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宋南鳶的食指輕輕地按在他的唇|瓣上, 他的唇平日裏都是淺粉色、病重更顯的蒼白,可是如今他的唇瞧着顏色美極了、波光潋滟,比姑娘家的胭脂還要誘人。

“在下只親過姑娘一人。”

聞言,她輕笑一聲, 擡手不輕不重在他的唇|瓣上按了一下, 眼神涼如水、嗓音陰恻恻道:“真的嗎?”

“真的。”沈淮清想要回答她,只是發現她的手指仍然按在他的唇|瓣上, 他猶豫地皺了下眉頭, 末了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 他總是會下意識的緊張,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惹了她生氣, 他總是患得患失, 害怕會永遠失去她。

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指尖, 像是傍晚的炊煙袅袅升起、輕柔地落在晚霞上面。

宋南鳶眼神幽幽地盯着他了一段時間, 只親過她一個人啊, 那從前他親的是誰呢?她手下用力, 想要不管不顧宣洩心中的暴虐, 她想要伸手将他桃花一般的唇瓣揉碎。

最後, 她還是住手了, 指尖緩緩劃過他的胸膛。

最後,她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這就是高不可攀的太子爺啊……

“公子, 夜深了,奴家先回去了。”宋南鳶眼眸微擡, 擡步到書桌前, 随意地提起狼毫筆便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三個字。

“字也寫完了,公子還不松手嗎?”

聞言, 沈淮清才如夢初醒,松開了拉着她的袖子。

伴随着木門傳來的“吱嘎”一聲,原本勉強有些人氣的屋子再次陷入一片寂靜,沈淮清轉身、右手輕輕在宣紙上摸索着,他的指尖感受到濃墨蔓延開來的味道,他唇邊露出一個泛着些許苦澀的笑容,随後這摸笑意也如同冬雪緩緩消逝。

最起碼,她還是寫了他的名字。

她學會的第一個名字,是他的名字。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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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吹過,清風從木窗穿過,裹挾着一地清冷鋪展開來,風花推開雪白的宣紙,薄韌的宣紙迎風招展,若是他能夠看見,定然會大吃一驚。

因為宣紙上落下的兩處字跡分明是一模一樣。

可惜啊,他看不見。

月光如水、傾瀉一地,月落人眠。

翌日,趁着冷月去集市上地的時候,宋南鳶便一道去了清河鎮,清晨的霧氣徐緩散開,兩人坐在馬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倒也還算惬意,馬車走到半路的時候,空中飄起蒙蒙細雨,宋南鳶擡手掀開馬車簾子,但見雨絲空濛、煙雨如織,微風拂過,她面頰上的白紗迎風飄動。

她垂眸,放下簾子,閉着眼眸靠在馬車上。

這小厮是不能給他尋的,人多嘴雜,難免會有風聲洩露。

不過拐杖倒是可以。

馬車“咕嚕嚕”在一個地方停下,宋南鳶這才睜開了眼眸,馬車外面響起冷月清淡的嗓音,“姑娘,下雨了,我去前面買兩把油紙傘,姑娘稍等。”

“嗯。”

雨滴“滴答滴答”墜|落在馬車頂,傳出一陣空蕩蕩的聲音,她反正也沒事做,聽着這聲音倒也不覺得悶。

很快冷月就回來了,兩人各自撐着一把油紙傘,綿軟的繡花鞋蜻蜓點水般從微冷的青石板點過,伊人遠去、暗香猶存。

拐杖很快就買好了,宋南鳶看了看轉身就準備離開的冷月,輕輕拉了一下她黑色的袖子,“冷月,今日再去給你買幾件衣裳可好?”

冷月微微一愣,想要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只是神情在那一瞬變得有些奇怪。

姑娘,隔三差五便過來買衣衫,到底是給我買,還是給那公子買的?

想到這幾日,姑娘和那公子在府中的暧|昧情景,她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有她不了解的事情,可是瞧着這公子的态度,剛開始确實不認識自家姑娘,反而是姑娘對這公子的态度、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愛嗎?

恨嗎?

