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老婆,你有意見?”◎

齊言洲順利挂到了精神科,和醫生簡單說了下自己的症狀。

車禍失憶後,出現過兩次幻覺。

醫生聽完他的自述,沉默了兩秒,問他:“你之前出過車禍,為什麽會認為這是幻覺,不是記憶恢複了呢?”

“幻覺裏的人物行為,”齊言洲說,“和現實人物行為相悖。”

“是你自己的,”醫生問,“還是對方的?”

齊言洲愣了下。

猛然想起那天看見項鏈時,畫面裏的自己是何種神情與态度。

心髒的滞悶感隐隐傳來,齊言洲說:“兩個人都是。”

醫生點點頭,委婉問他:“那你有沒有想過,會不會你認為的幻覺,才是你們正常的行為方式?”

從診室出來,齊言洲神色平靜地下到地下車庫。

司機開門,他偏身坐進去。

難得陰天,一路上,涼淡銀光不斷在後座男人鏡框上輕晃。

齊言洲想起醫生最後那句話,垂睫,輕扯唇角,無聲冷笑。

庸醫。

秦卿那天回去,就和向陽打了電話,喂她吃了顆定心丸。第二天回了臺裏,把同錢信柏敲定的訪談提綱、錄制時間,一一和臺裏節目組的同事核對對接。

這個燙手山芋,總算是美滋滋吃進了肚子裏。

對陳華的采訪,也順利拿下重點版面。

雖然秦卿自信覺得,就算不解決錢信柏錄制這件事,她的采訪依舊能上。

但開完小會從向陽辦公室出來時,蔣施雨卻一改之前,每次秦卿的采訪上重點版面時,就滿臉硬凹雲淡風輕,但“羨慕嫉妒恨”都快憋不住從頭發絲裏冒出來的模樣。

渾身居然不知收斂地散發出一種“勢在必得”的勝利者姿态。

甚至連平時常穿的小白裙,今天都換了條淡粉色的刺繡連衣裙。

繡的小花琳琅滿目,跟過節似的。

秦卿也不知道她在高興什麽,只覺得她此刻的樣子特別像被夏冬春附身的安陵容。

還是那種剛剛上身,兩個靈魂在體內天人交戰的初始階段。

秦卿本來就不矮,這會兒又踩着八公分的細高跟,垂眼,不鹹不淡地扯了扯唇角,然後直接越過蔣施雨,回工位拿杯子去了茶水間。

蔣施雨臉色瞬間難看。

除了第一次看見那條項鏈那一回,面對別的事情,這位大小姐随時都能端起天之驕女的高姿态。仿佛什麽都不說,就能把她壓進塵土裏。

但一想到之後會有的人事變動,又重新把抑制不住的得意撿起來,安回了臉上。

下班時,秦卿去旁邊那條街的甜品店,買當季新推的榴蓮千層。

齊言洲說好來接她的,秦卿幹脆讓他到的時候停在甜品店門口,那邊有幾個臨時車位。

這個點廣電大廈下面的車流,堵得像樂高玩具,一個摞一個。

蔣施雨叫的網約車司機,不耐煩地給她打電話,讓她提前下樓,去隔壁街甜品店的臨時車位上車。

挂了電話,她沉郁地看了眼腳上的高跟鞋。

這鞋是別人送的,小了半碼,走路非常不舒服。卻還是只能過去,這單她都等了半小時才輪到。

卻在快走到時,遠遠看見臨時車位上停下一輛搶眼的黑色越野車。

車門打開,男人長腿支地,下車。

神情懶散疏淡,襯衣袖口也随意挽起,鏡片後,視線落到甜品店的玻璃幕牆處,闊步而去。

蔣施雨一愣,心跳快了一下。

男人從樣貌到家世,仍同求學時一樣出色。高中畢業後,她卻極少有機會,能再見到他。

本以為和秦卿一樣進了廣電,這樣的機會能多一些。

倒沒想到,這對高中時什麽流言都妨礙不了感情的青梅竹馬,結婚之後會那麽塑料。

唇角不可抑制地暢快扯了一瞬,正欲擡腿,卻看見秦卿從店裏走了出來。

蔣施雨一頓。

離得還有些遠,她聽不清秦卿笑着對齊言洲說了句什麽。

卻看見言洲彎起唇角迎了上去,又微彎腰,像在看她提的是什麽東西。

等秦卿提起紙袋湊到他臉下時,男人又倏地直起身,笑着擡了擡眉眼,一副很嫌棄又不想說的樣子。

那神情,同對旁人的淡漠疏離,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又仿佛同這兩年的齊言洲,也不是同一個人。

手指不自覺地捏緊手機。

憑什麽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老天爺都要直接捧到這位大小姐面前?

