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社會等級

中午時分, 一行人抵達雲栖會館。

車子從盤山公路分支的一條不顯眼的小路開下去,約莫幾分鐘後,抵達會館正門。

喬麥從車上下來, 環視一圈,會館坐落在山下, 依山傍水,環境清幽。

要不是跟着陸之和來一次, 外人根本不會想到從那條小路進來, 會抵達另一個世界。

正門是青磚白瓦的圍牆, 牆面的磚縫裏長滿老舊青苔, 厚厚的一層, 看起來有些年月。

門上一副牌匾,上面是隸書的字體, 只有兩個字:雲栖。

喬麥心想,要是剛才盤山公路看見的那些騎行者誤入這裏, 大概會以為這是家普通民宿。

因為無論環境還是格調,實在是太清雅, 跟權貴兩個字根本聯系不到一起。

然而在來這兒的路上, 喬麥已經聽孫同介紹過,這是家會員制的場所,每年要收一筆金額不菲的會費, 對Member的資産也有硬性要求, 能進入的只能是會員以及被邀請的賓客。

喬麥以前不懂, 但在進入大學之後明白,人與人之間,有着巨大的社會屬性差距。

念中學時大家都是陽城人,誰也沒比誰高貴多少;來北城念大學以後, 同學來自五湖四海,差異就顯現出來。

有的是北城本地人,出手闊綽,喜歡的名牌包和口紅可以閉眼入。

有的是像她這樣的外地普通人,不算窮得揭不開鍋,但也僅夠日常生活。

還有的甚至需要助學貸款才能完成學業,在食堂吃個飯都得有預算。

人與人之間所謂的公平,也許只是精神層面。

但物質層面,一個人出生的地點,家庭,決定了這個人的起點。

起點與起點的不同,就有了社會等級。

像陸之和這樣的,就是出生在終點線的人。然而他們這樣的人,沒有在終點線躺平,反而進入雲栖會館這樣的會員制俱樂部,說穿了,就是和同一個層次的人抱團,交換資源。

所謂的資産門檻,不過是篩除那些不符合資格的人,不帶他們一起玩兒。

“在想什麽?” 陸之和見她仰頭望着那塊牌匾發呆,走過去逗弄地掐了下她腰。

喬麥癢得身子一縮,回過神來,微笑搖頭:“沒什麽。”

又是沒什麽。陸之和看着她那張微笑的,若無其事的臉,心頭無端有些不悅。

她在他面前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他隔絕在她思維之外。

這樣的距離感讓他不舒服,但至于為什麽不舒服,他沒有時間細想。

一行人進入雲栖會館,先去房間放行李。

陸之和訂了兩個房間,他和喬麥一間,孫同和嚴朗一間。

喬麥覺得她和陸之和一間房雖然說得過去,但這麽堂而皇之地在外面住一起,還是有點出乎意料。

她本來只想要一段地下的,秘密關系,她以為他也是這樣想。

放完行李,去餐廳吃午餐。

陸之和點菜,很快餐食上桌,頂級食材加上精致擺盤,喬麥瞬間後悔在服務區吃了玉米和茶葉蛋。

早知道中午夥食這麽好,她寧可餓着肚子也要撐到會館再吃。

陸之和給她夾了片刺身:“下午等羅局長到了,我們去打高爾夫,你去嗎?”

喬麥愣了下,沒想到他會詢問她意見。本以為像這樣的社交場合,默認是不帶她去的。

喬麥沒打過高爾夫,有點想去體驗,但那個什麽局長在,她不會應酬,怕給他丢臉,所以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陸之和微微颔首:“那我讓嚴朗陪着你,你可以去做做SPA,或者泡泡溫泉,費用記在房間賬上。”

喬麥聽話地點頭。

吃過飯,陸之和跟助理孫同先行離開,去處理正事。

喬麥在餐廳坐着發了會兒呆,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幹嘛。

全然陌生的地方,來的人非富即貴,她也不好意思像沒頭蒼蠅似地到處亂逛。

“喬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嚴朗見她一臉茫然,主動說道。

喬麥回神:“你別這麽客氣,叫我喬麥就好。”

嚴朗不置可否:“你想去哪兒我可以幫你帶路。”

喬麥無所謂地:“就随便走走吧。”

出了餐廳,再往前步行一段路,便是高爾夫球場,綿延的草地一眼望不到邊。

客人們坐着專用的高爾夫球車,帶着随侍的球童。

嚴朗邊走邊向她解說球場的面積,又說到雲栖有哪些休閑方式,像一個稱職的向導。

喬麥不由笑了笑:“你好像對這兒很熟悉,經常來?”