還是兩者皆有。

世界上沒有空穴來風的愛與恨。

不等冷月想明白,宋南鳶便拉着她到了一家成衣鋪,這鋪子雖說不大,但是東西倒是一應俱全,“冷月,你先自己挑,喜歡什麽就直接包起來。”

說完,她就下意識地朝着一個方向走過去,那個地方擺放的都是一些男式衣衫,雖說不如京城的料子好,但也比麻衣要好上許多。

這些衣衫的顏色都很淺,或是白色、銀色或是淡金色,宋南鳶只是看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

那老板看見這姑娘如此的表現,心中有些失望,果然下雨天的生意都不好。

“老板,麻煩幫我把這些衣服都包起來吧。”

就在他徹底沮喪的時候,又聞這姑娘如此道。

頓時,這老板的臉上露出一道喜難自禁的笑容,忙不疊替她包了起來。

那廂冷月看見她已經買好了,便走過來動作自然地接過包裹,道:“姑娘,那我們就回去吧。”

宋南鳶走到櫃臺結賬的時候,忽然看見櫃臺處放着許多各色的絲帶,她不由自主想到昨晚他那清澈的眼神,指尖輕輕從絲帶上劃過,那老板見此,忙不疊笑道:“姑娘好眼光,這絲帶真是京城最時興的女子發飾。”

“京城風尚以世家千金為主,而這世家千金最喜歡的就是端莊華麗的頭飾,這絲帶未免有些簡陋,她們怕是看不上吧。”

“姑娘有所不知,從前的确是如此,但是前些日子京城的元二姑娘便是如此的打扮,”這老板雖說從未去過京城,但是說起話來卻是頭頭是道,“元二姑娘風姿出衆、美若桃李,當時她穿着一襲紅衣從橋上走過,京城不知多少男兒都看呆了眼,居然還有一個癡兒跳下河、為這姑娘尋死覓活。”

“當時元二姑娘未佩戴任何珠玉,滿頭青絲也只是用一根紅絲帶綁起。”

“在此之後,京城的貴女便流行此樣發飾,起先這樣的打扮只是在貴族中盛行,後來民間居然也紛紛仿效,若是哪個姑娘沒有一條紅絲帶,恐怕會遭人嘲笑。”

這老板總算是結束了自己的長篇大論,鄭重其事下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結論。

宋南鳶覺得好笑,這不就是先前莺莺告訴她的那件事情嗎,看來這元二姑娘定然是美若天仙,不過這公子到底是不是為了她跳河,這件事情恐怕還要仔細推敲,當真有公子一見鐘情後、願意為了姑娘去死嗎?只怕不是,美人哪裏有權勢重要啊,只怕這公子看似癡心的背後、倒是滿腔算計,只是那元二姑娘恐怕也不是個好惹的,這公子估計最後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沒想到這消息從京城傳到清河鎮居然過了這麽久,就連這意思也變了個徹底。

世人總道美人鄉是英雄冢,殊不知這英雄啊也是另有所圖,說不定這墳墓還是英雄親手給美人挖的呢。

世間種種離譜的事情,只要跟美人沾邊,似乎都會變得合理一些。

這山河動蕩、民不聊生,都是美人錯啊,英雄倒是在史書上留下了美名。

不過她本就打算買這些絲帶,不管這老板如何說,她都是會買的,宋南鳶垂首道:“老板,這些我都要了。”

聞言,那老板頓時喜笑顏開,誇了好久這才依依不舍送別了她們二人。

兩人走了沒多久就到了馬車旁,冷月撐着傘、宋南鳶提着裙擺走上馬車,雨越下越大、先前的連綿細雨、如今倒是成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砸落在地上,驚起陣陣漣漪。

宋南鳶坐在馬車上人,若有所感掀開簾子回頭,便看見距離馬車不遠處有個書生,那書生穿着一襲白衣、衣衫都被雨水打濕了,模樣瞧着倒是狼狽極了。

她看着這書生倒是有幾分從前沈淮清的模樣,反正宅子中有的是油紙傘,倒也不缺這一把,還不如權當做個順水人情。

“冷月,馬車後面有個書生沒帶傘,你過去給他送一把油紙傘吧。”

聞言,冷月便撐着油紙傘朝着馬車後面走去,但見風雨如驟、那書生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幾分似曾相似,她心中這才了然,姑娘怕是想到了那位公子,“公子,今日油紙傘不小心多買了一把,姑娘便想要找一個有緣人相贈。”

想到書生慣常的清高,冷月仔細斟酌了一番言辭這才開口,瞧見這書生神情中的猶豫,她不着痕跡地嘆了一口氣,擡手便把手中的油紙傘塞到了這書生的手中,無奈道:“大雨瓢潑,這油紙傘便權當是借給公子應急的,日後公子歸還就好。”

書生這才收下了這油紙傘,正欲問清楚一些,卻發現這姑娘早就撐傘離開了。

他站在原地,這才驟然反應過來不對勁的地方,這日後是什麽時候,況且他還不知曉這姑娘的名諱,他又應該到哪裏去找她?

