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楚玥雖用手捉住了射向謝長歌的箭,但那箭頭卻在擦過他鬓角的時候,正正好好切斷了固定面具的繩子。
銀質面具當啷落地。
謝長歌聞聲轉頭,看到安陽王背對着他,手裏還攥着一支箭。鮮血順着安陽王的手腕滴到土地上,而他常戴着的那塊面具,則正正好好落在了謝長歌的腳邊。
遠處火把浮動,支援的人馬到了。
耶律玄壬身邊的手下朝他低語了兩句,他自知不敵,便立刻收兵逃走,臨走時還不忘放了一句狠話:“今日算太子走運,下次再見,本王必定将您請去我大遼做客。兒郎們,我們走。”
謝長歌無心去理會耶律玄壬,鬼使神差地撿起面具,說:“今日多謝閣下舍身相救。閣下受了傷,回去後要好好包紮一下。”
楚玥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魂未定,嘴唇有些泛白,在謝長歌幫他撿起面具的那一刻,他便知今晚怕是躲不過去了。他随手将手中浸潤了鮮血的箭杆往草地裏一扔,飛速在想着有沒有躲上一劫的方法。
然而,帶着援軍趕來的不是古爾真,而是時軒。
時軒手中的火把噼裏啪啦地燃燒着,而揉了揉自己的雙目,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前方不到兩米處的人。
今夜中元……可,随風而來的游魂也是會流血的嗎?
“罷了。”楚玥長舒了一口氣,轉身說道,“甚是無趣。”
犯愣的人由時軒變成了謝長歌。
一雙鳳眼,兩片薄唇,一顆小痣。十年間,心上眉間,俱是這副面孔。
楚玥也有預想過謝長歌知了自己的身份後會有何種反應,猜他可能是欣喜若狂,也可能是怒而質問,亦或者早已将他放下,松了一口氣般地同他說一句“挺好的,原來你沒死”。
但謝長歌都沒有。
他露出了萬分溫柔的笑,走到他楚玥的面前,将楚玥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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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到楚玥幾乎無法呼吸。
接着,楚玥聽到謝長歌在自己耳邊柔聲道:“今日中元,子钰肯來見我,我真的是很高興。這次不要走得太早,多陪我一會兒,好嗎?”
這聲音帶了幾分委屈,幾分嬌氣,但更多的卻是無邊的柔情。像一塊沼澤地,讓聽到的人悄無聲息地深陷其中。
“你在奈何橋邊再多等我幾年,等淵兒成年,我一定去找你。來世,讓我好好彌補你好嗎?”
楚玥卻只覺得可笑,當年相伴時,不見謝長歌這般癡情,如今……這又是在演給誰看?
可他也笑不出來。
我已走了出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楚玥掙開了謝長歌的懷抱,有些刻薄地說道:“你又是何必?你這般執着,究竟是真的舊情難忘,還是在自我感動呢?”
謝長歌不敢相信地看着楚玥:“你還是在怨我,對嗎?十年來,我身邊再沒有過一個人,我好好教導臨淵,好好的處理國政,我無時無刻都在念着你,可你怎麽……怎麽還是不肯原諒我……”
說着,謝長歌蹲下身子,放聲哭了起來。
“殿下。”時軒慌忙下馬,前去扶謝長歌。
謝長歌一把甩開了時軒,帶着哭腔嚷道:“怎麽了……在我夢裏你都不讓我好好哭一場嗎?”
“殿下,這,這……”時軒斟酌了片刻,還是選擇把真相告訴謝長歌,“這不是夢啊。您快站起來吧,有點丢人。”
謝長歌一臉疑惑,轉頭看向周圍。圍觀群衆們不約而同地吹起口哨,仰頭看起了月亮。
謝長歌:……
接着他眼前一黑,幹脆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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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國主帳,唐中給謝長歌診完脈,開了一副安神的方子。
時軒忙派人去煎藥,有些事情,不該他問的,比如太子妃為什麽還活着,他一點兒也沒問。
“幹爹,爹爹他沒事吧?好端端的怎麽會暈呢?”臨淵站在榻前,焦急地問道。
“驚吓過度。”說着,唐中一邊為楚玥處理着身上的傷口,一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臨淵,你先出去,過會兒殿下醒了,我再喊你好不好?”看着臨淵離去,楚玥才開口問道,“他這些年……過得如何?”
