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晚安,桃樂絲
陶樂思在考試中的創意選曲令她贏得了尤迪特先生的一頓臭罵。
“如果不是斯坦女士說你很有天賦, 鋼琴系又只剩下你一個學生,你早就被攆出學校了,”尤迪特先生氣呼呼地揮舞着他手中的煙鬥, “你應該去酒吧裏找份工作, 或者在拉斯維加斯大道上像個小醜一樣表演。”
對此,陶樂思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考試結束後, 陶樂思回到了房間裏, 她覺得有點累,腦袋裏空空如也,貌似是正處于一種賢者時間的狀态。
她換了睡衣,倒在床上,也沒有開燈,就在黑暗中躺着。
門咔噠一聲被打開了, 希爾達走了進來。
“收拾東西, 我們走。”她說。但是她的聲音在發抖, 這讓她聽起來也不是那麽堅定地要求陶樂思滾出學校,滾得越遠越好。
“為什麽要走?”陶樂思從床上坐起來, 倚靠着床頭, “明天是舞蹈系考試, 我還要為mother伴奏,這是你的心血,對嗎?”
“我想要你活下來, 而那個舞蹈,已經無關緊要了。”她說着, 在安娜的空床墊上坐下來, 聲音裏透露出疲憊。
“如果我離開了, 你将會更加為難, 瓦格納女士會質問你,其他老師會懷疑你,”陶樂思在室內的黑暗中搖了搖頭,她看向窗子,雪花飄落着,堆積在窗臺上,“我不會走,我還要留在這裏,直到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希爾達不說話了。她坐在安娜的床上,陶樂思聽得到黑夜之中她的呼吸聲。天完全黑下來了,她看不見希爾達的身體,只能憑借着自己的感覺,用自己的意識,仿佛她突然生出一對神奇觸角一樣,在黑暗中撫摸她身體的輪廓——
“我……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請你都告訴我。”希爾達站起身,顯然她努力想要說什麽,可是過了許久,她也只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希爾達,”陶樂思從床上下來,在黑暗的房間裏憑借着感覺找到希爾達的位置,然後伸開手臂擁抱住她,“希爾達,求你了,不要推開我,讓我就這樣抱着你,再多一會兒。”
希爾達沒有說話。她好像在陶樂思的頭頂很輕地嘆息了一聲,然後,她也回擁住了陶樂思。
她的個頭比陶樂思要高,陶樂思剛好能夠埋到她的頸窩裏。她貪婪地呼吸着希爾達身上的氣味,香煙、熏香、舊書、霧氣、森林、河流,她将側臉貼到希爾頓胸前,感受到在她的衣物和皮膚下血液在血管流動。
現在,她似乎可以從某種程度上理解索莎娜的神使狼人對于希爾達血液的渴望。但是她并不想傷害希爾達,她也不想撕開希爾達的血管,暢飲其中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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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不要離開學校太遠,不要和可疑的人打交道,不要和別人發生沖突,不要把你發現的事情告訴別人。聽明白了嗎,桃樂絲?”希爾達附在陶樂思耳邊說道,用一種憂傷的語氣。
“我知道了。”陶樂思說。
希爾達放開陶樂思,她在黑暗中凝望陶樂思。窗外雪花安靜地飄着,暖氣發出嘶嘶的聲音。偶爾有風刮過來,窗戶上的玻璃咯吱咯吱地響。
希爾達想要說些什麽,陶樂思感覺到指尖之下她肌肉的緊張。最終,希爾達卻只輕聲地說:“晚安,桃樂絲。我——晚安。”
第二天,是舞蹈系學生的期末考試。上午集體舞蹈,下午單獨舞蹈。在跳《mother》的時候,陶樂思被薅上臺當伴奏。
考試結果令人滿意。這也是陶樂思第一次看到這支舞蹈的全貌。
她知道這首舞蹈無論是音樂還是編舞都非常現代,尤其是對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而言,更是無比先鋒。舞蹈演員們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祭祀,将一個看不見的神靈高高地舉到頭頂——但還不夠高,于是幾名演員托舉着一名演員,做出搭建高塔,想要繼續攀登的意象。很快,被托舉的演員假裝摔落下來,展現出掙紮、痛苦和死亡。
由于伴奏簡單,所以陶樂思能夠一邊彈琴一邊觀察着每一個舞者。她發現所有演員都神情呆滞、嚴肅,乃至于令人不舒服,不過這可能是編舞需要;她還注意到,索莎娜的眼睛好像變成了黑色,不過距離太遠,也看不真切。
好在這支舞并不長,幾分鐘之後,陶樂思完成任務,就相當于沒什麽事了。
舞蹈系的所有學生考完試,已經是到晚上了。索莎娜心情很不好,她在下午的單人舞蹈測試中失誤了,摔了一跤,感覺到十分社死。
陶樂思安慰了她一通,索莎娜又高興了起來。她說她已經訂好了去美國的飛機票,她要做一次長途旅行,先去美國的姐姐家中,然後趕在聖誕前再回到她的家鄉。于是,她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和陶樂思閑聊,她要去收拾行李了。
索莎娜走後,陶樂思去了格雷厄姆酒店的667層,她現在已經對這個地方輕車熟路了。克勞迪娅知道陶樂思不喜歡侍應生過分熱情的招待,所以當陶樂思出現在酒店裏時,所有人都會神奇地人間蒸發掉。
陶樂思不知道克勞迪娅是用什麽方法統治這間酒店的,利用催眠術、記憶篡改還是金錢什麽的。但她知道,克勞迪娅總是歡迎她的到來。
“這兩天你們的期末表演我都去看了。”克勞迪娅說。
窗前的畫架上挂着克勞迪娅新畫的畫作,一個巨大的馬桶搋子。但是克勞迪娅說那就是赫卡忒手持的火炬。
“你覺得今天早上的舞蹈怎麽樣?那時希爾達親自編舞的,以祭祀赫卡忒母神為主題。”陶樂思說。
克勞迪娅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淺薄的凡人,膚淺的舞蹈。你居然會被這樣淺薄的供奉所取悅?”