馬車“咕嚕嚕”超前行駛,雨落南淮,忽而一只玉手挑開馬車簾子,煙雨空濛,這書生便只能看見一雙清澈的杏眼。

雨天青石板總會打滑,冷月駕馬的時候也可以放緩了速度,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兩人這才回到宅子中,走進院中,一眼便能看見那橘貓躺在屋檐下打滾。

宋南鳶回到屋子中,原本想要親自把這些東西給他送過去,思來想去還是讓冷月幫忙送過去了,她如今不想看見他。

屋中靜悄悄的,只能聽見雨打樹葉的聲響,她卧在美人榻上,青絲從身後清泠泠散落,柔軟的指尖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白色絲帶,她不由得又想到了昨晚,他的眼眸雖然仍舊是空洞無神,但是相比尋常,還是晦暗了些,甚至還有一些欲|色。

她一邊回想起昨日他的神态,一邊将這白色絲帶輕輕纏在她象牙似的指尖,昨日他的青絲也是這樣飄落在她的指尖,冰冰涼涼的青絲從她的指尖劃過,像是一尾靈活的魚兒,說不出的旖旎和纏|綿悱恻,他的唇微涼,昨日唇上落的傷,這幾日能好嗎?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他是她一個人的囚|徒。

這般想着,宋南鳶看着這白絲帶的眼神有些遺憾,昨日他面上總覺得是缺了些什麽東西。

下次親他的時候,要給他蒙上白絲帶。

想必,他哭起來,模樣應當是極為好看。

那他淚水将這白絲帶一點點打濕的模樣,應該也是極為動人。

那絲帶在她的指尖繞啊繞。

像是絲帶,又像是別的什麽東西。

只是想想,她就有些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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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清收到拐杖的那一刻,第一反應就是不敢置信,他心中一陣慌亂、就連腦子都是嗡嗡作響,是以也沒有聽清冷月說的那些話,等到冷月離開後,他右手拄着拐杖、骨節用力到發白,就連手指都是微微顫抖,這算是什麽?

她以後是不是不準備見他了?

還是他在她心中,只不過是一個殘廢?

殘廢而已,自然不值得她以後再費任何心思。

小厮,她昨日不是說還要給他送一個小厮嗎?如今倒是不送了。

沈淮清唇邊露出一個苦笑,還真是無情啊,等到這小厮來了,她以後恐怕更不會多看他一眼。

他右手攥緊了拐杖,這拐杖是木頭制成的,握着也不覺得冰冷,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如墜深淵,這算是什麽?

他于她而言,到底算是什麽?

只是一個善心大發救回來的殘廢,還是一個可以任由她搓扁捏圓、肆意玩弄的玩物?

沈淮清深吸一口氣,想要冷靜下來,卻發現在無論他在心中如何勸說自己,他都覺得自己指尖發抖,他想要摔了這拐杖,可是又害怕她生氣,末了只能擡手把這拐杖放在身側。

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麽?

他想要安心一些,右手習慣性地就想要在衣袖中尋找那一方帕子,可是右手卻是撲了個空,他愣了愣,思索片刻,他這才想起來,昨日這繡帕他放到了荷包中,這荷包連同繡帕都被她拿回去了。

沈淮清蹙起眉頭,努力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最後去無可奈何的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這繡帕是她送給他的第一個物件,旁的東西都是從集市買來的,如何能夠比得上她親手送的?

雖說他看不見,但是今日午時的時候,阿婆給他端過來了飯菜,如今約摸着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她卻還沒有來陪他一起用膳,究竟是今日有事、還是她日後都不願意見他了?

單單是腦海中浮現這個念頭,他就覺得難以忍受,她不是喜歡他嗎?

