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隔着一扇門, 小杏聽見媽媽房間裏隐約傳來細碎的人聲,還有快速移動的腳步聲。
她以為有人要來給她開門了,安靜等了一會兒, 結果沒有。
小杏踮起腳尖, 緩慢擰動把手,将門打開一條縫, 嬌小的身體擠了進去。
室內很暗, 窗簾捂着日光, 只透進一片朦胧的暖橙色。
盛卉很努力地在裝睡,手藏在被子底下, 忽然被男人握住, 靈活的指尖鑽進她掌心,輕輕瘙癢、挑逗。
她聽見一串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停在床邊的時候, 驚訝地喃了句“爸爸”,然後似乎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好意思打攪他們睡覺。
葉舒城在此時悠悠“醒來”, 轉頭看向床角的小杏, 懶聲問:
“寶寶怎麽自己起來了?”
小杏抱着她的小海豚玩偶湊到爸爸面前:
“爸爸, 我剛才做夢夢到你和我一起玩球了!”
葉舒城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餘光掃過床頭櫃旁邊角落裏堆放的東西。
破碎的連衣裙、內衣褲、計生用品等等, 原本散落一地, 是他剛才爬起來争分奪秒地收拾到一處, 免得吓壞小朋友。
小杏揪着小海豚軟綿綿的背鳍,眼巴巴地望着床上的兩人。
她從有記憶起, 就是自己一個人睡一張床, 從媽媽床邊的搖籃嬰兒床到獨立房間的大床, 她都快記不起上一次和媽媽一起睡覺是什麽情景了。
而現在,爸爸可以光明正大地躺在媽媽床上,她只能抱着小海豚站在旁邊看。
不知道他們倆昨天晚上背着她玩了什麽游戲,肯定很刺激,要不然今天早上怎麽會起得比她還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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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卉緩緩拉下蓋在臉上的被子,視線飄向床尾。
一看不要緊,正對上寶貝女兒略顯哀怨的目光。
她一下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
“愣着幹嘛。”她在被子裏踹葉舒城一腳,“抱上來啊。”
不等葉舒城動作,小杏已經把玩偶扔到床上,眼疾手快地自己爬了上來。
她像一只滑不留手的小魚,目标明确地滑到爸爸媽媽中間,鑽進被窩。
今天是周六,早上不用上學,想賴多久的床就可以賴多久。
媽媽身上比較軟,所以小杏更喜歡貼着媽媽。
她鑽進盛卉懷裏,轉臉看向葉舒城,奶聲奶氣地問:
“爸爸媽媽晚上是不是出去玩了?媽媽身上怎麽被蟲子咬了這麽多口。”
盛卉受不了“被蟲子咬”這個認知:“不是蟲子咬的啦。”
葉舒城:“是爸爸咬的。”
盛卉驚了,被他的直白整得滿面通紅。
小杏也呆住了,傻乎乎問:“爸爸為什麽要咬媽媽?”
葉舒城湊過去,在小杏臉上親了一下:
“因為爸爸喜歡媽媽。就像爸爸喜歡小杏,所以親小杏。”
說完,他微微正色,換了嚴肅一點的口吻對小杏說,
“所有男孩子裏面,只有爸爸可以親小杏,如果有別的男孩子想親小杏,小杏必須馬上拒絕,然後告訴爸爸媽媽,記住了嗎?”
小杏聽不太明白,只能呆呆點頭:“記住了。”
現在時間還很早,小杏窩着不願意起來,她躺得越久,發現自己可以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像個夾心餅幹似的被兩邊的大人夾了起來。
不久後,她聽見媽媽把爸爸往外推,問他“葉老板早上不工作嗎”,然後硬把他弄下了床。
動靜有點大,差點睡着的小杏清醒過來。
盛卉把她摟緊點,看她躺在自己懷裏舒服的樣子,忽然想到,其實寶寶一直都很想和媽媽一起睡覺,只是她太乖太聽話了,無論怎麽安排,都很少提意見。
盛卉心裏有些歉疚:
“以後媽媽多陪寶寶睡覺好不好?”
小杏眨巴眼睛:“那爸爸怎麽辦?”
