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單向玻璃
挂斷電話, 喬麥換了身衣服,往背包裏撿了些日用品,然後拉開卧室門。
室友鄭麗華在客廳收拾旅行歸來的行李, 她那個讨人厭的男朋友難得地沒有出現。
看到喬麥穿得整整齊齊,還在鎖門, 鄭麗華似乎猜到了什麽:“這麽晚出去啊,交了男朋友?”
喬麥本來對她沒什麽好感, 不想和她多說, 只敷衍地點了下頭。
順着樓梯往下, 走出單元樓, 喬麥感受到一絲來自秋天的涼意, 盡管她穿着牛仔長褲,風還是沿着褲管往上鑽。
她加快腳步, 幾乎是小跑出去,在小區門口遠遠看見陸之和的車, 是那輛黑色奔馳。
喬麥過去拉開副駕駛車門,陸之和正在手機上回郵件, 見到她, 視線微頓。
她今天穿了白襯衣,下身是條緊身牛仔褲,襯衣下擺松松紮進腰間, 看起來比之前職業化一些。
喬麥坐進車裏, 系好安全帶。
陸之和放下手機, 沒有立即開車,而是側身從後面拎過來一包東西遞給她。
一個大紙袋,印着花花綠綠的顏色,裏頭裝着各式各樣的盒子。
喬麥接過來抱在身前, 低頭翻了下那些盒子,原來是滬城土特産,有蝴蝶酥,高橋松餅,方糕等小吃。
她唇角浮起一絲弧度,嘴上卻不依不饒:“幹嘛特地帶這些?網上都買得到,你也不嫌麻煩。”
陸之和視線落她臉上,琥珀色眼眸中淺淺笑意:“專門帶才有誠意。寄給你我又看不見你表情。”
原來是這個用意。
喬麥看他一眼:“那之前你還讓嚴朗給我送東西?”
陸之和轉動方向盤,車子開出去,并入主道。
他平直地望着前方,聲音淡淡的:“我知道你收到那些會有負擔。”
喬麥恍然。因為知道她收到禮物不會高興,所以他不親自送,也不期待她的反應。
陸之和頓了頓,又補充道:“送你那些你別多想,只管收下就是,總不能讓你白跟着我。”
喬麥默了默,沒再就這個話題聊下去。反正他想做的事,她大概也攔不住。
車子抵達地下車庫,兩人下車,陸之和從後備箱拎出一只銀色行李箱,正是上月底他出差帶去那個。
喬麥瞥見箱子,意外地怔了一瞬:“你是剛回來嗎?”
陸之和散淡地嗯了聲:“七點多才落地。”
喬麥默算了下時間。那幾乎是他下飛機,拿了行李就直奔她這兒。
心裏剛冒出一點兒「原來你這麽想見我」的念頭,很快又被她掐滅。
男人啊,都是目的性極強的生物。
這麽舟車勞頓,不辭辛苦地來接她,想來無非也是為了那句“等我回來收拾你”。
上樓,在玄關換鞋,喬麥把他送的零食拎到客廳。
在沙發坐下,她拿了一小盒蝴蝶酥出來,早就聽說滬城蝴蝶酥出名,她還從未嘗過。
打開盒蓋拿出一小塊,輕輕咬一小口,酥脆适中,有濃濃的奶味。
喬麥眼睛亮起來:“這個好好吃哦!”
陸之和看着她略顯孩子氣的模樣,唇角微微揚起:“喜歡就好。”
喬麥把被她咬過一口的蝴蝶酥舉高,看向他:“你要不要嘗一口?”