嚴朗點頭:“陸總應酬多,一年總要來幾次的。”

“也帶別的女人來麽?” 喬麥下意識地問,話出了口聽到耳朵裏才意識到不對。

她怎麽開始好奇這個?又在期待什麽樣的回答?

嚴朗坦誠地:“沒有,你是第一個。”

喬麥唇角微微上揚,很快又被理智壓下去。這也說明不了什麽。

他們之間的關系,終究是短暫的。

在會館逛了許久,喬麥走乏了,嚴朗便送她回房。

陸之和訂的King Size Bed,約有四米寬,喬麥的瘦小身材在上面打滾兒都行。

她拉上窗簾,換上睡裙窩進被子裏,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發呆。

她知道她這輩子就只有今明兩天,這麽唯一的一次機會,在這個她不屬于的世界裏存在,觀察,體驗。

盡管陸之和說了她可以去做SPA泡溫泉,但她始終有種違和感,沒有他陪在身邊,自己和這兒格格不入。

或許是心虛,一個不屬于這兒的人,卻陰差陽錯出現在這兒,連自己都沒底氣。

迷迷糊糊睡過去,再醒來已經下午五點,喬麥拿過手機看了眼,有幾條不重要的微信。

這個時間,陸之和大概在跟那個局長應酬。

喬麥回完微信無事可做,在床上翻了個身,打開微博準備吃會兒瓜。

她關注了些娛樂圈賬號,忽然刷到這麽一條熱搜tag:#季鞍桦新戲女主官宣寧珂妤#

季鞍桦是國內一線大導,拍個新戲有營銷號宣傳,上個熱搜倒是不奇怪。

只是女主是個她完全沒聽過的新人。

喬麥好奇地點進去看內容,一看整個人驚了,直挺挺從床上坐起來。

這個寧珂妤她在現實生活中見過!!!

喬麥對着那張官宣的定妝照仔細反複看了幾遍,确認她就是兩個月之前跟陸之和打球那次,試圖要他手機號碼那個港風美女。

對了,喬麥想起來,那時她的朋友叫她妤妤,好像是影視學院的大學生。

電影官微下,已經被男女主粉絲控評,一派文明和諧,欣欣向榮的景象。

只有些營銷號下面,有路人發出疑問:

[這女的誰啊?以前沒見過。]

[還是在校學生就能接季導的戲,是不是帶資進組啊?]

有人回複:[估計不是睡她媽的人厲害,就是睡她的人厲害。]

……

很快這兩條負面評論被女主粉絲噴成了篩子。

喬麥有些感慨,沒想到兩個月才前見過的人,一個籍籍無名的nobody,會在兩個月後搖身一變成了明星。果然娛樂圈的生活才最刺激。

不知不覺吃瓜吃到晚飯時間,嚴朗打了內線電話過來,問她要不要去餐廳吃飯。

喬麥不太想去。午餐雖然吃得很好,還吃到了她沒吃過的食材,但壓力也是有的,去餐廳用餐的女性大多穿正裝,像她這樣一身休閑裝就來吃飯的是獨一個。

喬麥猶豫片刻,回絕了嚴朗,随後叫了客房服務,簡單點了份套餐。

吃過飯,依舊無所事事,她甚至無聊到開始用手機給小說碼字,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

直到晚上十點多,房間門口才有了動靜。

陸之和推門走進來,垂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不細看似乎和平時無異。

身後跟着孫同,一臉擔心的樣子。

喬麥放下手機,從沙發站起來,朝他們走過去:“忙完了嗎?”

陸之和徑直擦過她身邊,到床邊坐下,沉默不語,襯衣領口解開了幾顆扣子,随意地敞着。

喬麥聞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詢問地看向孫同。

孫同小聲道:“陸總喝多了,你好好照顧他,我就先撤了。”

喬麥哦了聲,目送孫同離開,房間門關上。

她原地愣了會兒,朝陸之和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

雖然還是同樣的一張臉,但今天他難得給人一種很疲憊的感覺。

喬麥直覺地擡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是不是很難受?”

頭頂被人像摸小狗那樣地摸了兩下,陸之和終于擡起頭,沉默地望着她。

喬麥這才看清他額頭有層細汗,眉頭微微蹙起,似乎真是不太舒服。

“我幫你洗把臉吧?”

