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6
江暗很少看到聞歲這樣的樣子, 他平日裏嚣張，散漫，不可一世, 什麽事情都覺得矯情, 懶得多說。
總是用吊兒郎當的語氣把事情三言兩語就帶了過去, 掩藏很好，生怕洩露了自己半分情緒。
只是現在，他像只無家可歸的小狗，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腰, 凜冽的肩胛骨在風裏很輕地顫。
他抓着自己襯衫的手指揪得很緊，看上去很是脆弱, 不堪一擊。
江暗剛說了謊, 他那三年的确過得不好, 甚至很糟。
離開聞家的時候還在暑假，他搬進了新學校附近的出租屋等着開學的時間，零散接着零工。
因為未成年, 店鋪都不肯要，于是只能幹線上陪玩，或者給初中生當家教賺些外快。
更多的，是無止境的孤獨。那會兒奶奶還在鄉下，母親生下他就去了國外，從未見過。爸爸更不必說, 早就變成了一抔黃土。
他沒有朋友, 沒有親人, 甚至連個稍微熟悉能說上話的都沒有。
但他不敢跟聞歲有任何聯系，三年私立的學費仍然負擔不了，他受制于人, 聯系方式也被删了個幹淨。
兩人明明在同一個城市，甚至偶爾轉個街角就能碰到的距離，卻不能上前一步。
跟聞歲分開的日子裏，每一天都過得像是行屍走肉，毫無生趣。
于是在很多個零碎的時間，他都只能站在三中門外，遠遠看着。
看他一開始獨來獨往，到後面身邊偶爾會有一些不認識的面孔，有時候在打鬧，有時候在沉默。
他羨慕那些能跟聞歲勾肩搭背的同學，甚至路邊售賣商品的小販，都能跟他說上句話，可是自己不能。
相冊裏帶鎖的那些照片，就是那個時候拍的，各式各樣的角度，遠的近的，清晰的模糊的，卻從來沒走上去打過一次招呼。
想念的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他把自己的時間填得很滿，拼命做題，拼命攢錢，把自己忙成了一個陀螺。
到後面好像變得習慣，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固執地翻着那些照片，一遍又一遍。
心中的想念偶爾也會被恐懼占據，怕小朋友難過傷心，怕他慢慢忘記自己，怕再次見面的時候，已經生疏陌生。
只是現在，這個人埋在自己懷裏撒嬌，說他很疼。
這份刻入骨髓的情感牽連，讓他覺得此時此刻的難受比過去三年都要來得痛苦。
他很輕地撥開聞歲額前的碎發，低頭靠近他，輕聲說：“聞嬌矯。”
聞歲眼睛仍然是紅紅的，趴在他的膝蓋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臉，有些愣神。
江暗指腹撫過那個很淺的傷口，很輕地吹了口氣：“吹吹就不疼了。”
“你哄小孩呢？”有一股風掃過眉骨，聞歲沒忍住笑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別過頭。
“就是哄小朋友，我該拿你怎麽辦。”江暗捏着他的下巴把腦袋轉回來，盯着他的眼睛，低聲嘆道。
聞歲仰着頭跟他碰上視線，總覺得他哥眼睛裏藏着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緒：“對不起，我不是……”
話還沒說完，他感覺自己從地上被拎了起來，很用力地抱住了。
他的手臂小心環上江暗的肩膀，整個人密不可分地被鎖進懷抱裏，隔着兩層薄薄的衣服，能感受到對方一聲比一聲強烈的心跳。
他聽到江暗貼着他的耳朵說：“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什麽都沒做錯。”
“好，以後不說了。”聞歲埋進他的頸窩裏，喃喃道，“哥，我們和好好不好。”
好像到了這一刻，之前那些欲蓋彌彰的情緒才全部宣洩，他們終于可以坦然面對彼此。
這一個月來那些小心翼翼的揣測和試探，心裏翻來覆去的忐忑，終于落到了實處。
離開的時候，他們沒來得及好好告別，甚至沒完整說上幾句話，就那麽匆匆一瞥，就是三年。
現在重新見面，沒人打擾，多了很多的時間，可以有說不完的話，可是千萬個字堵在胸口，最終還是只剩下這一句。
哥，我們和好好不好。
江暗擡手揉了揉他的後腦勺，低聲說：“好，我們和好。”
聞歲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任憑他抱着，很用力的力道。
不知道過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他終于不好意思開口：“我們……還要抱多久…”