“手給我。”唐中扯出絹布,開始給楚玥包紮手上的傷口,“我原以為你不想知道。”
“我是不想知道,可他都直接當着我的面暈了過去,我總得問問不是?”說到這兒,楚玥不自覺地瞥了一眼榻上的謝長歌,看見他眉頭無意識地擰在一處,皺出了深深的紋路。
唐中盡可能客觀地給楚玥講了講謝長歌十年間的生活,末了,加上了一句:“他其實也不容易。”
楚玥嘲道:“我過得也不容易。活着本來就不易,同我在不在,其實也沒有太大的關系。”
唐中看了一眼昏迷着的謝長歌,又看了一眼楚玥,緩緩開口:“子钰,如果你心裏還有他,其實或許可以重新和他在一起。”
楚玥搖頭,說:“怕只怕江山易改禀性難移。我已經三十歲了,還有幾個十年能拿來折騰的?”
二人無話,只一縷安神香在帳內緩緩飄動。
楚玥掀開簾子,走出軍帳,看見臨淵正站在外面幹等着,便問:“臨淵,怎麽在這站着。”
“叔父,爹爹是因為你才昏倒的對不對?”
看着臨淵的眼睛,楚玥不想騙他,輕輕地點了頭。
臨淵又問:“其實,你根本不是我的叔父對不對?”
楚玥瞳孔猛地一縮,然後有些自暴自棄地開口道:“……對。你怎麽知道的?”
“爹爹總說,父親的眼角下有一顆淚痣,而且我長得和父親很像。就算你和父親是兄弟,可總不能也長了這麽一顆淚痣。”臨淵滿眼的淚水硬忍着沒流出來。
臨淵的話語讓楚玥感受到鼻子一酸,他轉頭看向一旁,拼命得眨眼,将淚水忍了回去,才說:“臨淵,是父親對不起你。”
聽到這句話,臨淵直接哭了出來。他哭泣的聲音像幼犬一般,聲音不大,但一聽就讓人覺得憐惜。
看着臨淵哭,楚玥躬下身來,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重複着道歉的話語。
“你為什麽從來不來看我,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歡我?就算爹爹,爹爹他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可你憑什麽不來看我。臨風他們都有爹和娘,憑什麽就我一個人,就我一個人只有爹爹。”
臨淵的質疑聲像一把銳利的刀子,每一句話都狠狠地紮在了楚玥的心上。
是啊,他憑什麽不去看臨淵?只要他想,他大可以換個身份喬裝打扮去長安看他。甚至可以去找唐中,拜托他把自己帶到臨淵身邊同他相認。可……整整十年,他從來沒有動過這樣的心思。
為何?
其實古爾真說得沒錯,楚玥心裏清楚,他就是害怕見到謝長歌。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有的人,很長時間不見,久而久之他就變成了生命中的一個符號。楚玥不會忘了謝長歌,可他卻也不再鮮活。
但楚玥心裏也清楚,自己一旦同他再次見面,有些東西,他便再也控住不在。比如……對他的愛,對他的恨。
事實也證明,當楚玥在戰場上看見謝長歌的時候,塵封多年的感情全都一股腦的湧了出來。
“臨淵,父親抱抱你……好嗎?”楚玥蹲下身去,朝着臨淵伸出了手。
血緣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臨淵不單單同楚玥長得相似,甚至性格都有幾分的相似。他們表面上看起來都是沒有什麽棱角的人,可骨子裏卻帶着一股倔強。
臨淵推開楚玥的手,說:“我不要。“然後捂着臉,一邊抽泣一邊遠了。
看着兒子遠去的身影,楚玥狠狠地砸了下土地,手上纏着的白色絹布染上了一抹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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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歌醒時已經是次日清晨。
他在安神香中悠然轉醒,目光還有些渙散,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子钰”。
待他神色清明,看見的卻是趴在他身邊的臨淵。
臨淵閉着眼,已經睡着了。
“淵兒,醒醒,上來睡,不要着涼了。”謝長歌輕輕地推了推臨淵的肩膀,臨淵這才揉眼醒來。
臨淵看着謝長歌醒了,撇撇嘴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看到兒子要哭,謝長歌忙說:“誰敢惹我們淵兒不高興,爹爹幫你去揍他。”
臨淵皺着眉,撅着嘴巴,滿臉的委屈:“是父親。父親他怎麽能這樣,怎麽能這樣對我。”
謝長歌的腦子“轟”得一聲。
自己難道還是在夢裏?不然怎麽……
謝長歌趁臨淵不注意,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啧,有點疼。
那麽……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
“淵兒,安陽王他真的是子钰?”謝長歌再三确認。
臨淵點頭:“他親口承認的。”
那天清晨,北離的士兵們晨練結束,看到自家太子頭發未束,衣衫不整,赤着一雙腳,朝昭國的營地狂奔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長歌:兒子,誰欺負你,我幫你揍他。/臨淵:是父親!/謝長歌(秒慫):兒子,這個我真幫不了你。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杜甫《贈衛八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