陸之和沒有反應,只是望着她。

喬麥有些不确定地擡起手,試圖去幫他摘下眼鏡。

在她的手要碰到他時,陸之和直覺地往後退了點。

琥珀色眸子映着頭頂的燈光,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喬麥手尴尬地頓在半空,眼神有點受傷。

但她沒有退卻,沉默而固執地望着他。

兩人視線僵持,須臾,陸之和認輸,身子慢慢往前靠了些,喬麥幫他取下眼鏡,放到床邊的櫃子。

“你等我一下。”

她轉身去擰了條熱毛巾出來,仔細地替他洗臉。

陸之和微微昂着頭,任由她不太熟練地給他擦汗,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她臉上。

偶爾她的視線會撞上他的,又很快移開。

擦好之後,喬麥把毛巾放回去,過來問他:“你要不躺下睡會兒?”

陸之和眉峰微蹙,捂着自己的胃,大概是疼得有些厲害:“我箱子裏有藥,幫我拿一下。”

喬麥過去打開他行李箱,夾層裏果然裝了胃藥。

早上收拾行李時,沒見他放藥進去,大概一直就裝在行李箱裏常備。

喬麥把藥拿出來,再去倒了杯水,一齊送到他手上。

陸之和吃過藥,順勢躺到床上休息。

喬麥把房間頂燈關掉,只留了床頭燈,屋子裏瞬間暗下來,只有一點點微弱的橘色光線。

她從床的另一側上去,有些擔心地問:“你有沒有好一點?”

陸之和閉着眼,左手搭在額頭,神情雖然沒有明顯痛苦,但呼吸是重的。

他扯了扯嘴角,佯裝輕松地嗯了聲。

喬麥直覺他在逞強,也許男人都不想外人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要不要去醫院?輸個液什麽的,會好得快點。”

陸之和說話有氣無力:“不用,老毛病,過會兒就能緩過來。”

喬麥有點不知道怎麽辦:“那有什麽別的我可以幫你做的嗎?”

聞言,陸之和緩緩擡起眼皮,看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說:“過來讓我抱抱。”

喬麥:“……”

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她沒跟他較真,挪到他身邊側躺下。

陸之和翻了個身,手搭上她的腰,将她攬進懷裏,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喬麥擡眼看他:“這樣就能好些?”

陸之和輕輕嗯了聲,也低頭看着她。

昏暗的光線中,視線交纏,似乎有別樣的情愫在悄悄滋長,萌芽。

喬麥伸手撥了下他額發,笑說:“沒想到我還能有這個療效,抱一抱就能治胃病,那收費的話,我豈不是要財富自由了?”

陸之和被她逗笑,唇角浮起淺淺的弧度:“小財迷。”

過了會兒,又幽幽地說了句:“只能我一個人抱。”

喬麥覺得他有些孩子氣,不過是她一句玩笑,他竟然還認了真。

看在他病着的份上,她好脾氣地哄着:“好,你一個人抱。”

陸之和這才滿意地閉上眼,安安靜靜躺着。

房間一時陷入沉寂,微弱的橘色光線下,他的臉部輪廓似乎柔和了些,高挺的鼻梁投下陰影。

随着時間推移,呼吸漸漸沒有那麽沉重。

喬麥以為他睡着了,輕輕把手背搭在他額頭,試了試額溫,有一點高,大概是因為胃炎的緣故?

“你下午怎麽過的?” 陸之和忽然出聲,眼睛仍然閉着。

喬麥吓一跳:“我還以為你睡着了。”

頓了頓,又說:“也沒什麽,就嚴朗帶我在會館裏逛了逛,然後就回房間了。”

“沒有去泡溫泉?”

“沒有。”

“為什麽沒去?”

喬麥默了默:“我一個人有點不好意思。”

陸之和張開眼,對上她視線,神色有些複雜:“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喬麥無所謂地笑笑:“沒關系,反正明天就回去了。”

說着又問:“你呢?怎麽會喝這麽多酒。”

陸之和無奈地:“羅局是內蒙人,白酒五斤起步,他太太又無辣不歡,我只能舍命陪君子。”

喬麥記得他不吃辣,頓時眼神複雜了些:“我還以為就我們這種底層社畜需要陪酒,沒想到你這樣當領導的也要陪。”

陸之和扯了扯嘴角:“你以為權貴兩個字,權為什麽在前面。”

喬麥沉默。像他這樣的人,已經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卻依然逃不過能吃掉他的上家。

良久後,她問:“你都這麽有錢,是不是可以不用那麽拼?”