江暗被逗笑，很輕地放開他，掀起眼皮看人：“現在舒服點了嗎？”
“好多了，其實也不是多大回事，就是剛一下子情緒沒控制住。”
“嗯，看出來了，我要是沒等你，是不是得自己裹在被子裏偷偷哭。”
情緒稍微緩和過去，聞歲才有些遲來的害臊，只能捏着他的下巴兇巴巴威脅：“我沒哭，你看錯了，是風太大迷了眼睛。”
“那是我哭了，行不行？”江暗擡手在他眼尾很輕地抹了一下，指尖上有些潮濕。
“你好煩。”聞歲飛快地抿了一下唇，從他身上起來，坐到長椅的另一邊。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看到那輛來時的車，又問：“你租的車呢？”
江暗淡淡回：“送完你就還回去了。”
聞歲側頭看他，有些震驚：“你還了車又打車過來了？”
“嗯，都說了，無處可去。”江暗自嘲地笑了笑，又說，“酒店也是一個人，很無聊。”
聞歲張了張嘴，不知道他剛剛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個長椅上的時候，看着自己家亮着的燈，心裏在想些什麽。
周圍每一家都是燈火通明，卻只能孤零零坐在外面，肯定很孤單吧。
他覺得心髒堵得慌，手指緩慢伸過去勾他哥的手：“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反正他們不在。”
看着他有些期待的眼神，江暗沒忍心潑冷水，很輕地點了一下頭。今天聞歲實在太讓人心疼，于是格外縱容。
兩人像小時候那樣勾着手，慢悠悠晃着往家走，好像這只是高中下了晚自習一個平常的夜晚。
只是很多事情還是不一樣了。
進了玄關，江暗沒換鞋，只是從鞋櫃裏拿了一雙鞋套套上，像是一個來家裏做客的客人。
聞歲看着他的這些小動作，欲言又止，心裏酸酸澀澀的。
他抓着江暗的手腕上了二樓，進了自己卧室隔壁的房間推開，打開房間的燈。
“你走之後，這個房間我也沒動過，跟那個時候一樣。雖然你沒住了，被子床套我讓阿姨還是經常都在換洗，總覺得萬一你哪天回來了還能住，是不是挺傻的。”
江暗環顧四周，書櫃裏的書還是初中的習題冊，牆上挂着的元素周期表，桌上整齊疊着的課本，還有筆筒裏那幾支用了一半的簽字筆。
無端的，那斷掉的幾年好像就連了起來。好像晃眼之間，他從來沒從這裏離開過，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江暗低頭笑了笑，眼底都是藏不住的喜歡：“是挺傻的，但我很高興。”
高興聞歲還跟小時候一樣，滿心滿眼裏都是自己。
“我總覺得，說不定哪天我爸媽就想通了，到時候你能住回來。”聞歲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有一種年少時候的天真。
江暗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推着他的肩膀往隔壁房間走：“看看你的。”
“沒什麽可看的，就跟之前一樣。”聞歲嘟囔着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又快速走到書桌前把那張照片扣下去，擋住不讓人看。
江暗笑着看他：“藏什麽，不就是小時候的合照麽。”
“笑得太傻了，不過當時在家裏找來找去，發現我們倆都沒拍幾張照片。”聞歲指尖扣着相框的邊框，得寸進尺道，“哥，要不你今晚住這兒吧。”
江暗安靜地看了他一瞬，沒有說話。
“不用跟我爸媽打照面，反正他們來去匆匆，壓根發現不了。”聞歲眼睛亮了一下，又低聲求，“行不行？”
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滿眼都是期待，那個眼神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行，今天都是聞嬌嬌說了算。”江暗彎了一下唇角。
聞歲瞪了他一眼，嘴唇繃緊，臉上浮起一絲很淡的粉色。
他頂着通紅的耳朵，說話更兇了些：“你再叫我那個，我翻臉給你看。”
“你學過川劇變臉？還是剛剛比較可愛。”江暗脫了鞋擺在床腳，走到床邊坐下，撐着床鋪看他。
聞歲當着他的面換完睡衣，順着床沿爬上去，躺到另一邊。
兩人并肩躺在卧室的那張床上，正準備說點什麽，感覺枕頭上的手機一直在瘋狂震動。
江暗摸出自己的，看了一眼：“簡映他們拉了個群，問要不要一起打游戲。”