盛卉:“爸爸可以找別的地方睡覺。”
小杏想了想,搖搖頭:“不行,媽媽應該和爸爸一起睡覺。”
盛卉不解:“為什麽”
小杏想到最近一段時間,爸爸媽媽早上晚上經常待在一起。雖然有的時候不帶她一起玩,但是她只要看見爸爸和媽媽親近,心裏就會很高興。
她能感覺出來,爸爸對媽媽的喜歡,遠比媽媽對他的喜歡多得多得多。
她不想再當沒有爸爸的小孩了,所以,爸爸必須和媽媽多多相處才行。
小杏:“爸爸和媽媽本來就應該一起睡覺,我喜歡看爸爸和媽媽一起睡覺。”
“你個小丫頭,懂什麽道理。”
盛卉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尖。
如果放在從前,她一定會認真地和女兒解釋一遍,夫妻才應該在一起,爸爸媽媽不需要。
但是現在......
“其實也有點道理?”
她笑着将女兒舉起來,抱放在自己胸口,“那就聽你的吧。”
早餐時間,面對一桌豐盛佳肴,盛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每隔兩分鐘就要拿起手機瞟一眼。
“怎麽了?”葉舒城問她,“家裏事情還沒解決嗎?”
盛卉聽出他話裏的探究意味。
三兩句把舅媽的遭遇概括給他,并不避諱。
“舅媽和我說好了,昨天晚上收拾一些重要的東西,今早就從舅舅的別墅搬走。”
盛卉又看一眼時間,“現在應該出發了才對,但她什麽都沒和我說。”
葉舒城:“別急,再等一會兒看看。”
“嗯。”
過了約莫一刻鐘,盛卉收到舅媽發來的消息,果然出事了。
廖楓把兒子女兒從外公外婆家接了回來,沈南枝和孩子們都被他堵在家裏,不讓離開。
盛卉對此有所準備,沒有表現的太緊張。
她從玄關置物架上拎起車鑰匙,面前忽地伸過來一只手,寬大,修長,掌心向上,示意她把鑰匙交給他。
盛卉只頓了不到一秒,就将鑰匙交了出去。
寬闊的柏油馬路被陽光照得發亮,盛卉坐在副駕駛,右手輕輕遮擋在額頭,望着窗外風景如流沙般飛速退後,她驀地笑起來,笑意複雜,如苦中作樂:
“你要見我家長了,沒想到是這種情形。”
葉舒城知道,盛卉的舅舅舅媽對她有養育之恩,猶如再生父母。
她的父親是個人渣,而将她接回家去養至成年的舅舅,溫和慈愛的表皮下,亦是個對妻子孩子和家庭毫不負責的人渣。
他的心情或許比她還緊張,但他表現得十分從容:
“有我在,你想做什麽,說什麽,都不用擔心後果。”
盛卉想調侃他太自信,但是最終沒說出口。
有他在身邊,她好像真的更安心一些。
無論發生什麽事,總有人堅定地、無條件地守在她身後,而且,那個人的承諾不是說說而已,他确實有能力成為她的後盾。
帶着這樣的認知,盛卉出現在舅舅家的別墅裏,看到面色沉重的兩個大人,還有慌張無措的表弟表妹,她非常鎮定地開始和舅舅談判。
廖楓的視線在葉舒城臉上掃過,他感到熟悉,但是眼下的場景太過混亂,一時間分不出心思去回想他是誰。
“小卉,是你慫恿你舅媽和我離婚的?”
廖楓皺眉看着她,“我不可能同意離婚。他們也不能搬走。”
盛卉之前收到舅媽的短信,知道舅舅已經用過服軟懇求的法子,掉了幾滴眼淚苦苦忏悔求舅媽留下來,想必這個法子不管用,所以現在叫來司機助理堵着門,不讓他們娘仨搬走。
沈南枝:“和小卉沒關系,是我想離婚,她幫我罷了。”
廖楓:“老婆,我們從長計議吧......”
“從長計議可以,舅舅,你先讓舅媽回家住一陣。”
盛卉平靜地望着他,“為什麽要弄得這麽難看?”
廖楓:“他們不可以走......他們離開我之後,怎麽過得上像現在這樣好的生活?”
盛卉冷眼嗤笑:“舅舅,你要搞清楚,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廖楓斯文俊逸的臉上露出幾道崩潰的裂痕:
“我這十幾年來兢兢業業,自認為不愧對姐姐和你,盛世走到今天,我付出了多少,你也看在眼裏。現在,我只是犯了很多人都會犯的錯,小卉,你也不想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影響到公司的運轉吧?”