陸之和眼神嫌棄:“不要,都是小女孩兒吃的東西。”
喬麥認真力薦:“你嘗一口嘛,要是不好吃你打我。”
“……” 陸之和拗不過她,只好走過來,視線在那塊被咬了口的蝴蝶酥上微頓,眼底忽然閃過一抹亮色。
他沒有去咬那塊糕點,伸手掐住她下颌,擡高,在她瞪大雙眼還未回神之際,俯身吻住她的唇。
溫熱的氣息不緊不慢地糾纏,如同在跳一曲優雅的華爾茲。等他品嘗夠了,松開她,喬麥耳根已經微微發紅。
陸之和拇指緩緩抹了抹自己嘴角,瞳色有些加深,意猶未盡地:“味道不錯。”
“……” 喬麥想直接拿手上的蝴蝶酥扔他。怎麽什麽事情都能被他搞得帶點兒顏色。
陸之和揉了揉她毛絨絨的腦袋,微微一笑,然後擡手扣住自己已經松開了一些的領帶,利落地扯下來:“我去洗澡。”
喬麥沒擡眼看他,只是嗯了聲。
陸之和轉身,朝浴室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嗓音低沉:“一起?”
喬麥唰地擡起頭,眼裏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她直覺地想say no,但下一瞬間,又覺得他這個提議似乎有點……刺激。
掙紮須臾,還是沒羞沒臊地站起身,跟着他一起進了浴室。
陸之和打開浴缸放水。漸漸地,浴室被氤氲的水霧籠罩,牆上的瓷磚表面彌漫起細細的水珠。
一地散落的衣料。
洗手臺大理石觸感冰涼,寒意向上。
冷只是一瞬,微弱的火星很快被點燃,迅速呈燎原之勢。
鏡子漸漸變得霧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只在最後留下一只清晰的掌印。
像是被誰抽走脊梁骨,變成一只軟體動物,喬麥被輕巧地抱起來,放進已經灌好水的按摩浴缸。
陸之和在她對面坐下,擡手拿過擱在旁邊置物臺的遙控按了個鍵,周圍的牆體頓時變透明,可以看清外面的一切。
喬麥呆住了。上次在這兒洗澡時,她壓根不知道這牆體玻璃采用的是特殊材質。
此刻他們位于公寓最頂層,可以俯瞰半個北城的夜景。
茫茫月色中,遠處是流光溢彩的霓虹,近處主幹道上,飛馳的車輛小得像模型。
喬麥有種錯覺,像是乘在一艘飛行于天空的船,她長久地盯着窗外,以至于忘記了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在想什麽?”
陸之和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喬麥從放空中回神,笑了笑:“沒什麽。對了,外面應該看不到裏面吧?”
陸之和唇角微揚,嗯了聲:“單向玻璃。”
喬麥朝他看過去:“我很喜歡這個設計,視野很好,下了班在這兒泡個澡應該很放松吧。”
陸之和黑眸盯着她,意有所指:“還是另一件事讓我比較放松。”
喬麥:“……”
此刻他頭發全濕,被他用手梳到後腦,看起來多了幾分侵略感,搭在浴缸邊緣的手臂肌肉贲張,像只吃飽之後,力量恢複的野獸。
之前他眉間還有些舟車勞頓,風塵仆仆的疲憊感,現在就跟脫胎換骨似的,精神奕奕。
喬麥整個大無語。明明就是他動得比較多啊,為什麽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累,她倒是要散架了。
不公平。
還沒等她腹诽完,陸之和已經朝她的方向過來,将她擁入懷中,低頭咬她耳朵:“剛才那餐吃得有點草率,不如?”
……
喬麥第一次體會到單向玻璃的快樂,猶如身在雲端的眩暈感。
結束後她是一丁點兒力氣都沒剩下,他幫她洗幹淨,拿大浴巾裹着抱回卧室。
将她放在床邊坐好,陸之和去拿了吹風機過來,要幫她吹頭。
喬麥下意識去搶風筒:“我自己來吧。”
陸之和順勢把風筒舉高,沒說話,就那麽睨着她,琥珀色眸子裏是不容拒絕的神色。
喬麥和他對視片刻,默默地收回手,乖乖任他擺弄。
他像是第一次給人吹頭,很不熟練,一開始有點無從下手。但很快他就掌握了技巧,知道怎麽處理她及腰的長發。
一時間,屋裏安靜得只有風筒的聲音。
他站她身前,腰間系了條灰色浴巾,腹部肌肉線條深刻而清晰。
她還記得摸起來的觸感,溫熱的,堅硬的。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直至長發吹幹。陸之和拿了件他的T恤,給她當做睡衣穿。
喬麥換好衣服,鑽進被子裏。許是被他折騰得太累,竟然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了。
次日。
喬麥被手機鬧鐘叫醒時,身旁的床榻早已空了,摸上去沒有一絲溫度。
看來他已經起了很久。
她坐起來換衣服,洗漱好走到客廳,管家盧阿姨給她端來早餐:“喬小姐早。”
喬麥有點不好意思:“盧阿姨早。”
随後想起什麽,又問:“他人呢?”
