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家人
韓漳一說完,便立即向尤老夫人告退,側着身繞過她溜之大吉。出了書房,還隐隐聽見将軍在說“母親!你怎麽這事也拿出來說……”
看來将軍被趕去書房過夜是真的。
韓漳忍不住啧啧幾聲,他就知道将軍降不住那位宋國公主。
他穿過長廊,剛拐進一扇圓拱門,乍然被一個人影撞了一下,直撞得他肩胛骨“咚”的一聲磕在門框上。
哪個不長眼的——
“對不起!是小人瞎了狗眼……”那人飛快弓着身道歉,差點要給他跪下了,他只得站直了身整整衣服道:“無事。”
對方聽到他的聲音,驚詫地擡起頭來,韓漳這才看到他的臉,一眼認出他來。
是那個宋國送親的小白臉……沒想到他這麽大力氣,差點撞飛了他。
“是你。”
“原來是韓兄,”陶修文不由得直起了腰,但又馬上想起對方的身份,退一步行禮道:“韓中郎安好。”
韓漳打量他,只見他穿了一身又舊又皺的土色短打,衣服上還沾了幾道髒兮兮的泥印子,白瞎了他這一副好相貌。
“你怎麽穿了這麽一身衣服?”
“回韓中郎的話,小人被打發到馬房去做事了,這是府上發給小人的衣服。”
召南公主帶來的宋國人,将軍自然不可能讓他們留在她身邊。韓漳點點頭,問:“你方才急匆匆是要去哪裏?”
陶修文在兩界山見識過韓漳對付山匪的手段,知道這人是個狠角色,聰明得很,自己扯謊糊弄他,萬一愈發加重了他對自己的疑心,反倒不美。
于是陶修文擺了一副憂愁的表情,回道:“小人,想去找公主殿下……求她把小人調離馬房……”
韓漳觀察此人神色,不像是在撒謊,而且他這樣怕曬的小白臉,留在馬房幹那些又髒又累的活,大約确實不太受得住。他忍不住給他透了點消息:“不必找了,将軍夫人在大少夫人那裏學繡花,沒空見你。”
陶修文:……傻弟弟,用得着你提醒我?
“小人知道了……多謝韓中郎。”
韓漳見他可憐,禁不住動了點恻隐之心,道:“你我也算是共歷過患難的人,不必如此見外,還叫我韓兄便可。你叫什麽名字?”
“回韓中郎,小人名字是陶修文。”
打發走韓漳後,陶修文挺直了腰背,抱臂倚在拱門邊,冷冷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送親路上他就懷疑那個戴面具的人身份不低,但又不敢确定,畢竟堂堂大将軍,哪能閑到親自勞心勞力去宋國接人?
到了新邺他才知道,那個面具男還真是尤大将軍。
這就壞事兒了,召南公主一路上原本就表現奇怪,疏遠他們四個宋國人,親近那一群魏國人,尤其對那個面具男百般維護照料,等她得知面具男就是尤碩明,她還會乖乖按計劃行事嗎?
恐怕她腳都挪不動,根本都不想回宋國了。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在整瓶合卺酒裏下了藥,想直接送他們一起上西天。死了一個尤碩明,魏國固然可以再有一個張碩明王碩明,但恐怕短時間內也找不出這麽一個軍事奇才,軍隊必然元氣大傷。
然而召南公主還是以前那個聰穎絕倫的女子,洞察人心的本事絲毫沒減弱,一眼就看出他心裏有鬼,當機立斷毀掉了那壺酒。
陶修文轉頭看向那對新婚夫婦的寝房。
殺不了她,那他只能想辦法見她一面,向她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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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房內,許亦心坐在琉璃折屏前的書案旁,聚精會神地撚着針線在繡繃前後穿梭,暖黃的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投射出一道道柔和的影子。
她摸了摸方才繡好的一片花瓣,頭也不擡伸手道:“鵝黃色。”
尤碩明立即翻找出穿好針的鵝黃絲線,遞給她,看着她無比認真的目光黏在她手中的東西上,一點兒注意力也沒分給他。
他撐着下巴凝視她好一陣,張口道:“沒想到你這麽喜歡刺繡。”
“倒也談不上特別喜歡。”許亦心沒有擡頭。
“那你為何纏着嫂嫂要學?”