她不是說喜歡他的長相嗎?

怎麽又忽然不喜歡了?

他的右手落在拐杖上,覺得這木頭很是冰涼刺骨,沈淮清覺得無論如何,他都應該要一個交代才是,于是他便出門,想要找她問個清楚。

說好的喜歡,怎麽如今又不喜歡了呢?

沈淮清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感受到冷風從臉側呼嘯而過,他有些猶豫,她好像不喜歡他過去找她,可是如今她不願意過來看他,他若是不主動找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看見她呢?

他咬咬牙,還是踩着紅廊踏雨而去,江南多煙雨、雨絲飄落在他的面容,倒讓他越發清醒,心中原本堅定的念頭也伴随着冰涼的雨絲逐漸動搖。

如果她生氣了怎麽辦?

如果她不肯見他怎麽辦?

如果她是真的不喜歡他了,又該怎麽辦?

如果她不要他了,又該怎麽辦?

好不容易才穿過長廊,站在門口的那一刻,沈淮清覺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了,她若是不願意見他,他可該怎麽辦?

“姑娘。”他試探性地敲了一下門,原以為會沒有回複,只是沒想到下一秒他就聽見了木門推開的聲音。

“公子,怎麽了?”

隔着門檻,宋南鳶穿着一襲鵝黃色的紗裙,裙裾像是一朵杏花、層層蕩漾開來,劃出一道迤逦而溫柔的弧度,她看着身穿一襲白衣的沈淮清,視線沒忍住、多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果然世間只有他最襯白衣,今日那白衣書生身上有些他年少的影子,她當時看着那書生有些慌神,只是如今看見正主,這才發現那書生怕是連他的半根指頭都比不上。

他就算是瞎了眼,單單是站在這裏,就會讓她感受到一種無法言說的美好和心動。

他這人脾氣極為溫和,少時遭受折辱也不曾動怒,大多數時間,他都是唇邊含笑,模樣看起來溫潤又幹淨。

只是她知道,這人最是心狠。

聞言,沈淮清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他沒想到她會如此快地回複,因此聽見她嬌俏嗓音的那一刻,他便陷入一片慌亂,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姑娘,今日的功課還未完成。”他斂眉,想了許久才找到這麽一個蹩腳的借口。

宋南鳶看着他顫動兩下的睫毛,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他還是這樣、平日裏不會撒謊,緊要關頭撒謊的時候倒是面不改色,她擡起右手摸了摸發上的白色絲帶,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好啊,夫子,學生這就跟你一同回去。”

沈淮清沒想到她會如此痛快地答應,他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地攥着衣袖,末了這才下定決心,低聲道:“姑娘,昨日拿走的東西,可否還給在下?”

“什麽東西啊?”宋南鳶心中了然他說的是什麽,只是卻不肯如此輕易地許了他,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胸|前的長發,裝作聽不懂他話語的意思。

“姑娘,昨日在院中撿到的荷包,可否還給在下?”他潰不成軍道。

宋南鳶看見他這般難以忍受的模樣,挑了挑眉頭,倒是覺得有趣,輕笑一聲、她刻意逗弄道:“公子,你這話說的委實無理,那荷包本就是奴家的,何時成了你的?”

“況且,公子,自古女子送給男子荷包定情,這荷包可是定情信物,公子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沈淮清的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她是沒有送給他荷包、也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所以,他這到底是在幹嘛?他真是瘋了才會這樣自欺欺人。

他不願意說話了,像個小啞巴。

宋南鳶倒也不在意,她轉身走進屋子,找到梳妝臺上的那個荷包,思索片刻,拿起旁邊的淺粉色帕子疊成一團塞了進去,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視線落在成片的白色絲帶上,她覺得指尖有些發癢,沒有任何猶豫便挑起一根絲帶拿走,白色的絲帶從她白玉似的指尖垂落,倒像是漫天星河散落。

白色的絲帶跟鵝黃紗裙交相輝映,顯得她容貌清麗、舉世無雙。

宋南鳶走到門口,斜斜地倚在門側,看着沈淮清,她忽而嗓音幽幽道:“公子,你若是應允奴家一件事情,我便把這荷包送給你,如何?”