聞歲無語地翻看群裏的聊天記錄，吐槽說：“大晚上的，他們閑的？”
就是大晚上，大家顯然看起來都格外的閑，群裏簡映和汪奇粵已經二人轉唱了好半天。
[竹間]：@江，@勿擾，你們倆快出來
[小汪汪]：就是啊，在家無聊死了，我就這麽躺在沙發上啥都沒幹，已經被我媽罵了三次
[勿擾]：那是你欠的
[竹間]：別聊了，來打王者，快，上號
[勿擾]：我們四人黑？
[竹間]：五人黑，我把我女朋友也拉來一起，她玩游戲賊厲害
[小汪汪]：？？？？你什麽時候悄咪的有女朋友了
[竹間]：你管我，早晚的事
[小汪汪]：……那就是還沒追到，懂了，兄弟給你制造五殺機會
聞歲想着确實也沒什麽事，用胳膊碰了碰江暗，随口問：“你會玩嗎？”
“我高中當過各種游戲的陪玩，你覺得我會不會。”江暗懶洋洋靠在軟墊上，随手點開游戲，登陸賬號。
聽到這話，聞歲嘴裏嘀咕，他哥這真的是把所有能幹的工作都幹了個遍啊。
不行，等回了京城，得把他的工資再往上提一提，免得走上歧途。
剛進房間，就看到五個小窗裏有一個相當熟悉的頭像，一張cos的直拍圖。
再一看游戲ID，好家夥，軟綿綿丸子醬，不是季小嶼還能是誰。
這個世界，或許真的過于小了。
聞歲愣了一秒，切出去翻看剛才的聊天記錄，醍醐灌頂，頭皮發麻。
簡映口中的女朋友，是自己那親親兒子季小嶼？這他媽什麽世紀魔幻劇情。
[勿擾]：你什麽時候跟簡映勾搭在一起了？
[在線陪玩，有意私聊]：嗯？你們認識嗎？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有錢金主爸爸
[勿擾]：？？？？？他不知道你是男的？
[在線陪玩，有意私聊]：不知道……之前為了接陪玩，就換了個女號，頭像是之前cos的照片嘛，他好像沒看出來
[勿擾]：你們倆打游戲這麽久，你沒說過話？不能吧，你平時叭叭叭能把我煩死
[在線陪玩，有意私聊]：我懶得跟人聊天，就跟他說，我是啞巴
[勿擾]：……
這種鬼話都能信，好家夥，演的還是啞巴新娘啊這是。
聞歲腦仁生疼，覺得自己的三觀在崩塌的邊緣搖搖欲墜。
忍無可忍，側頭生無可戀看向江暗，悠悠出聲：“那個丸子醬，是季小嶼。”
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江暗，也愣了一秒：“不是簡映女朋友麽？”
“他單方面的覺得。”聞歲捋清來龍去脈，涼飕飕補上一刀，“天，太慘了吧。”
[勿擾]：你陪玩就算了，還搞網戀？
[在線陪玩，有意私聊]：沒有啊，我們就是普通的金錢交易，你想哪兒去了
[在線陪玩，有意私聊]：我再次強調，我是直的，我不搞基
聞歲繃着臉把剛才群裏的截圖扔過去，對方陷入很長時間的沉默。
過了很久，久到游戲已經開始，季小嶼都沒有發來回複。
簡映開着麥介紹說：“丸子不會說話，你們要交流給她打信號就行。”
聞歲一邊熟練操控英雄，嘴裏跟江暗瘋狂輸出吐槽：“不會說話，我兒子這嘴巴能以一敵五，你說這京大海王也能有翻車的時候？”
“他其實感情生活挺單純的，之前任你們亂說懶得辯解。”說話間，江暗拿下雙殺。
聞歲啧了一聲，狐疑道：“等等，看你這熟練程度，你不會也拿女號吊金主吧。”
江暗：“………”
“沉默就是掩飾，哥，你怎麽能幹這種事。”聞歲按着鍵盤，無情唾棄。
江暗也不知道這美妙的解開心結之夜為什麽就變成了這樣，耐着性子解釋：“我正經陪玩，不賣身。”
“人家只是搞網戀，你還想着賣身？”
“……我清清白白，要不給你陪玩記錄你挨個問？”
“我才懶得查，你最好是。”
“你知道你現在這個語氣像什麽嗎？”
“像什麽？”
“像抓老公出軌的妒婦。”
“滾滾滾，你閉嘴吧。”聞歲一把游戲打得毫無興致，無功無過，勉強沒拖後腿。
再看數據，江暗拿了MVP，完全對得起曾經陪玩的身份。
群裏簡映在裏面無能狂怒：江神你能不能行，下一把麻煩給我留點發揮空間
[江]：你沒跟你女朋友見過面？
[竹間]：你怎麽也這麽八卦，還沒，她好像最近回老家了
[勿擾]：隔着網絡，搞不好對面是個一米九猛男你信不信
[竹間]：……不可能，我看過她照片
聞歲差點看笑了，照片确實是真的，季小嶼混cos圈，平時偶爾也會發一些現場照片。
只是那些個服裝造型，加上季小嶼骨架很小，五官也漂亮，的确很難看出是個男生。
群裏簡映還在一口一個丸子醬，聞歲嘆了口氣：“太虐了，我都沒眼看下去。算了哥，下把你讓讓他。”
“你這算是助攻？”江暗瞥了他一眼，“我看簡映已經墜入愛河了。”
“……那這忙是幫還是不幫啊，好慘一海王。”
“順其自然吧，他們倆的事讓你兒子自己解決。”
這個處理事情的風格，相當江暗。
