯子戴在了他的手上的。
“……”謝零離此刻是崩潰的。
他真想好好謝謝她!
他差點就以為自己的身份被她發現了呢。
她還想來扶他,可是他卻出聲制止了她:“師姐,等會兒吧,我還想再看會兒月亮。”
“月亮??”姜夢槐站了起來,仰頭望向愁雲慘淡的夜空,問:“哪裏有月亮啊?”
他也擡眸望向樹葉縫隙外面的天空,的确愁雲遮空,不見明月,他吐着悠長的調子說:“癡人不見月,何以見風情?”
“嗯??”姜夢槐回頭看他,他這話的意思是……她不懂風情?
?!
此刻她的頭頂冒出了一連串的問號來。
所以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什麽?想跟自己再多待一會兒?
她在心裏猛點頭,肯定是這個意思。
喲呵,這小子的小心思還挺多的哈。
如此深幽僻靜的樹林,孤男寡女共賞明月,想想都覺得惬意。
她的臉突然就燒了起來,羞答答地跑到了前面沒有大樹遮擋的空曠處,仰頭叉腰望天,說:“我倒要看看這月亮什麽時候出來!”
作者有話說:
今日三更奉上,明日不更哈,祝周末開心哦!下一章會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