沈淮清平日裏處理朝政,對一些細微的字眼尤為敏銳,此時此刻,他便敏銳地察覺了她話語中的用詞差異,她說的是“送”,他如果答應了她,她就會把荷包送給他,她像是一只法力無邊的水鬼,輕而易舉便變幻出他渴望的東西,引誘着他不顧一切靠近,等到他甘願放下一切的時候,她便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肆無忌憚嘲笑着他的癡心妄想。

他明明應該醒悟的,可是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只能沉|淪、抛去一切沉|淪。

“在下答應姑娘。”

聞言,宋南鳶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她微微揚着下巴、臉頰兩側的小酒窩若隐若現,她言簡意赅開口道:“低頭。”

沈淮清照做,他滿頭烏泱泱的青絲随着他的動作而散落,趁着他如玉的面容越發精致。

宋南鳶擡手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夠到他,她正準備踮起腳尖、驟然想起這個姿勢倒像是在向他求恩寵,她不着痕跡地蹙眉、悄悄往後退了兩步,嗓音隐含着淡淡的不悅,“公子,再低些。”

他依言照做,正準備開口詢問,卻感受到她柔軟的指尖穿過他寬大的袍子、悄悄勾着他的指尖,沈淮清呼吸猛然一滞,卻發現她往他手裏塞了一個荷包後便飛快地退了出去。

原來只是給他荷包啊。

這明明就是沈淮清來找她的目的,如今明明得到了這荷包,可是他卻又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說不清道不明。

他生平很讨厭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偏偏自從遇見她以後,這種感覺卻越發強烈了。

宋南鳶将荷包塞到他的手中,這才擡手看着他,右手握着白絲帶動作輕柔纏繞在他的眼眸中,冰冰涼涼的絲帶落在他的眼眸上,他似乎是覺得有些不适應,眼皮輕輕跳動了兩下,只是想到她方才的話語,他還是乖乖彎着腰,任由她為所欲為。

她擡手,指尖靈活地在他的烏發後打了一個蝴蝶結,聖潔的絲帶于他烏黑發絲形成強烈的對比,沈淮清皮相出挑、即便是瞎了眼仍舊是風姿過人,可是此時在宋南鳶眼中,他身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她笑吟吟站在他面前,杏眼含笑仿若墜入滿天星河,滿足道:“好了,公子可以擡頭了。”

沈淮清感受到她溫熱呼吸的靠近,那股熟悉的桃花香再次在他鼻尖綻放,霎那間、春暖花開,他有些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她似乎在他眼眸上纏繞了什麽東西,他們此時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他不由得想起昨天的那個吻,她當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站在他的面前。

耳畔再次響起她的聲音,沈淮清這才如夢初醒,他擡頭,不由自主擡起右手,觸碰到冰冰涼涼的物體,他才知曉這原來是一條白紗,她在他的眼眸上纏了一條白紗。

“姑娘?”他放下右手,側首朝着她的方向看去,嗓音中是顯而易見的疑惑。

宋南鳶看着他如今的模樣,越發覺得賞心悅目,他這個樣子倒是順眼多了,她擡手落在自己的胸口,能夠感受到心跳聲越來越快。

她真的是愛極了他現下的模樣,真真是惹人憐愛的很。

可是莫名地,她不想讓他知曉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她杏眼咋動兩下,随口敷衍道:“公子,前些日子大夫給你開了些明目的藥物,這些日子眼睛不能受到日光刺激,喝藥一段時間以後,大夫就可以給公子針灸了。”

沈淮清以為她說的是真話,深信不疑。

可惜,她騙了他啊。

她巴不得他的眼睛這一輩子都不要好。

她想要讓他成為她生生世世的禁|脔。

---

宋南鳶見他信了,轉身回到屋中,又從桌上挑了幾根白絲帶塞到他手中,笑吟吟叮囑道:“公子可要謹遵醫囑。”

冰涼涼的絲帶落入手中,沈淮清莫名覺得指尖有些發燙,冰涼的觸感總是會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一陣風吹過,白色的絲帶飄飄揚揚宛如垂柳,他指尖微動、暗自攥緊了手中的絲帶,她心裏總歸是有他的,要不然今日又怎麽會專門去集市上給他買東西呢,況且她還如此擔憂他的眼疾,時時刻刻都提醒他。

心中忽然蔓延開來一股隐秘的歡喜,像是一株蒲公英,風一吹、那些遍地的白羽就随風而散,翻山越嶺、遍地生根,那些喜歡最終還是在他心裏開滿了花。

他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好哄的人,她只要跟他說兩句話,他心中那些隐秘的歡喜便如潮水一般襲來。

他是真的很喜歡她。

宋南鳶往前走了兩步,發現沈淮清還是站在原地,她這才開口提醒道:“公子,不是要教授功課嗎?”