有錢人都卷成這樣,讓她這樣的窮人情何以堪。

陸之和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沉默了許久才說:“你不在我這個位置,不懂有些事身不由己。我不僅要向公司的股東交代,還要向家裏交代。”

喬麥眨了眨眼:“家裏?”

“我外公和我媽。外公白手起家,經歷了很多磨難才積攢下今天的家底。他親眼見過許多企業的興衰起落,眼見人起高樓,眼見人宴賓客,眼見人樓塌了,所以外公一直居安思危,對子女要求極其嚴格。”

喬麥點點頭:“所以你不能像其他的富三代那樣,整天吃喝玩樂紙醉金迷,還是得做出成績。”

陸之和嗯了聲。

喬麥又有了疑問:“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你們不那麽努力,錢也應該夠用好久了吧。”

“有誰會嫌錢多?” 陸之和笑了笑:“其實有錢人更愛錢,因為嘗過錢的好處和力量。而且相比窮人,有錢人更害怕墜落,怕變得一無所有任人宰割,所以會想盡辦法留在現有階層,甚至爬得更高。”

喬麥沉默了很久,才感慨道:“原來人跟人想要的東西,那麽不一樣。”

陸之和低頭看她:“你想要什麽?”

“目前麽?” 喬麥幾乎不用怎麽想:“想在北城有套房。”

陸之和笑道:“這麽簡單?我送你一套。”

喬麥:“……”

連房子這樣的東西都可以說送就送嗎?

須臾,她搖了搖頭:“不是。我不是問你要東西,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她解釋道:“我真正想要的,是能負擔我理想生活的能力。”

陸之和注視着她:“你的理想生活是什麽?”

“一套小房子,一只貓,和一只狗。”

“不想有個男朋友?”

喬麥搖頭:“不是必需品。”

陸之和垂眸看她,良久,低聲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喬麥不解地:“嗯?”

陸之和沒解釋,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很晚了,睡吧。”

山裏的清晨比城市冷些,早上起床後,喬麥拉開窗簾推開窗戶透氣,被撲面而來的秋風打得一哆嗦。

遠處山林裏已經有了黃葉,在一片墨綠色中很是顯眼。

她不由怔了怔,進入十一月,是秋天了,月底大概楓葉就都紅了吧。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

陸之和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在衣櫃拿了套新西服,為待會兒的應酬做準備。

過了一夜,他胃疼已經好得差不多,精氣神不錯,見喬麥站窗前發呆,問她:“在看什麽?”

“看風景。”

喬麥對着窗外的晨光和景色抻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轉身,趿拉着拖鞋去刷牙洗臉。

陸之和換衣服時想起昨天她說的一個人在這兒不習慣,邊系襯衫扣子邊走到衛生間門口:“今天我讓嚴朗帶你去附近鎮上玩玩?”

喬麥心想,大概陸之和習慣了把嚴朗當傭人,所以覺得有他跟着沒什麽,就像古時候少爺出街,身邊帶個随從很正常。

但她不習慣。她只是個普通人,出去玩身邊跟個不熟的男人,總歸不太自在。

而且昨天跟嚴朗就已經尬聊兩小時,實在是她的極限。

喬麥給牙刷擠上牙膏:“你不用管我們,到時候我們自己商量。”

“行吧。” 陸之和想起什麽,又囑咐道:“別走太遠,羅局下午就回去,等我電話。”

喬麥一嘴牙膏沫子,含糊不清地嗯了聲,忽然想起什麽,又擡頭問:“你中午還喝酒嗎?”

嘟嘟囔囔,含着牙刷說的一句話,陸之和還是聽明白了,眼底浮起笑意:“你這是……在擔心我?”

喬麥:“……”

她就下意識地關心了一句而已,也沒別的意思。

吐掉嘴裏的牙膏沫子,她漱了幾次口,抽紙巾擦幹嘴:“我是怕你又病了,到時候影響我們回去,我明兒還得上班。”

陸之和走過來,掐着她腰将她扳過來面向自己:“小騙子。”

喬麥不說話,嘴角壓着笑意,故意垂眼不和他對視。

陸之和挑起她下巴,強迫她看着自己,琥珀色瞳仁對上她黑亮的清眸。

視線交彙須臾,他低頭吻她。

清爽的薄荷氣息緩慢交換,喬麥抵着身後的洗手臺,手撐着臺面,承受來自他身體的重量。

良久,陸之和艱難地咽了咽喉嚨,趁自己失控,局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前松開她。

“放心,羅局下午有會,要保持清醒,中午應該不會喝多少。”

他貪戀地揉了揉她潤濕的嘴唇,一笑:“等我回來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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