“先生已經上班去了。” 盧阿姨把早餐給她放桌上:“快來吃,趁熱。”
喬麥點點頭,坐到餐桌前。
她第一次在工作日早上,不慌不忙地吃了頓早飯,還有閑情逸致欣賞窗外的風景。
陸之和家離她公司不遠,搭地鐵過去半小時就到,時間很富餘,所以才能如此從容。
吃過飯,盧阿姨告訴她車已經在停車場候着,讓她直接下去就是。
喬麥搭電梯下樓,果然在陸之和的車位看見了嚴朗。
“喬小姐早。” 嚴朗禮貌地打招呼。
喬麥趕緊朝他點了點頭:“早。”
嚴朗替她拉開車門:“陸總吩咐,讓我送你去公司。”
喬麥頓了頓:“那他呢?”
“陸總今天自己開車。”
“哦。” 喬麥沒再多問,彎身坐進車裏。
奔馳很快駛出小區。
國慶大假過後的第一個工作日,非常堵車。
路上看見小跑着追公交車的社畜,喬麥視線在他們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離公司還有一個街口的距離時,她讓嚴朗靠邊把她放下來,怕離得太近,會被同事看見她從奔馳上下來。
嚴朗依言照做。喬麥下車,步行到了公司。
時間尚早,工位上稀稀拉拉地沒幾個同事,喬麥跟她們打了個招呼,來到自己工位。
九天沒上班,有一系列啓動工序。
擦桌子,開電腦,洗杯子,做完這些瑣事,同事們陸陸續續地來了。
由于部門領導梁媛還在意大利度假,天高皇帝遠,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開始摸魚。
趙佳佳從泰國旅游回來,帶回當地零食,什麽榴蓮脆片,椰子糖之類的,分給大家吃。
幾個女生邊吃邊聚在一起看她拍的旅行照片,其中一個眼尖地發現:“咦佳姐,你換新iphone啦?”
趙佳佳笑了笑:“對呀,男朋友送的。”
“哇,太羨慕了,這是什麽神仙男友啊!最新款的iphone耶,要一萬多塊。”
“佳姐你是我們部門第一個用上新iphone的呢。”
趙佳佳對她們的反應難得地滿意:“本來我也沒想讓他送啦,打算自己買的,哪知道那天随口提了一句,他就記在心上,給了我個驚喜。”
“簡直一嘴狗糧,我在敘利亞都沒受過這麽重的傷!佳姐,這種好男人你可得抓牢了啊。”
趙佳佳笑着剜了她一眼:“送個手機就是好男人啦?這才哪兒到哪兒呢。要我說啊,真正的好男人是買房寫你名那種。他家雖然是本地人,可他名下沒房,就他爸媽有一套,總不能要我以後跟他爸媽一起住吧?除非他家肯拿錢出來買房,不然我跟他成不成還兩說呢。”
女生拱手道:“還是佳姐想得周全。”
她們聊天時就坐喬麥邊上,但她對那種話題沒什麽興趣,就沒去參與,只是被迫聽了幾耳朵。
不過在趙佳佳看來,這多少就屬于不合群了,尤其對一個還在試用期的新員工來說,跟老員工搞好關系是必修課。
大家都在這兒聊得熱火朝天,她一個人坐那兒看電腦,裝認真給誰看呢?
趙佳佳對這個新人簡直喜歡不起來。
之前有幾次跟她聊天都不算太愉快,再加上梁媛不知道怎麽回事兒,那些跑腿的事不再讓喬麥去做,而是讓她去,她想不通,心裏其實一直憋着火。
今天正好梁媛不在。趙佳佳眼珠子骨碌一轉,起身笑道:“麥麥,在忙啥呢?”
