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鴛鴦長亭
小謝,你有喜歡的人嗎?
如果說第一次在畫上看到他是喜歡之情, 那麽那次在小巷遇見他給小乞丐們送雞腿,那時她對他生出的就是仰慕之情,倘若要是知道他就是當年那個鼎鼎有名的少年将軍的話, 她肯定還會對他生出更多的敬仰之情的。
小時候雖然她住在落日城, 那裏戰事波及不到他們, 可是對于外面的戰況,她還是知道很多的, 因為夏靈很喜歡關注這些, 他時常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訴她。
她一直知道這世上存在一個紅衣小将軍,他是晉國的英雄,每每說起這位小将軍時, 夏靈的眼睛都會放光, 他還說什麽時候拉她一起去西北逛逛,一起偶遇那個小将軍呢。
他甚至還說:“老大, 你要是能夠把那個小子拐到手,我就認你當祖宗!”
她只是笑笑,因為這樣令她敬仰的英雄,是她不敢觊觎的。
如果有幸能遇見的話, 就為他送上一枝花吧。
聊表敬意。
可是後來他就說得少了, 有一次她問他怎麽最近不說那位小将軍的故事了, 他悲戚地搖了搖頭, 道:“死了。”
“戰死了?”她随口一問。
“對。戰死了。”他當時是這樣答的。
大概他也無法接受那個結果吧,所以才騙她說他是戰死了。
她當時沒有多在意,只是有些惋惜, 感嘆天妒英才, 這麽一位無人能敵的天才少年将軍, 竟然也戰死了, 不過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些黃沙會陪伴他度過一個安然的夢的。
她将刻好字的木牌又插回了土裏,上面刻着三個大字,英雄冢。
在她的心裏,他是當之不愧的英雄,是無法磨滅的英雄,是不會被那些惡言擊垮的英雄。
他們說他通敵叛國,她不信。
沒有人敢在這墓碑上刻字,可是她偏要在上面刻下英雄冢,她偏要讓其他人來這兒時看到這是英雄的墳墓,不是什麽山野孤墳。
她将籃子裏一枝新鮮的槐花拿了出來,那是她出城時在城門口新摘的,上面還挂着燦亮的雨珠。
她将槐花為他插在墳頭,當年未能有機會送出的花,今天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送出去了。
她将那條定做的紅色發帶系在雪白的槐花上,這個遲來的定親禮物,就當是還了當年的那個吻吧。
雖然定親是假的,也是他不情願的,但是好歹也是完成了最後一項儀式了。
她将刻着“小槐仙”三個字的額帶裝好在錦盒裏,将它埋在了下面的土裏。以後,小槐仙便真的永遠埋進歲月中了。
他也将永遠停留在她漫長人生路中的一個節點上。
安靜逝去。
她抓起籃子裏的紙錢,朝着天空撒去,漫天的黃色紙雨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同着清明的雨一起落下,将渺小的她淹沒。
她邊撒紙錢,邊高唱道:“誰的将軍啊……來世好走吧!”
“如果有幸能遇見的話,就請為他送上一枝花吧……別讓将軍的墳頭看起來孤零零。”
她邊撒邊望着頭頂灰藍的天旋轉,最後轉得頭暈了,朝着地上摔倒了下去。洋洋灑灑的紙錢落了下來,鋪在她的面頰上,将她掩蓋在這片墳包中。
不遠處的山頭上,一簇七裏香後面藏着好幾個人,他們看到她摔倒了皆是一慌,有人想沖出去,可是還是被程懷骨攔住了,“別去,那是郡主,去了咱們的身份可就都暴露了。”
有人道:“那個阿姜丫頭真的是郡主嗎?”
