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傳訊
韓漳被帶到審訊室,一副正直無畏的模樣,問什麽答什麽。
那塊白羅玉是他的嗎?是。
他今晚來過诏獄嗎?沒有。
那為何他的玉會出現在诏獄?不知道,定是不慎丢失被賊人撿着了。
那塊玉何時遺失的?不清楚。
問了好半天,死活不松口,沈信芳臉黑得像鍋底,命人給他上一口茶歇一歇。
恰在此時,蘇敬綸得了消息趕來了,韓漳一見他身上的青羽制服,眼睛一瞪,忽然想起來了,跳起來拍桌道:“陶修文!是陶修文偷了我的玉!”
沈信芳與蘇敬綸面面相觑,蘇敬綸冷着一張臉抱臂而立,沈信芳則放下茶杯,仔細問詢韓漳來龍去脈,聽完他與陶修文在鬧市旁的巷子裏偶遇之後打了一架這個說辭,匪夷所思道:“你們為何打架?”
韓漳不滿,這人怎麽還刨根問底呢:“小事起了争執而已,就如同你與蘇将軍也打架一般。”
沈信芳:“?”
蘇敬綸重重咳了一聲,宣布審訊結束,命人将韓漳押進牢房之中,等候明日陶修文過來與他對質。韓漳這回倒無異議,乖乖随獄卒走了,蘇沈二人對了個眼神,沈信芳收起審訊文卷,跟蘇敬綸來到特殊牢房側邊的觀察室。
他們看着韓漳被押着進入牢房,恰好在漣漪的隔壁,韓漳踏入裏邊時,漣漪與他對視了一眼,随後又面無異色地移開了視線。
“并無異樣。”沈信芳蹙眉道。
蘇敬綸不置可否,“且等着吧。”
柴越輕手輕腳地過來了,向沈信芳禀報說劫獄之人留下的腳印,與韓漳的大小對不上,沈信芳目光落在一旁倚靠在桌案上的蘇敬綸身上:“真是陶修文?”
蘇敬綸交叉着雙腿,淡淡回視他一眼。
Advertisement
沈信芳雖看不慣他的做派,但二人如今共同審理此案,他也懶得計較他那令人不适的肢體語言,遂按捺下心中的不快,走到他對面坐下:“此等手段未免太過下作,你怎麽不攔着他?羽林衛下次有什麽計劃,能不能與大理寺知會一聲?”
“下作?”蘇敬綸冷笑一聲,“南魏派一個女子暗殺我宋國骠騎将軍,讓他死于‘馬上風’就不下作了?袁老将軍已命人運走了袁德厚的屍身入殓,而陛下白日裏在朝堂上責令我們三日內結案,不用此法,莫非少卿大人另有良策?”
他倒落得輕松,大理寺的折子都是覃大人去遞,而羽林衛這邊,陶修文病得臉色煞白有礙觀瞻,陛下命他有多遠滾多遠,所以每次遞折子都是蘇敬綸親自去,回回被陛下罵得狗血淋頭。
自從在袁德厚身上驗出寒食散後,蘇敬綸連夜審問了漣漪,漣漪疲憊不堪,終于松口道,事發當天,袁德厚的确服用了寒食散。常理來說,服用寒食散後宜冷食、散熱,不宜劇烈運動,否則怕引發猝死,而袁德厚才服食了它沒一會,竟堅持要與她行房……
由此引發了這等命案。
漣漪沒能及時阻止,恐被人追責,才将袁德厚服用寒食散一事略過不提。
蘇沈二人會信她這番說辭嗎?
既然她一開始就有所隐瞞,那指不定現在的供詞也是真假摻半,何況袁德厚死狀平和,根本不像是寒食散發作而死,漣漪一介賤籍,已經招供袁德厚的死與她有關,就算诏獄放了她,袁德厚的父親袁正平也不會善罷甘休。
橫豎都是一死,她依然不肯全盤托出,這表明此事另有內情,而她應當是在保護某個案情相關人,或者說保護幕後之人。
再結合事發當天尤碩明碰巧去過避雨閣……可想而知,蘇敬綸怎麽可能放過他?