許亦心停下手,仰頭對着他笑:“當然是為了拉近與嫂嫂的距離啊。別看嫂嫂好像接受了我這個弟妹,實際上心裏還犯着怵呢,好像我随時會變成一口吃掉她的怪獸。”
尤碩明笑:“哪有這麽誇張。”
小夥子真不會說話,她将自己比作怪獸,他也不否認一下,不求他能說出“你在我心裏是最好的”這種彩虹屁,起碼說一下“你不是”“你不可怕”這種話吧。
許亦心瞪他一眼,繼續手中的活計:“我是宋國人,與你們天然就有一道隔閡,當然要加倍努力才能讨得你們喜歡啦。與他人拉近距離,可不是陪她聊天散步這麽簡單,最好是讓她覺得你與她有共同愛好,她還能教上你幾招,這樣既排遣了她的寂寞,又讓她感覺自己被需要。”
尤碩明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與召南能有什麽共同愛好,喃喃道:“公主這樣重視母親和嫂嫂,多謝了。”
“謝什麽,她們是你的家人,我當然重視啦。”
尤碩明看着她纖細修長的睫毛在燈光下一扇一扇,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影子。他動情道:“也是你的家人。”
許亦心聽了禁不住心下一顫,指尖一道尖銳的疼痛傳來,她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是自己不留神戳破了自己的手。
一雙溫熱的大掌上前包裹住她的手,她擡起頭,看着尤碩明湊過來,不由分說捉住她,啓唇将她流血的指尖含進嘴裏,啜吸了一口。
軟綿綿的舌頭,高熱又濕潤的口腔,幾乎沒什麽唇紋的嫩紅唇瓣纏住她的食指,吮吸的酥麻感覺從指尖迅速過到全身,從未有過的陌生體驗讓許亦心面紅耳赤,心慌意亂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把拔了出來,道:“別吸了!”
尤碩明舔了舔下唇,無辜道:“小時候父親就是這樣對母親的。”
許亦心視線忍不住追随着他的舌尖而去,等他舔完了唇,這才回過神,爆紅着臉丢下繡繃:“這麽小的傷口,多此一舉。”
她将自己沾了他口水的食指狠狠擦了擦,站起身道:“好啦,時候不早了,你趕快去休息吧。”
尤碩明以為她嫌棄自己的口水,心中止不住的沮喪,轉頭往外走去,許亦心叫住他:“你就這麽出去?被發現了怎麽辦?走後門。”
“……母親早就知道我睡在書房了,不用遮遮掩掩。”
“啊,”那尤老夫人怎麽一整天都沒和她提這個事,許亦心有點不好意思,“原來如此。”
尤碩明踏出房門,回過身來看她,見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也不關上門,就這樣注視着自己。
許亦心抱着門框,扭捏道:“還有什麽事嗎?”
尤碩明戀戀不舍,想起今日一直在思索的問題:“公主,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手頭沒有紙筆,許亦心就近取材,上前拉起他的手,展開五指,在他掌心用手指一筆一劃寫出了“亦心”兩個字。
麻麻癢癢的觸感在自己手心游走,停下滑動時,他差點就想把它一把握住。
“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
許亦心露齒一笑:“當然啦!”
尤碩明垂下手,悄悄将那兩個無形的字握住,輕聲道:“亦心。”
許亦心被很多人喊過“亦心”,同學,老師,朋友和上司等等,從來沒有人能将這兩個字喊出這樣奇異的纏綿之感,弄得她怪害羞的,軟綿綿地應道:“嗯。”
尤碩明湊近她,拿起她纖細又綿軟的素手,在她手心認認真真寫下了自己的表字。
“子弋?”
“嗯。”
“好吧,”許亦心收回自己的手掌,笑道:“是比大明好聽些。”
兩人又直愣愣地站了好一會,一個門裏,一個門外,誰也沒有提要關門的事。
許亦心想驅散自己這奇怪的不舍,難道還想留他在房裏過夜嗎?她開口打破沉默:“那我……關門了?”
尤碩明醒過神,道:“還有一件事,忘記說了。陛下傳了旨意,讓我們明天進宮。”
她這回來和親,也是帶了國禮的,正好明天獻給魏國國君。許亦心點點頭:“好,我明天早起。”
尤碩明杵在門口還是沒動。
“還……有什麽事?”
尤碩明将手背在身後,月光傾瀉而下,灑在他背上,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籠罩着她半個身軀。
“我,可不可以親你一下?”
許亦心拒絕得很流暢:“不可以。”
尤碩明表情肉眼可見的速度沮喪下來。
許亦心禁不住有點心軟,指腹暗暗搓着自己的袖口,胸中湧起一股沖動,突然擡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迅速親了一口他的嘴角。
隔着門檻,兩道身影一裏一外,親密地貼在一起。
許亦心親完後飛快地說了一句“要親也是我親你”,而後逃命似的關上了門。
太快了,尤碩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眼前的門就合上了。
他呆呆地站着,停了好一會,小心翼翼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後知後覺地感覺那一小片地方像是被雲朵拂過。
他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許亦心堵在門口,身體緊緊貼着門縫,心怦怦直跳,雙腿乏力,手掌壓着自己心髒的位置,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她聽見門外傳來尤碩明的溫聲細語:“好好休息……亦心。”
她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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