程懷骨道:“錯不了,我之前看過郡主的畫像,就是她。”
周述安說:“難怪之前你執意要帶上她一起回洛陽呢。”
有人道:“小周,你敢把郡主毒啞,你這膽子也真不是蓋的。”
周述安咂咂嘴,說:“我還不是怕她說錯話。”
那人又感嘆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郡主竟然會來祭奠少将軍。”
其實,剛剛那地上的紙錢就是他們燒的,剛燒到一半就聽到有馬蹄聲踏來,于是他們就躲了起來,一直躲在這裏看着下面的人。
程懷骨也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郡主對将軍竟然有幾分情義。”
沒過一會兒,他們就看到姜夢槐從地上爬了起來,轉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她撐着紅腫的眼睛走出這片墳場,雨漸漸大了起來,馬背上全是雨水,沒辦法再坐人了,她只好牽着馬兒行走。
前方回城的道路也被水汽氤氲得看不太清楚了,她感覺自己仿佛在江南的水鄉漫步,她垂着頭,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雨水将她的發絲和黃衫打濕,她也無暇顧及,她的頭太疼了,她仿若一朝又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那時在這條道路上,她放風筝比賽輸了,而他就耍賴背着自己回城的時候。
那一天,真的很美好。
年少初遇的欣喜,終抵不過歲月變遷,她必須要認清一個事實,就是他不喜歡自己。
她要徹底把他放進墳土裏了。
不知這樣走了多久後,視線內突然出現了一雙腳,那雙高筒黑靴上繡着兩只漂亮的黑色大蝴蝶,自他出現後,頭頂的雨就落不到她的身上來了。
她驚訝地擡頭,見謝零離撐着一把青色油紙傘站在她的面前,為她遮住了大雨。
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的鼻子驀地一酸,眼淚又湧了出來。
她不顧他那張冷得不能再冷的臉,垂首将額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将臉埋進了他的胸膛裏。
謝零離瞳光一滞,骨節收緊,握緊了手中的傘柄,在風聲中問道:“怎麽不躲雨?”
明明是很生氣的口吻,可是因為她突然的示弱,他的語氣就平了幾分,不像是質問,反倒像是埋怨。
可是半天都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又問了一遍,嗓音拔高了好幾層:“說話啊!下這麽大的雨在外面亂跑什麽?”
已然有愠怒在裏面。
她倒是跑得潇灑,害得他找了好久才找到這裏。他把城中都找了一遍,都沒有看到她的身影,最後問到一個包子鋪的老板,才知道她是騎馬出城了,所以他才找到這裏來的。
垂在他胸膛裏的人還是沒有出聲,他将她的腦袋拉開,才知道她竟然暈倒過去了。
旁邊不遠處有一座鴛鴦亭,這雨來得兇猛,他只好先将她抱到亭子裏去躲雨了。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冰得像十二月的雪塊,而那張慘白的臉上竟然有兩行可疑的淚痕存在。
淚痕極淺,而且還被雨水沖散了一部分,所以只能說是疑似淚痕。
哭過?
他覺得奇怪,這個魔女好不對勁啊,竟然會偷偷跑來城外哭。
還哭得暈倒了?
這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會讓她哭?
姜夢槐暈了大概有兩刻鐘才醒轉過來,睜開眼睛來看到的就是謝零離那張放大的俊臉。她驚得叫了一聲,原來自己現在正躺在他的腿上,而他剛剛正低着頭在觀察她略有些紅腫的眼皮。
她從他身上彈起來,抱膝坐在亭椅上,背對着他垂着頭,揉了揉自己沉痛的眼圈,問道:“師弟,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道:“你覺得呢?我清明沒事出來淋雨?”
言語之中,盡是諷刺。
她指着一旁立在亭柱上的油紙傘,道:“你不是有傘嗎?”
“那是我出城時才買的。要不是怕某人淋成落湯雞,我才不會買它呢。”
他說的這個某人當然是她了。
她遙望着亭子外面的雨幕,這樣的天氣,實在是讓人的情緒高漲不起來:“師弟,謝謝你來找我。”
她又仰首看了一眼這座亭頂,這是一座鴛鴦亭,站在外面看是兩座亭子,可是走到裏面卻是一座亭子,因為這亭有兩個頂,交疊在一起,所以才叫鴛鴦亭。
“說是一起坐過鴛鴦亭的人會白首到老呢。小謝,你會和誰……白首到老?”她微笑道,可是那樣的笑容卻有一絲凄美。
謝零離怔然地望向她的側顏,覺得今日的她很不像她,怎麽會說些這麽奇怪的話呢?
“師姐,你今天怎麽了?怎麽這麽奇怪?”