直到看見倆人上車,尾燈彙入車流,蔣施雨給網約車去了電話:“你人呢?”

“你怎麽回事啊?晚高峰啊大姐!不是提前那麽久就給你打電話了?等待超時了呀!我就走了!你再叫一輛吧!”

司機不耐煩地挂了電話。

蔣施雨咬牙,又忍不住想——

到底是什麽事情,讓這兩個人又成了高中時的樣子?難道是……那場車禍?

不久後,社裏不少人也聽到了風聲。

向陽站錯隊,原本并不被大家看好的張副總編,不出意外,就是《商業壹周刊》下一任總編。

周一下午,向陽更是把秦卿單獨叫去了辦公室。

向陽肯定不會開心,但畢竟也是老江湖,臉色看不出太多情緒。

等人落座,先說了番漂亮官話:“我相信你也聽到消息了。不管将來誰是總編,《商業壹周刊》的創刊宗旨——做大家都看得懂的財經雜志——都是不會變的。況且,你也是這個行業裏不可多得的人才,張……副總編針對誰,也不會為難你的。”

結果,秦卿非常直白地說:“老大,你有什麽想說的就直接說吧,這麽迂回的風格都不像你了。”

“……”向陽無言,臉色一垮,終于開門開門見山,“其實《每周財經》一直在和我接觸。他們那裏還缺個副總編和主編,反複問我有沒有興趣。你也知道現在的情況,我就想問問你有什麽想法。”

“能有什麽想法呀?”秦卿垂眼鼓了鼓嘴,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大不了讓我老公,把雜志社買下來呗。”

——“總裁,這個秦姓小記者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如此猖狂,要不要換掉她?”

——“我老婆,你有意見?”

她又不是沒看過這樣的小說。

“啊?”向陽聽她嘀嘀咕咕,又沒聽清,忍不住問,“秦卿你在說什麽?”

“……啊,”秦卿回神擡眼,一本正經對她說,“老大你也知道的,我當初就是喜歡我們雜志做的內容,就是你說的創刊宗旨,才來的這裏呀。”

向陽也沒強人所難,點點頭:“我明白。反正……現在還沒最終成定局,我自己也還沒最終決定。只是想和你說,要是在這裏做得不開心,憑你的條件,随時可以去更好的位置。”

秦卿道過謝,出了向陽辦公室。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會讓齊言洲把他們周刊買下來,甚至都沒想和齊言洲說。

雖然恒洲聯合要做個收購入股的動作,也不是難事。

向陽說的《每周財經》,她的确是興趣不大。

但她要是繼續留在這裏,卻不能做自己喜歡的訪題,那也沒有意義。

還在思考人生,就被突然冒出來的範棠拉進了茶水間。

“哈!你看蔣施雨這兩天得意的!張副總編可是有老婆的人!有的人是不是就對別人的東西感興趣啊?!”範棠咋咋呼呼地嚷嚷,“我早就想撕她了!反正我大不了回家繼承家業,要是她到時候真狐假虎威,看我不收拾她!”

秦卿撇了撇嘴,瞥了她一眼,涼涼道:“你又被劈腿了,并且又分手了。”

表情極其肯定,語氣非常無情。

範棠瞪大眼睛,震驚道:“你怎麽知道?!!”

“你前段時間講話,都跟葫蘆娃似的。”秦卿喝了口水,“現在終于正常了。”

“??”範棠眼睛一眯,重點立馬偏了,“葫蘆娃?”

秦卿放下水杯,擡手捧住臉頰,唇角抿起淺淺弧度,對着範棠眨了眨長睫。

卷翹睫毛連開阖的速度,都像是精準計算過一樣。

唇還無意識般微撅着。

“……”

完了,範棠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跳快了一拍。

“好耶~真的耶~人家也不懂耶~”秦卿見她入戲了,才嬌嬌嗲嗲地說。

範棠:“……?”