喬麥擡頭朝她看過去,客氣地回以微笑:“佳姐,我在做之前梁總交代的項目。有什麽事兒嗎?”
趙佳佳:“是這樣的,你還沒來公司之前呢,我們上線了一套新系統。原來那些老的項目資料還沒有歸檔進去,你要是有時間,幫忙歸一下檔怎麽樣?”
其餘幾個女生聞言,均是一愣,互相交換了下眼色,但沒一個人吭聲。
喬麥還在試用期,本來就是積極掙表現的時候,再加上趙佳佳提的是工作需求,她自然要配合,免得落個不合作的口實。
“好的佳姐,沒問題,我有時間。” 喬麥規規矩矩地回答。
趙佳佳滿意地笑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行,那我待會兒把項目資料發你。”
很快喬麥收到資料,粗略過了一遍,各種各樣的表格和文檔,多到令人發指。
她有點懵,甚至懷疑趙佳佳是不是故意坑她:“佳姐,這個什麽時候要做完?”
趙佳佳歪着腦袋想了想,眯起眼睛笑:“下周吧,争取周一交給我。”
喬麥:“……”
趙佳佳給的時間太短,這看上去就是個不可能的任務,就算她以120%的效率連軸轉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完。
但喬麥不敢抱怨,也不敢示弱說做不完,怕別人質疑她能力不行,骨子裏的勝負欲讓她硬着頭皮把任務接下來。
喬麥花了一天時間給各種文檔和表格分類,把難易程度和優先級梳理出來,再按照順序錄入新系統。
每天從到單位開始,一直幹到最末一班地鐵收車之前,中間除了上廁所和吃飯,連去茶水間喝口咖啡的時間都沒有。
下班回去也把電腦背着,末班地鐵車廂上稀疏的乘客,她就坐椅子上,筆電擱在膝頭工作。
連軸轉了幾天,好巧不巧,月經來了。這本來就是她進公司後最忙的一周,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喬麥有痛經的毛病,一到經期整個小腹都是隐隐脹痛,人也不舒服,脾氣也變得暴躁。
這周因為要補國慶的調休假,連着上六天班。到了周六晚上,整個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喬麥掐着時間去趕末班地鐵。
剛從工位站起身,下腹忽然一陣熱流洶湧,她暗道不好,這麽大量怕是要漏了,于是趕緊從包裏摸了片衛生巾匆匆跑去廁所換。
等她換好出來,再收拾東西背着電腦下樓,耽誤這麽一會兒的功夫,等她跑到地鐵站,末班車已經無情地開走了……
喬麥站在空曠的車站內,胸口因為奔跑而劇烈喘息,肚子也脹痛難忍。
她忽然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工作人員已經在準備下班,沒有人可以幫到她。
一陣委屈從很深的地方翻湧上來,鼻頭一下就酸了,喬麥忍着發紅的眼眶,無奈地從地鐵站走了出去。
此時街上已經看不到幾個人,秋風瑟瑟,寫字樓底商的店鋪大多都關門了,只有家24小時營業的7-11還開着。
喬麥攏了攏外套衣襟,努力将眼淚憋回去,她安慰自己打工不都是這樣的嘛,掙着賣白菜的錢,操着賣白fen的心。
她拿出手機準備奢侈一把叫個滴滴,電話卻在此時響起,來電人沒有意外,正是陸之和。
他永遠都是這樣,想找她的時候就打來,沒有一點預告,也不給她心理準備。
喬麥盯着屏幕須臾,還是接起來:“喂?”
那頭響起熟悉的聲音,慣常的語氣,低沉又隐隐有些散淡:“在家?”
喬麥站在街邊,腳尖無意識地摩擦地面:“沒有,在公司。”
那頭明顯愣了下:“這麽晚還在加班?”
喬麥沒什麽情緒地嗯了聲。
“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月經來了。”
“……” 陸之和安靜須臾:“你覺得,我找你就為了上床?”
喬麥扯了扯嘴角,反問:“難道不是?”
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才低聲道:“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