她站了起來,俯瞰着他的眼,道:“謝零離,我今天要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不是……”你的師姐。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系統給阻止了。
【宿主,你快住嘴啊!真是一點都不讓我省心。馬上就要完成攻略任務了,你想要前功盡棄嗎?】
不想……
可是,她不想再騙謝零離了,自己根本不是江淮花,而是一個萬惡的魔女。
倘若他知道真相的話,一定會像那個人一樣厭惡她的。
“不是什麽?”謝零離好奇地問。
她咬住下唇,道:“其實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麽好。”
她是一個壞人,一個惡毒女配,一個想搶奪他氣運并且要虐他心的壞女人。
“???”
謝零離詫異地觑着她,不明白她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來。
他道:“師姐,你很好啊。”
她雙臂擡起,按在他的肩膀上,俯身靠近,盯着他的眼睛,一臉認真地講道:“可我,真的想要你的氣運诶。”
謝零離被她按倒,被迫上仰着頭看她,她的發尾還有點濕,垂在自己的胸膛上,讓他感到一絲的癢意。
而這樣被壓制的感覺很怪異,想推開卻又不願意推開,就像回到了當初在轎中的時候,被她壓制然後強吻。
他回看她,說:“既然你想要,那我就全給你。”
“啊??”
姜夢槐一臉驚異,問:“你不生氣嗎?我記得當時山上有師姐想要你一點靈力,你都不給的。”
他說:“她們是她們,你是你。”
他這樣說,讓姜夢槐更加無地自容了。
她看着他身上環繞起來的綠□□運,漸漸順着他的肩膀往她的手指上流竄,可惜他卻看不到。
她像觸電般地躲開,他那麽無條件地相信自己,可是自己卻在想方設法地掠奪他的一切。
她真是一個壞人。
她站到了亭子的外沿,看着外面還在下着牛毛細雨,心情仍舊久久無法平靜下來,她遙望着孟春山的方向,望得出神。
謝零離走到了她的身旁來,立在她身側,問道:“你今日究竟怎麽了?”
不對勁三個字都已經挂在腦門上了。
姜夢槐望着那淅淅瀝瀝的雨珠問:“小謝,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覺得自己這話是在白問,他喜歡江淮花啊,他不是書裏的癡情男二嗎?
見他在怔楞,她又道:“算了……”當沒問。
可是他卻搶先一步道:“師姐,我喜歡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她擡眼看他,用他自己的話來回怼他:“昨天的時候,你可還說對我不感興趣呢。”
她可是因為這句話氣了一整天了。
他道:“那你也不看看你先前說了什麽。”
好吧,是她先說她不喜歡他的。
可是她那是氣話。不是真心的。
誰讓他那麽讨厭!
洗頭洗得好好的,偏要說什麽“你沒有必要跟我解釋,我又不是你的夫君”,聽到這句話後她就來氣,氣了一天一夜。
後來他還折紙嫁衣來逗她玩,這就令她更氣憤了。
她注視着他的琥珀眼球,定定問道:“那我問你,你是喜歡失憶前的我呢?還是喜歡失憶後的我?”
這問題真的超出他的認知範圍內了,他答:“這不都是你嗎?”
“這不一樣!”這是兩種概念,失憶前的是江淮花,失憶後的才是她姜夢槐。
他繼續反問:“怎麽不一樣?”
“哎呀!你就直接回答我你到底喜歡哪一個嘛?”她氣得都在張牙舞爪了。
謝零離不明白她今天怎麽這麽奇怪,問這麽多怪怪的問題,他只能這樣道:“但凡失憶後的你能夠溫柔些的話,我……”
“打住!!”她擡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不用猜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了。這話已經夠明顯了,他更喜歡那個溫柔的江淮花。
他不喜歡她。他對她這麽好,都只是因為她現在是江淮花的原因。
謝零離見狀,既然她不讓他說這個,那他就問問她別的吧。他拉着她問:“師姐,那天在欽天監,你說的話,是真心的嗎?”
“什麽話?”
“讓我娶你的話。”
他還是想确定一下這是否出自她的真心,他不想自己因為她的一句玩笑而就失了魂。
“假的!全是假的!我逗你玩的!”她大聲嘶吼着,似乎在向他發洩着怒火。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由來地生出了一肚子的火。
毀滅吧,這破劇情。
當年的那個人喜歡江淮花就算了,如今的謝零離也一樣,他們都只喜歡那個溫柔的江淮花。
謝零離松開了手,略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他那天晚上差點就當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