眼看陶樂思就要因為愛豆名譽受損而手撕克勞迪娅,克勞迪娅卻又慢悠悠地說:“可是昨天晚上你的表演,卻非常有意思。”
“我的鋼琴教師因為這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陶樂思說。
“因為他聽不懂,他盡管信奉赫卡忒,但是他從來都不明白母神的內心,”克勞迪娅說,“她不明白母神意味着什麽,保護着什麽,懲罰着什麽。”
“但是我覺得非常有意思的是,你的琴聲所體現的,”克勞迪娅的手在虛空中畫了一個圈,指向了陶樂思,“在你的琴聲中,凡人只能聽到你在炫技,或者是猶豫,或者是發神經。可是作為最了解你的姐妹,我聽得出來,你在做|愛。”
陶樂思沉默了一會兒,她覺得老臉有點紅。
“你不用說得這麽直白。”
“我只是不能理解,”克勞迪娅提高了聲音,“為什麽會是和那個凡人?她很虔誠,但是也很愚蠢。她不知道母神有三位,她也不知道你和索莎娜都是母神。”
“人類無法窺探神的秘密是正常的,不是愚蠢。”陶樂思反駁道。
“你居然愛上了凡人,”克勞迪娅看起來有些痛心疾首,“難以理解,就像我難以理解索莎娜為什麽那麽執着于祭品。”
克勞迪娅嘆了口氣,走到窗前,垂首望着六層之下的街道,如火般的紅發披散在她的肩背上。過了一會兒,克勞迪娅冷漠地說:“你需要盡快覺醒,你要具有女神的能力才行。否則在祭祀那一天,你可能會遭受重創。”
“那一天你會出現在祭壇嗎?”陶樂思問。
“我熱愛權力,而不是将我的神像托舉至更高的虛無供奉,我不喜歡被血污和死屍玷污的地方,所以我不會出現在祭壇上。”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大約是幻覺,陶樂思看到克勞迪娅的後背忽然揚起一對火紅的羽翼,紅得如同她的頭發。羽翼轉瞬消失,克勞迪娅的模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陶樂思覺得克勞迪娅作為女神之一,實在是高傲而虛僞,雖然說着她讨厭鮮血,但是她若身居高位,又豈會不踏着無數屍骸。而沒有這些她所看不起的凡人,她又如何能夠享受到權力。這種人應該接受一番徹底的社會主義改造。
她開始不喜歡克勞迪娅了,不過克勞迪娅估計也不怎麽喜歡她。
陶樂思深夜走出格雷厄姆酒店的之前特意暗中觀察了一番,确定希爾達沒有在康拉德的大門附近徘徊,才返回到學校之中。
宿舍樓裏面洋溢着一種期末考完試大家輕松而放飛的氣氛,不過這些事情都跟陶樂思無關。她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中,捂上被子睡大覺,索莎娜卻又敲門進來了。
“一直在下雪,我聽說航班會被取消!太糟糕了。”她抱怨着。
“蘇,我有個問題,”陶樂思忽然說道,“我想問你,啊,你不要介意,我只是随便一問……打個比方,假設說,你有一個男朋友,但是我也喜歡這個男人,我只是打個比方,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把他讓給我?”
索莎娜怔住了,她在臺燈下呆呆地看着陶樂思,美麗的銀色頭發松松垮垮盤在腦後,湛藍的眼睛顯出一種迷茫,好像她因為這個問題而無比迷惑。
過了很久,索莎娜展露出微笑:“只是一個男人而已,朵拉,我當然會讓給你,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就這樣。天哪,你是在懷疑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