沈信芳倒不知尤碩明去過避雨閣一事,只是他也覺察出漣漪有所隐瞞,所以他和蘇敬綸一樣,不想匆匆結案。
該是漣漪的罪行,他不會含糊,但不該是她所承擔的,他也絕不給她扣帽子。
他不再言語,将目光從蘇敬綸身上移開,轉而去觀察漣漪隔壁的韓漳。
韓漳自進來後,竟沒有與漣漪搭過一句話,只是時而坐着玩筆墨,時而站着拿指甲刮柱子上的木屑,精神抖擻,完全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
沈信芳不敢松懈,盯着那邊觀察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終于看到漣漪拖着疲倦的身軀蜷縮在角落的簡陋床榻上,背過身去不再動作,而韓漳歪在案幾上,攥着毛筆輕輕敲打桌面,閉着眼睛,像是終于累了。
沈信芳若有所思,蹙眉看着那位少年的動作,聲響的大小不一,間隔也沒有規律,仿佛真的只是在無所事事地敲打,他分辨不出他在傳遞什麽訊息。
他轉過頭想問蘇敬綸:“右将軍,你看那——”
話語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蘇敬綸單手撐着下巴靠在桌上,雙眼緊閉,呼吸綿長,已然熟睡了。
沈信芳默然片刻,輕輕坐到蘇敬綸對面,看着燭光下的他睫毛纖長,嘴唇輕抿,眉頭微微蹙着,燭光在他臉上投下一段柔和的陰影,讓他眼下的烏青也不再顯眼。
這人雖脾氣古怪,但沈信芳不得不承認,他辦事的确盡職盡責,有什麽新的線索出現,他總是最快抵達現場,理出有效信息,從來不懼辛苦。
沈信芳暗自嘆了一聲,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用身體幫他擋住了刺眼的燭光,好讓他睡得安心一些,自己則繼續盯着牢房的動靜。
******
“殿下,殿下……”
許亦心緊閉着雙眼,抱着枕頭煩悶得在床上扭來扭去,一轱辘爬起來叫道:“蘭青!你叫魂兒呢?!”
蘭青縮着腦袋:“殿下……快起來吧。”
“又怎麽了?”
昨晚淩晨三點才睡,她現在困得恨不得毀滅這個聒噪的世界。
蘭青服侍她穿好衣服,猶猶豫豫的樣子,擡手請她過來門邊,小聲道:“殿下,你打開看看。”
許亦心不明所以,難道門外有一箱金子?
她扶住門框欲向裏拉開,卻感覺到門扉莫名的頓重,像又什麽東西堵在門口,她眉頭一跳,猛地使勁拉開了門,随之而來的一團龐大的東西跌了進來,正好砸到她腳上,痛得她脫口而出:“卧|槽!”
尤碩明捂着後腦勺擡起頭,睡眼惺忪地坐在地上仰視她,她呆了呆,結結巴巴道:“你,你……”
蘭青小聲在一旁道:“昨晚驸馬一直等在門口,奴婢看殿下心情煩悶,也就不敢再打攪殿下,誰知驸馬竟等了一夜……”
許亦心連忙蹲下要扶他起來,另一只手擺了擺,讓蘭青趕緊去備熱水洗漱,這深秋時節更深露重的,大明在外頭凍了一夜,鐵打的身軀都撐不住啊。
尤碩明迷迷糊糊被她扶起來,摸索着順勢将她箍進懷中,嘴唇在她耳邊蹭了蹭,拖着綿長的尾音道:“你起來了……”
這傻子全身冷得像冰塊似的,嘴唇都冰得她一激靈,心疼地抱着他搓了搓他的脊背,責怪道:“怎麽不回去睡?你坐在門口當門神呢?”
“夫人不生氣了嗎?”
睡了一覺,許亦心早就将昨晚那點小情緒消化完了,現在只想好好揉一揉他,遂将他的腦袋從自己肩上掰開,笑道:“我生什麽氣?”
“沒生氣,那昨晚為何讓我吃閉門羹。”尤碩明低頭摩挲她的腰窩。
許亦心扭着身子躲了一下,“我那不是睡着了嗎,蘭青沒有向你說明緣由?”
尤碩明呵呵:“蘭青說的是,‘公主說她睡着了’。”
許亦心:“……”
蘭青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
“既然沒生氣,那親我一下。”
尤碩明腆着臉湊上來,許亦心驚恐地抱着他的腦袋使勁往外怼:“不不不你躲遠點我還沒刷牙洗臉擦香噴噴——”
“好吧,那換我親你。”
“啊啊啊不行你也沒洗漱滾遠點——”
蘭青帶着幾位侍女端着洗漱用具過來,看着公主和驸馬又開始玩你親我躲游戲,小丫頭們紛紛紅了臉頰,停下腳步不再上前,低着頭悄悄交換着眼神。
公主府一派輕松愉悅的氛圍,笑聲打鬧聲傳出好遠,為這個深秋的早晨增添了一絲鮮活,而匆匆趕來公主府的蘇敬綸,心情就不那麽松快了。
她聽見這笑聲,擡起頭怔了一怔,這才請府兵進去通禀。
她也不想大清早擾人好心情,但實在沒辦法,因為昨晚,诏獄中的避雨閣命案疑犯漣漪,咬舌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