聞歲重新進入游戲，玩得相當劃水，江暗也很配合，把高光時刻全給了簡映。
連着三把，某人帶着他的丸子醬秀到飛起，殺翻全場。
正準備開始下一輪，季小嶼突然退出了游戲，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位置。
簡映在群裏打了個問號：她怎麽退了，兄弟們幫我分析分析
還沒來得及回複，接着又發來了一句：算了，她跟我說以後不玩了，陪玩也不接了
[小汪汪]：……兄弟，你這失戀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竹間]：頭一回喜歡人……操
[竹間]：我下了，去陽臺上抽根煙緩緩
聞歲圍觀完全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喃喃道：“看上去，有點可憐。但說實話，要是知道自己被騙了，應該會更生氣吧。”
江暗突然想到自己披着馬甲打工的事，低聲問：“要是換作是你被騙了，你會怎麽辦？”
沒想到他哥難得對這種八卦感興趣，聞歲挑了挑眉。
想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說：“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騙人就是不對，要我鐵定把季小嶼揪出來揍上一頓。”
江暗表情微變：“揍一頓？他不是有意要騙簡映，一開始只是想賺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喜歡被騙。”聞歲想到瞞着江暗當火鍋店老板的事，稍微給自己留了點餘地，“不過，也分情況，如果是出于關愛，那還是可以理解的。”
越說，心裏越是發虛，後背都起了一層薄汗。
心虛的不止聞歲一個，某人心裏也不太安穩。
江暗扯了扯嘴角，把手機放到一邊，擡手關了房間的燈：“不早了，睡覺，明天要早起。”
兩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各懷心事，都想着要是最後被發現，對方會是什麽反應。
亂七八糟的想着，在熟悉的環境下，倒是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早上是被一陣敲門聲叫醒的，聞歲蒙着被子沒理，往江暗懷裏蹭了蹭。
門外傳來謝明之的聲音：“兒子，醒了嗎？昨天是爸爸媽媽不對，媽媽進來給你道個歉。”
聽到熟悉的聲音，聞歲猛然睜開眼，眼前是江暗放大的睡顏，兩人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纏繞。
他無心多想，一秒從頭到腳的清醒。
完了，要是被他爸媽發現江暗住在這兒，就昨天那反應，鐵定又是一場大戰。
他翻身而起，先是眼疾手快鎖了門，又轉身彎腰把江暗晃醒：“我媽要進來，你要不要躲一躲？”
江暗睜開眼，看他慌亂的模樣，突然笑了一聲：“你這表情好像被抓奸在床。”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聞歲把人從床上拉起來，側頭看了眼窗外，心裏盤算着，二樓跳下去，估計得殘。
謝明之嘗試着按了兩下門鎖，啪嗒兩聲，鎖了，打不開。
“兒子，你剛跟誰說話呢，門為什麽鎖着，你別做什麽傻事啊。”
“你等等，我剛起，讓我緩兩分鐘。”聞歲沖着門口回了一句，焦急在房間裏踱步，想着對策，“要不你藏衣櫃裏吧，她應該發現不了。”
江暗側頭掃了一眼他滿滿當當的衣櫃，壓着聲音回：“我這個身高躲進去，好像有點困難。”
“或者床下？”聞歲看了眼狹窄的床縫，又自我否定，“你應該塞不進去。”
江暗踱步過去推開窗戶的門，正在看能不能順着陽臺下去。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聞歲焦急地抓了一把頭發。
門外謝明之拿來了備用鑰匙，插進鎖眼，門剛推開一條門縫，聞歲眼疾手快又按了回去。
他背靠着門，盯着站在窗口的江暗，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口不擇言說：“別進來別進來，我昨晚帶對象回家過夜了，人家害羞。”
作者有話要說： 江暗：對象？還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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