說完,秦卿一秒變臉地把手放下,挑起一側眼梢冷淡道:“一天到晚耶耶耶耶的,不是葫蘆娃是什麽?你真是談一任男朋友換一次風格。下回的要是不喜歡嗲精喜歡綠茶,你早點跟我說,我提前離你遠一點。”

“……”

OK。哪有什麽純情小可愛,明明還是那個嘴強王者。

“行了,”秦卿也不逗她了,難得端起小組長的架勢對她說,“現在還沒變天呢,怕什麽呀。”

範棠看着她:“你都不怕,我更不慌了。”

蔣施雨最嫉妒的是秦卿,又不是她。

“不過話說回來,”範棠又忍不住湊過去,小聲跟她說,“就你剛剛那個樣子,态度軟一點,語氣嬌一點,想撩哪個男的不是手到擒來?我一個女的都特麽的心動了!”

秦卿聞言,擡了擡長睫。

眼前自動浮現出那雙似笑非笑,撩人不自知的桃花眼。

唇角始終彎着,鼻腔裏卻又像輕哼又像輕笑似的“哼”了聲,秦卿驕矜恣意道:“我才不需要。”

八月下旬,天氣逐漸涼爽。

齊言洲去了趟平城,回來的路上,翻了翻日歷,看見那個一早被年輕人當成情人節過的七夕。

本想問秦卿要不要出去吃飯,結果小姑娘卻告訴他:要出差兩天。

倆人正好錯開。

齊言洲到了家,阿姨告訴他,秦卿自己收拾的行李,但是她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小姑娘慣用的驅蚊水沒有拿。

“卿卿小姐去的是鳴沙島,”阿姨說,“汽車開到碼頭再坐船,都要三個小時。她小時候就只用這個牌子的,別的都要過敏。那邊小島上,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賣。”

齊言洲看了眼:“給我吧。”

洗完澡換了身衣服,沒有休息,開車出門。

還沒到晚高峰時間,路上就開始擠了起來。直到遠郊路段,車流才逐漸變少。

快到碼頭時,最後一個紅綠燈跳動,車子停下。

前後都無車,齊言洲擡腕,看了眼時間。

到鳴沙島時,應該還來得及陪小姑娘吃頓晚飯。

齊言洲擡睫,看向副駕座位上的小禮物,唇角彎了彎。

收回視線時,習慣性地往車內後視鏡裏瞥了眼。

同一車道內,一輛絲毫沒有減速的黑色小車,直沖他而來。接着是刺耳的剎車聲。

心髒猛地一跳,像重重的鼓聲砸在他耳邊……

“秦卿,以後不打招呼,不用過來找我了。”齊言洲淡漠道。

“哥哥……言洲哥我,我只是想陪你過個生日而已,你要是忙的話我下次……”小姑娘一臉無措,卻依舊努力提起唇角,聲音都壓上了點哭腔,小聲解釋,“我以為你應該會有時間……”

“我沒時間。”齊言洲打斷她。

兩相沉默。

“那是不是我打了招呼,”秦卿笑意疏離地扯了扯唇角,問他,“你就能直接對我說:我很忙,我沒時間,你不用過來了。”

齊言洲盯着她,默然。

……

後車司機見綠燈亮起,前車還是不走,也不敢摁喇叭,畢竟是他的錯,差點追尾。

下了車上前,司機彎腰,敲敲車窗同他打招呼:“對不起啊兄弟,差點撞上你,剛剛一條消息進來,我看的時候還是綠燈,一擡眼已經紅燈了,實在對不住,以後再也不敢開車看手機了。”

庫裏南啊,把他貼進去都陪不起。

片刻後,齊言洲搖下車窗,淡然啞聲道:“沒事。”

司機一愣:“呃,你真的沒事嗎?”

車裏的男人,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嗓子跟含了口鳴沙島上的碎沙似的。

齊言洲像是沒聽見一樣,淡漠地關上了車窗,過了左轉綠燈,把車停在路邊。

如此頻繁的“恢複”頻率,沒有任何欣喜,只讓他感到怔忪無措。

甚至,今天想起來的片段,和當下的事情,并沒有直接關聯。

心髒無意識的抽痛依舊,身體裏仿佛還有另一個人。

但這份痛覺,到底屬于誰,他無處可尋,無人可問。

——“你有沒有想過,會不會你認為的幻覺,才是你們正常的行為方式?”

車廂冷氣吹在皮膚上,沁透額角冷汗,泛起微刺的寒意。

齊言洲阖睫,頹然低頭。

卻擋不住肆意翻湧的惶然困惑,塘底水草一般,緊緊纏了上來。

明明是他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的小姑娘啊,為什麽……

為什麽那個“他”,會說那樣的話……

◎最新評論:

【撒花】

【葫蘆娃會耶耶耶耶?!震驚,看來我需要重溫一遍了……(這就是不仔細看的後果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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