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與金陵柔和的十一月比起來,長安的冬天充滿了棱角。北風沿着關外急吼吼地吹來,到了城內也絲毫不減銳氣,每一縷空氣都帶着凜冽的寒意,劃在臉上像刀子一樣。昨日仿佛還是溫潤的秋日,不過一夜間,就到了隆冬。

皇帝大概是有意想放權給太子,這些天給了謝長歌不少折子,搞得謝長歌整日怨聲載道苦不堪言。昨晚他幹脆宿在了清思殿的偏殿,沒有回去寝宮。

一早起來,楚玥吩咐青松去熬些參湯。

“公子要參湯做什麽?”青松問。

楚玥道:“過會兒我去給故之送去。”

青松不解其意:“殿下您前幾日不是還說有些頭疼嗎?給太子送參湯,我去也是一樣的。”

楚玥搖頭:“這次得我親自去。”

前些日子楚玥吩咐墨竹去查白茭,墨竹不負所望地将白茭的身世仔仔細細地查了一番,也順便把謝長歌身邊有姓名的紅顏知己們徹查了一番。楚玥看到墨竹拿來的資料,長嘆了一口氣。他很清楚,白茭不過是秦樓裏的一個普通小倌,不過是謝長歌身邊來來去去的男女中的一個,在謝長歌的心中占不得分量,更濺不起一絲的水花。

他的敵人也從來不是白茭。

問題的症結其實一直都在謝長歌的身上。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楚玥本以為自己是特殊的,但現在看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木已成舟,楚玥已經入了東宮,很多事情也變得身不由己了起來。他想給謝長歌一個機會,若謝長歌願意收心老老實實地同他舉案齊眉,有些事情他也不會去耿耿于懷。

畢竟,他是真的愛着謝長歌的。

中午時分,楚玥披了一件狐裘的大氅,帶着拎着食盒的青松去了清心殿。清心殿今日當值的是個年輕的太監,年齡和青松差不多大,但能在太子身邊做事的哪一個不是成了精的狐貍?

見到楚玥過來,小太監先是匆匆行禮,然後笑着朝楚玥道:“太子殿下剛用完了午膳,正在偏殿小憩,不如奴婢幫您把參湯送進去,待太子殿下醒了再為他呈上如何?”

“不必了,這些日子殿下一直忙于政事少來後宮,我也有些時日未好好與殿下相處了。”楚玥話只說了一半,但小太監的七巧玲珑心自然是将楚玥的意思領會了個透徹,今兒個太子妃是無論如何也要見到太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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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犯了難,用完午膳太子殿下就宣了白琴師,半個時辰都過去了,也沒見人出來,他熟知太子風流,是萬萬不敢讓太子妃進去的。可太子畢竟是重視太子妃的,之前也曾吩咐過,太子妃若來,可不必通傳。

楚玥心裏跟個明鏡似的,卻也不說破,故作不解地問:“怎麽?可是有什麽不妥?”

“怎麽會?太子殿下吩咐過,整個東宮太子妃都可以随意進出。殿下請吧。”小太監權衡片刻,又将笑容挂回了臉上,仿佛方才一瞬間的遲疑都不過是楚玥的錯覺。

謝長歌成日埋在折子堆裏,晚上還要去楚玥那兒陪他,楚玥一猜就知道,謝長歌若是想見白茭,必定會在晌午休息的時候,卻沒想到他一來就将人逮了個正着。

楚玥踏入東偏殿的時候,謝長歌正和白茭一同坐在窗前的案邊,謝長歌眼圈微紅,白茭則衣衫淩亂,兩個人四目相對,不知在做些什麽。

楚玥本是做好了足夠的心裏準備才過來謝長歌這兒的,卻沒想到真見着了謝長歌同旁人親密的景象,自己還是會覺得難受。他暗暗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從手心彌散到了他的全身,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沒有那麽痛了。

他故作鎮定,開了口:“原想着殿下批折子辛苦,我特地給殿下帶了參湯來,沒想到來的不是時候。”

謝長歌聽到了楚玥的聲音,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将白茭推到了一旁說:“白茭,你先回去吧。”

白茭與楚玥交身的剎那,楚玥聞到了一縷淡淡的花香。半月前謝長歌離宮,回來的時候身上帶着的也是這股花香。原來是去見了他。

謝長歌不知楚玥在想什麽,起身走到楚玥面前,慌亂地解釋道:“子钰你不要亂想,這位是宮裏新來的琴師,叫白茭,彈得一手好琵琶。方才我被灰塵迷了眼,白茭只是在幫我吹眼睛。”末了又補上一句:“是真的,子钰我沒騙你。”然後扶着楚玥,讓他坐在了書案邊。