聞言,沈淮清才算是如夢初醒,跟在她身後,真是他一個瞎子再怎麽心急,也沒辦法走多快,這才過了一會兒,兩個人之間的間距就越來越大。

宋南鳶站在紅廊處,俨然回首,卻見那人站在遠處,白衣勝雪、眼蒙白紗,她原本想要發火,只是看見他這模樣、當即也不生氣了,好脾氣地走回他身邊,看見他仍舊是空蕩蕩的右手,她只當是冷月還沒有把拐杖給他,嗓音柔和道:“公子,等會兒要送你一件禮物。”

“是拐杖嗎?”沈淮清右手攥緊掌心的白紗,悶聲問道。

“是啊。”

聽見她如此理所當然的回答,沈淮清忽然生出一股悶氣,他昨日跟她說的那一番話,她是不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還是從相識到如今、她從未真切聽過他說的話?

“姑娘,在下不願意收這份禮物。”沈淮清循着她的方向朝前走了一小步,左手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姑娘,在下不願意用拐杖。”

宋南鳶倒是并未生氣,從小察言觀色,她自然能夠聽出來他語調中的悶氣,可是世上有誰規定了、人人都要順着他的脾氣?

他如今是階下囚,他憑什麽拒絕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無論她給了他什麽,他都應該歡歡喜喜地接受,何時輪得到他拒絕?

她是他一個人的陛下。

她想要輕輕推開他,只是他的左手緊緊地拽住她的右手,她掙脫不開,于是她嗓音中帶着三分愠怒道:“公子,你如今瞎了眼,若是沒有拐杖、你難不成想整日摔跤?”她知道這些天潢貴胄寧願死、也不願意掉了面子,可不就是個拐杖嗎,他都是個瞎子了,還指望自己以後可以健步如飛嗎?

“是啊。”沈淮清緊緊地攥着她的手,他一把撤下面上的白絲帶,空洞的眼眸在那一瞬間出奇地雪亮,他就這樣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堅定道:“姑娘送在下拐杖,究竟是真心為在下着想,還是指望着以後不動聲色地疏離在下啊?”

他平日裏都是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做派,今日居然說出了這樣尖銳的言辭,由此看來他是真的動怒了。白色的絲帶從他的眼眸掉落,清風裹挾着絲帶飛遠,飄搖地像是一只白鴿。

聽見這話,宋南鳶覺得自己說不出的心虛,她确實是存了這個念頭,今日若是碰見了合适的小厮,她以後應該是不會再這樣頻繁地見他了,以身飼虎、難免讓自己陷入危難中,這樣長期朝夕相對,她難免也會逐漸心動,同樣的錯誤、她已經犯過一次了,以後都不會再犯了。

只是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大,眼下這情況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說實話,宋南鳶看着他緊緊攥着她的手,忽而開口委屈道:“公子,你弄疼我了。”

他的力道這才送了一些,只是還沒有松開握着她的手。

“公子,奴家真的是擔心你,公子如今行走不便,經常摔跤若是摔出了毛病,這可該如何是好?”

宋南鳶的言語聽起來着實真情實意,只是她的唇角始終都挂着一絲嘲弄的笑意。

幸好沈淮清看不見,要不然指定會被她氣死。

“可是姑娘,昨日在下不就是告訴姑娘了嗎?”沈淮清聽見她這看似誠懇的話語,耳根子一軟差點就要信了,可是昨日他就告訴過她了,她今日照舊給他帶回了拐杖、還歡天喜地告訴她這是送他的禮物,這些日子相處,他有些分不清她的話語究竟是真還是假了。

聞言,宋南鳶暗自低罵,杏眼微轉,先是不緊不慢打落他的手,接着她步步緊逼、語氣飄忽質問道:“公子慣會口是心非,先前在城南的時候,公子起先也是不肯跟奴家回來,後來還不是主動求我帶公子回家。”

“公子,你這人究竟是天生喜歡說反話、還是你真的是心甘情願跟我走的啊?”

