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探監

尤碩明一時呆住了。陛下告訴他神醫裴清隐居于此,他理所當然地認為“神醫”應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誰知裴清居然是一位……妙齡少女?

裴清見他發愣,嘆了口氣,顯然對這樣的誤會見怪不怪,發話道:“快進屋吧,看你這樣子怕是等了不少功夫,再這麽淋雨,你家中的那位還沒治好,你也要變成病人了。”

尤碩明連忙稱是,自覺地上前将馬車趕回院中,而後跟着裴大夫進門。

他渾身濕淋淋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門口沒有動彈,看着裴大夫将傘放進竹簍中,踏進了偏房。

裴清找了幾條毛巾出來,随手扔了一條給尤碩明,尤碩明精準地接住,擡起頭,看見她拿着毛巾,仔細地為那位老者擦拭沾了水的頭發,擦完了又繼續為老者擦手。

方才那個誤會弄得尤碩明尴尬不已,這下更不知要如何開口,讪讪地抱着毛巾杵在原地,裴清頭也不擡地發話:“擦一擦再坐下,別打濕了我的竹椅。”

“是。”尤碩明立即應聲,拿着毛巾胡亂擦了幾下,看着神醫忙忙碌碌的身影,他有點坐立難安,等不及地開口道:“裴大夫,在下尤碩明,是來——”

話還沒說完,卻見裴清扭身進了廚房,乒乒乓乓的,大約是要做飯。

老者也只當尤碩明不存在,追着裴大夫去了廚房,問:“今日阿炎不來了嗎?我要吃小玉做的飯?”

“還沒到飯點呢。阿炎晚上再來,承佑乖,一邊玩兒去,別碰這些,當心傷着。”

承佑失望地“哦”了一聲,走出廚房,看見尤碩明直挺挺地坐在竹椅上,兩人視線對上,承佑露出“好可惜,這人不會做菜”的表情,随後徑自去雜物間翻出了他還沒編完的竹籃,坐在一旁繼續編。

尤碩明感覺自己被嫌棄了,但他又不敢去打擾裴大夫,怕惹得裴大夫不高興了,直接轟他出去。

陛下叮囑過,千萬不能惹怒神醫。

不一會兒,裴清從廚房出來了,端了兩碗熱騰騰的姜湯,一碗給了承佑,一碗遞給尤碩明:“喝。”

尤碩明受寵若驚地接了,草草喝了一口,正要說話,裴清坐在書案邊頭也不擡地命令:“喝完再說。”

尤碩明只得呼呼吹着,一口口将它喝得幹幹淨淨。

“是李顯慶讓你來的?”裴清一邊翻書一邊問。

尤碩明對她直呼陛下名諱有點震驚,但也不好表現出來,只答道:“是,是陛下告知了我裴大夫住在此地一事。晚輩——呃,在下……”

裴清撐着手肘看他,淡淡道:“你對我稱晚輩也不為過,我的年紀,可以做你母親了。”

尤碩明呆了一瞬,看不出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可裴大夫看起來分明,分明……”

裴清笑了,歪頭道:“分明什麽?”

神醫嘛,大約是駐顏有術?尤碩明謹慎地止住了話頭,“沒什麽,是晚輩眼拙。”

裴清也不再刁難他,把承佑哄去隔間裏補眠,出來後進入正題道:“說吧,你要救的是誰?”

尤碩明正襟危坐:“三天前的祭月節宮宴上……”說着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他說到後面,發現裴大夫臉色越來越冷,撐在她臉頰上的手也松了下來,改成雙臂環胸的姿勢,往後一靠,涼涼地望着他。

“……故而,晚輩想請裴大夫入宮,給二殿下診治一番。”

裴清冷哼一聲,道:“我的診金可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你回去告訴他,這次我要一千金,他親自送來。”

尤碩明驚詫不已,不知自己怎麽就讓裴大夫不高興了,竟開口要一千金的診金,就是把大将軍府都掏空了,也沒有一千金啊。

但既然神醫這樣要求,他只能硬着頭皮想辦法辦到:“好,一千金,我會想辦法湊到的。”

裴清蹙眉:“李顯慶的兒子,你湊什麽錢?”

“實不相瞞,被誤解毒害二殿下的那位……正是我的妻子。”

裴清眉毛一挑,站起身來,饒有意味道:“你是說,召南公主是你的妻子?”

“正是。”

“你是尤大将軍?”

“正是在下。”

裴清點點頭,原來他自我介紹時說的“油什麽”是“尤碩明”。

這就有意思了,那召南公主新婚之夜想殺尤大将軍,李顯慶利用召南公主的藥構陷了她一把,而尤大将軍此刻堅信自己妻子是清白的,想要救她出來,所以求到了裴清這裏。

看來他并不知道新婚之夜的酒有問題,一心一意維護着他的夫人。

裴清笑了一笑,“你怎知她是被誤解的呢?二皇子就是喝了她的酒才躺到了今天,她又怎麽可能是清白的?”