楚玥看着謝長歌,只是笑,也不說話。

“子钰,你生氣了?”謝長歌小心翼翼地問。

過了好一會兒,楚玥才緩緩開口:“也是,我現在身子不方便,也伺候不好太子殿下,多一個人幫忙也未嘗不可。”

謝長歌不傻,當然知道楚玥說的是氣話,連連認錯:“是我錯了子钰。我下次再也不把人随便往宮裏帶了。白茭在長安沒有親人,無依無靠的,他之前跟了我這麽久,我也是一時動了恻隐之心,才把他帶進宮裏的。我之前是他的恩客,我怕你知道了會膈應,故而一直沒有告訴你。你若是不喜歡他,我明日就讓他出宮,給他點銀子,讓他回鄉做些小買賣,應該也不會受苦。”

“他跟了你這麽久……是了,是他先來的,我從一開始就輸了。”楚玥不冷不熱地說道。

謝長歌又匆忙解釋:“我心裏從一開始就始終只有你一個人,現在是,以後也是。什麽他先來的,你後來的,感情的事情,怎麽能用先來後到解釋?”之後又連連保證自己以後絕對不會再随随便便帶人回東宮了。

楚玥見他如此誠懇,也就不再繼續同他置氣,對他說道:“故之,我不管你以前有過多少人,我只希望以後你的心裏能只有我一個人。”

和唐中不同,楚玥并不是一個直來直去的性子,他講話的時候會顧及很多,有些時候話語只是點到為止,便不再繼續挑破了往下講。譬如此刻,他未曾料到自己這句話的重點是“一個人”,謝長歌聽到的重點卻是“心裏”,于是便如搗蒜般的點頭道:“子钰你大可放心,我絕對不會愛上除了你之外的人的。”

他以為謝長歌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給了他保證,于是也不再過多糾結此事,把參湯端給謝長歌之後,就告辭離去。

臨走時謝長歌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問:“子钰,你真的不生氣了?”

楚玥的聲音又重新有了從前的溫度,柔聲道:“故之,我何時騙過你。”

“我這幾天着實是有些忙,等我忙完了,一定好好陪陪你和臨淵。快要過年了,等到了年節,我同父皇請示,再帶你去骊山行宮。”謝長歌說。

楚玥掩口輕笑:“還有一個半月才能到春節,你想的到還挺遠的。”

“哪裏遠了,也就一個半月了。”

楚玥不再同他争辯,聊了幾句就離了清思殿。

剛走到殿外,楚玥就看到門口站着一抹素白。

白茭抱着他的琵琶,快步走到楚玥面前,跪了下去:“奴婢自小被父母賣到秦樓,離了秦樓實在不知道該去哪裏生活,故而才求着殿下允奴婢進宮。萬望太子妃殿下不要因此與太子殿下生了嫌隙。”

“若是故之不願意,你再怎麽求他他也不會把你帶進宮來的,歸根到底還是他的錯。你起來吧。”楚玥說。

白茭上下打量一下楚玥臃腫的身材,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直說吧。”楚玥懶得同他廢話。

白茭忙低下頭去,說:“奴婢不敢。”

“但講無妨,反正這宮裏你是待不下去了,現在不講,以後可是沒有機會了。”楚玥道。

白茭這才開口:“殿下您到底是南昭人,又身為男子,殿下日後……免不得三宮六院。若到時候您也像今日一樣,一個個的往外趕,怕是趕不完的……而且,到時候殿下難免覺得您善妒,與您離了心。”

楚玥輕笑:“那可真是勞您費心了,楚某雖無匡世之才,但有些事情,還是能想明白的。若公子沒有旁的事情,楚某便先回去了。”

“他叫什麽白茭啊,叫白蓮不好嗎?可真是一朵盛世白蓮花。他話說得這麽難聽,殿下您還對他如此客氣。”回去路上,青松小聲抱怨道。

楚玥說:“那我該如何?罵他一頓,或者拿身份來壓他?可是青松,如果我這樣做,那麽和皇帝後宮裏那些争寵的嫔妃比起來,又有什麽不同?”

白茭講的事情他自己怎麽會沒有想過?他身為男子,本是心在天下,如今願意為了謝長歌守在深宮已經是折了他的羽翼,況且男人都是占有欲極強的生物,他又怎麽可能會願意同旁人分享自己的愛人?楚玥早都想好了,若是有朝一日謝長歌起了立側室的念頭,他一定會主動離開這裏。

原本留在北離和親,是為了南昭百姓能一直過上安穩的日子,但後來把一顆赤子之心送了出去,楚玥便再顧不得什麽黎民百姓了。若是心愛之人有了二心,他怎麽可能為了百姓,而讓自己每日生活在煎熬當中呢?

人啊,終歸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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