“這拐杖你若是不喜歡,明日便把它砍了燒火用,可好?”

她踩着綿軟的繡花鞋,步步緊逼,讓他無路可逃,只能緊緊靠着身後的紅柱。

沈淮清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桃花香,心中的悶氣登時便煙消雲散,他只能不知所措靠着身後的紅柱、冰涼的感覺襲來,倒是讓他勉強恢複了一絲理智,他喉結上下滾動一圈,許是以為太過緊張,他下意識地松開了右手,掌心的白色絲帶四散開來,像是一株蒲公英遍地生根。

沈淮清有些懊惱自己方才居然說出了那樣咄咄逼人的話語,他眉眼低垂,低聲道:“姑娘,在下并未生氣。”

“姑娘,在下是心甘情願跟姑娘回府的。”他想起她方才的問話,後知後覺補充道。

宋南鳶的視線慢慢悠悠從飛走的白絲帶上移開,神色悠悠地注視着他,并未開口說話,只是擡腳朝前走了半步,他們二人原先的距離就已經很近了,她朝前走了半步、暧|昧的氛圍便被驟然拉升到頂峰,她甚至能看見他顫動的睫毛,他如今驚慌失措的模樣,瞧起來當真是有趣極了,像是一只林間受到驚吓的小鹿。

她還是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輕笑一聲,擡起右手、指尖動作輕柔地從他眉眼間劃過,而後才意味深長地久久停留在他的眼眸處,他眼眸清涼如雪、她的指尖卻像是觸摸到了暖陽。

“公子,你眼眸上纏繞的薄紗掉了。”過了半響,她才忽而幽幽開口道。

聽見這熟悉的語氣,沈淮清忽然覺得頭皮發麻。

她的視線從他空蕩蕩的右手掌心劃過,繼續咬牙一字一句道:“公子,你手裏的白絲帶也全都不見了。”

他的眉心忽而“突突”跳了兩下,他手裏的絲帶呢?

“姑娘,在下知道錯了,在下這就去把它們全都撿回來。”他不自在地側過了頭,這股熟悉的桃花香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調動他所有的感官,他清朗的聲線也變得微微發抖。

“哦,公子一個瞎子,準備怎麽找回來了呢?”宋南鳶輕笑一聲,饒有趣味反問道。

“在下會找回來的。”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複她,只是眼眸緊閉、喃喃自語道。

她忽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擡手輕輕從他的鼻尖點了一下,無奈道:“公子,我生氣并不是因為這幾條不值錢的絲帶,只是擔心公子的眼睛。”

聞言,沈淮清忽而睜開了眼眸,腦海中浮現一個強烈的念頭:他想要看見她的模樣。

只是睜開眼睛的那一瞬,他看見的只有漫長無邊的黑暗。

宋南鳶看見他黝黑的眼眸,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心弦似乎被撥動了,她擡手解開綁發的絲帶,任憑三千青絲清泠泠滑落,風吹起她鬓邊的碎發,她的神情是那樣的溫柔,像是一朵純潔無瑕的木棉花。

“公子,你低頭。”她嗓音柔和道。

沈淮清聞言照做,他順從地低下頭顱,若有似無的桃花香近在咫尺,他覺得呼吸都變得有些滾燙。

宋南鳶輕輕踮起腳尖,雙手拉着白絲帶從他的眼前蒙過,指尖靈活地綁出一只蝴蝶結。

看見他的眼眸隐卻在一片薄紗後面,她這才滿意地松開了手。

那股桃花香悄然離去,沈淮清才悄悄送了一口氣。

“姑娘,我們先回屋溫習功課吧。”他以為她不生氣了,這件事情也能夠輕飄飄掀篇,所以他便極為自然地開口道。

聞言,宋南鳶冷笑一聲,好整以暇道:“公子,我只說不讓你撿這些絲帶,什麽時候說過原諒你了?”

言下之意,便是這事還沒完。

“那在下要如何做,姑娘才能夠消氣?”沈淮清先是微微一愣,而後便飛快地反應過來了,溫和有禮好脾氣開口道。

宋南鳶雙手環抱在胸|前,美眸微眯上下打量着他,他此時眼蒙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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