尤碩明篤定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的她不是這種人。”

“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是真相。”

“我當然不只用眼睛看,我還用心看,我的心不會欺騙我。”

裴清聞言心有動容,重新用審視的目光将他打量了一遍,看他眼神真誠,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一側,衣裳又皺又濕,緊緊黏着他的身軀,衣擺恹恹的垂落着,還在悄悄滴水,他腳下已然聚集了小灘水,而他仿佛渾然不覺,坐得十分端正。

想來召南公主也是被他的真心打動,才在最後關頭毀了那壺酒。

也罷,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召南公主值不值得尤大将軍這樣待她,也不是裴清能夠管得着的,就讓他們小兩口慢慢糾纏吧,往後日子是好是壞,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裴清就沒必要告訴他合卺酒的事了。

“好吧,你今晚将二皇子吃過的東西都帶一份過來,我仔細驗看一下,看能否研制出解藥。”

尤碩明大喜過望:“謝裴大夫!一千金,晚輩會盡早湊足——”

“不必了尤大将軍,我那是玩笑話。”裴清失笑道,“天色不早了,尤大将軍抓緊時間,二皇子可等不了太久。”

******

刑獄司。

外面電閃雷鳴的聲響一陣陣地傳來,牢房高挂的油燈被偷溜進來的風刮得時明時暗,門外偶爾走過巡視的獄卒,腳步聲啪嗒啪嗒的,令人煩悶。

許亦心端坐在陳舊斑駁的書案前,面色鎮定,下筆和緩,默寫着黴黴的英文歌詞,寫完love story寫you belong with me,一首一首寫下去。

她本來不想在牢房中留下任何筆墨給這些人弄去研究,但蹲大獄真的太無聊了,僅僅三天,就快把她逼瘋了。

悶熱無比,氣味難聞,潮濕髒亂,沒有空調沒有手機沒有電視,唯一能說話的還是柳湘湘這個嘤嘤怪,話不到三句就開始哭,這誰受得了。

她想着,心靜自然涼,練字大概也是一種有效的調整心态的方式,不過不能寫他們看得懂的,得,正好她大學專業就是英語,寫英文吧,她的花體字可不能白練,他們愛咋研究咋研究,讓他們瞎幾把整吧。

隔壁柳湘湘在牢房轉來轉去,實在憋不住想找她聊天,不過柳湘湘記得她說自己不叫喂,于是柳湘湘之後就次次直呼她的名諱:“許召南,你在幹什麽?”

許亦心淡定道:“你瞎啊,我在練書法。”

柳湘湘:“不會是在寫遺書吧?”

許亦心:?

柳湘湘見她吃了一癟,不由得想笑:“不會被我說中了吧?唉,沒想到你表面上鎮定自若,內心卻如此恐懼慌亂……”

許亦心對她一笑,鼓勵道:“柳小姐說了超過三句話卻沒有哭,可喜可賀。”

柳湘湘被她這一提醒,忽然想起自己和她處境一致,再過幾天二皇子死透了,也是她魂歸天際的時候。她也該寫遺書了。

許亦心見她臉色慢慢變了,嘴角下拉,眉間擠出“川”字,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連忙道:“別哭!是我說錯話了,柳小姐大人大量,忘了吧!”

柳小姐好歹把眼淚忍住了,苦着臉道:“三天了,怎麽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身上好難受啊,這裏又不能沐浴,嗚嗚嗚……”

得,勸不住。許亦心重新拿起筆,攤開一張白紙寫寫畫畫。

柳湘湘哭了一會兒,覺得挺沒意思的,慢慢止住了聲音,也将自己的桌案搬到油燈能照到的地方,擦擦眼淚,真的開始寫遺書。

寫到一半,她隐隐聽到了男女的對話聲,忙停下了筆,看向許召南,許召南分明也聽到了,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許亦心瞥一眼自己方才畫的東西,居然不知不覺間勾畫了一副尤碩明的水墨肖像,她心中一陣慌亂,忙不疊地拿起其餘紙張将它蓋得嚴嚴實實,剛藏好東西,過道上的腳步聲逐漸近了,她又是期待又是慌張地擡起頭,定睛看去——

不是尤碩明。

是獄卒領着來探視的尤老夫人走了過來。

尤老夫人和鐘婉琴來探監,身後跟着鐘婉琴的貼身丫鬟翠竹,提着一個食盒,一行人腳步帶着焦慮,急匆匆地往這邊走着,瞥見許亦心後,對她微微點頭示意,許亦心的低落一掃而光,跑過去抓着牢房的木柱開口道:“母——”

然而她這個字還沒說完整,就被尤老夫人一行人的行動給逼得吞進了肚子裏。

尤老夫人徑直走向了柳湘湘,握住柳湘湘抓在木柱上的手,心疼道:“湘湘,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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