“你拿公司威脅我?”盛卉突然也激動起來,“舅舅,我就是拿你和舅媽當親生父母看待,所以才更加忍受不了你這樣的行為。你當出軌是小事?你有一秒鐘反省過自己的行為嗎?”
她說話的音量擡高,餘光不由自主瞥向所在沙發上的甜豆和土豆。
他們已經十四歲了,土豆都快長得比她還高,現在卻仿佛一下子變回幼童時期的模樣,那樣無助、弱小。
在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戰争中,孩子永遠是最無辜、最受傷的那個。
盛卉緩了緩氣息,來到表弟表妹面前,拉着他們的手往外走,停在葉舒城面前。
“舒城。”
這是她第一次只喊他名字,“幫我把他倆帶到車上。”
葉舒城:“好。”
廖楓直到這時才仔細打量起與盛卉同行的年輕男人的樣貌。
那是一張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俊顏,廖楓很快想起來,眉宇閃過詫然:
“你是......葉舒城?”
葉舒城轉眼看向廖楓:
“廖總,久仰。”
這一句“久仰”,帶着十足的諷刺意味。
廖楓盡力掩蓋震驚的神色,下一秒就聽到盛卉冷靜介紹道:
“正好認識一下,舅舅舅媽,他是我男朋友,葉舒城。”
這是一個怎樣滑稽的場合,兩位長輩,一個悲戚,一個呆怔,茫然地望着他們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帶回家的男朋友,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廖楓感覺胸口發悶,忍不住扯了扯上衣領口,看見葉舒城将要帶着他的兩個孩子離開,那背影英氣迫人,守在門外的下屬并不敢攔他,廖楓忽然制止道:
“葉總,這是我們家的家事,你一個外人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
“他不是外人。”
不等葉舒城答複,盛卉已經擋在廖楓面前,淡淡啓口,“他是我孩子的爸爸。”
室內四下靜了一剎。
就連沈南枝也難以置信地從沙發起身,眸光晃動:“他是......小杏的爸爸?”
葉舒城人已經走到玄關。
眼下的場合,他或許不應該高興。
但是,能親口聽見盛卉在她的家人面前承認他的身份,盡管其中摻雜了沖動、惱怒等等的情緒,他依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将兩個弟弟妹妹安排進車裏,撫慰了一會兒他們的情緒,葉舒城折返回別墅,在廖楓和沈南枝面前牢牢地握住了盛卉的手。
“叔叔阿姨,很抱歉以這種方式和你們見面。”
他用極為淡定的聲音對廖楓說,“叔叔,阿姨和孩子我們都要帶走,違反他人意志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
盛卉的視線落到沈南枝臉上:
“舅媽,走不走?”
沈南枝咬了咬唇,擡眸看向那個她深愛了十幾年,一次又一次為他讓步,直至失去自我的男人。
她看到廖楓臉上流露出頹唐、痛苦和不舍,那副失意的模樣,以前她哪有機會撞見?
再望向站在小卉身邊的男人,他們旗鼓相當,并肩而立,猶如一對天成佳偶。
沈南枝突然就想開了,透徹了,帶着眼淚笑起來:
“老公,或者說,前夫?官司場上再見吧,祝你在另一個家裏幸福、美滿。”
盛卉和葉舒城一路護送舅媽和表弟表妹回到他們的娘家,安頓好,返程時,日光愈發熾烈,已經将近正午。
“別皺着眉了。”
葉舒城一邊開車,一邊用餘光打量身旁軟癱在座椅上的女人,
“一切都在向好發展,不是嗎?我猜測,你舅舅不會因私廢公的,公司的事情,也不用太擔心。”
盛卉轉頭睨他,眼神仿佛在說——你們男人倒是很會理解男人?
葉舒城解釋:“僅僅以企業負責人的角度。”
盛卉“哼”了聲,身體重新軟下來。
男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她的舅舅溫和儒雅,學識淵博,工作認真負責,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盛卉可能永遠見不到他這副荒唐、尖刻、口不擇言的模樣。
“你有沒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瞞着我?”盛卉突然問葉舒城。
男人搭在方向盤上的修長食指輕輕擡起,向下敲了兩下:
“我說沒有,你信嗎?”
盛卉:“不信。”
“那就等你發現,讓我看看,那是什麽。”
他輕笑說。
盛卉怼了句“喬張做致”,心底長舒一口氣,漸漸松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