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兔死狐悲
明粹宮外,兩個守衛身形站得筆直。将近四月,天氣一天比一天暖起來,就是那般不燥不熱的光線,也讓人生出打瞌睡的念頭。不過,在這後宮裏,明粹宮卻是個例外,皇恩獨寵,讓無數人豔羨,也讓這宮裏的下人們感到榮耀的同時,絲毫不敢懈怠。
明粹宮的掌事太監吳公公邁着小碎步蹬蹬蹬的跑了過來,兩個守衛遠遠看見便讓開了路,心裏猜測着,看吳公公這一臉喜色,難道是皇上今兒個要來麽,不過,平常皇上來的時候,也沒見吳公公高興成這樣啊。
而殿內,青銅雕花的香爐裏緩緩往外吞吐着淡淡的龍檀香。臨窗的金絲楠木梳妝臺前坐着一個面色平靜的女子,面容姣好如月,肌膚勝雪,一襲煙霞色輕紗羅衣包裹的身段玲珑有致,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女子那清秀眉眼間一抹淺淺的憂郁,不由讓人心生憐惜,疑惑不知是何原因讓這佳人郁郁寡歡。
美麗女子身後侍候的大丫鬟映萱是跟着自家小姐當日一同進宮的,主仆情深,見着小姐又呆呆的發愁,心中着急又不知該如何開解。只盼着吳公公能快些帶個消息回來。心裏正念着吳公公,忽見一個熟悉人影快步走來,眼中一亮,輕聲喚了發愁的女子道,“娘娘,吳公公回來了。”
劉棠的眸中恢複了點清明,擡眼看去,吳公公正俯下了身給她請安,“起來吧,你這次出去,可有準信了麽?”吳公公謝了恩才忙笑着回禀道,“娘娘,得了準信了,顧大人說也收到了同樣的信,”見劉棠眼中極快的閃過一抹情愫,在這宮裏已混成人精的吳公公立刻接着說道,“顧大人還詢問娘娘近日玉體可否安康,并讓奴才轉告讓娘娘安心,不日公主便要回來了,到時候娘娘可與公主一敘往日情誼。”
劉棠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難得的帶了點笑意,“這就好,吳公公,今日辛苦你了。”吳公公連聲說不敢,卻又笑眯眯的把映萱遞過來的銀兩揣進了袖子裏,“娘娘,奴才今日還打聽到了一件事,東宮的幾個小丫頭在牆角下嚼舌頭,說是太子前幾日買了一張上好的古琴,寶貝似的藏在了書房裏,看樣子,卻是要在娘娘生辰之日送給娘娘呢。”
吳公公一邊說着一邊不時的溜眼看劉棠的反應,劉棠聞言卻只是淡淡的,連方才的波動都沒有,“太子這孩子有心了。不過東宮的丫頭自有東宮的掌宮去管,本宮乏了,吳公公若是沒有旁的事,便先退下吧。”
“娘娘教訓的是。太子殿下就是因為有娘娘近年來悉心的教導,如今才這般孝順,據說太子殿下買下的那張琴來頭可不小,似乎連顧大人都十分喜歡的……”吳公公見劉棠不甚高興的樣子,連忙把所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劉棠心中微動,把視線移到垂着頭的吳公公身上,“你說……你是說,太子殿下是特意準備了這張琴送予本宮是嗎?”吳公公連忙點頭。劉棠臉上看不出情緒,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問道,“那你可曾聽到太子的那張琴,叫做什麽名字?”
吳公公很是用力的想了一陣, 方有些猶疑的說道,“似乎……似乎是叫鸀什麽的……”說起來,宮裏的好東西可多了去了,更不要說經常又有許多新的從外面進貢上來,所以吳公公于記這些物件的名字上,倒不是很在行。
不過,就他現在所說的而分析,劉棠卻已能大概判斷了。以她現在翻湧的心情,真想立刻跑到東宮去親眼看看那張琴。可惜,這後宮中衆目睽睽,明粹宮又是處在風口浪尖的位置,她卻是舉步維艱。
劉棠想了好一會兒,才帶了些感慨的看着窗外飄落的桃花瓣,低聲道,“前些日子桃花開得倒是燦爛,可惜這宮中賞花之人寥寥可數。本宮一看到這些頹敗的花瓣就心裏不安,吳公公,你明日便帶了人将這些桃花樹鏟走了吧。”
“娘娘,這……”吳公公露出訝異的神情,怎麽好好的就要鏟掉這些桃樹了呢,他瞄了一眼窗外,地上一片落紅,那些桃花雖沒有前些時候豔麗了,也沒到頹敗的地步吧。唉,棠妃娘娘的心思一向讓人難以捉摸。見劉棠微微閉了眼,一副不願再開口的樣子,吳公公這次倒是乖覺的行了禮躬身退了出去。
吳公公到得殿外,兩個侍衛正為着久猜不着他今日的喜色從何而來而糾結不已,見了他也不顧什麽了,笑攔道,“公公留步。”
“怎麽了?”吳公公一臉不解。
“今兒公公真是好氣色,不知道是有什麽喜事,我們兄弟也想聽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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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公公好笑的斜了他們一眼,語氣誇張,“這可是棠妃娘娘吩咐下來的事兒,你說雜家能告訴你們嗎,你們不要腦袋雜家還要呢。趕緊放開了手,雜家還有着急事兒要辦。”
兩個侍衛都有些悻悻的,待吳公公走後才低聲斥罵了出來,“死太監,吓唬誰呢,不說就不說呗,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攬翠坊內,抱琴一路跟着南煙快步前行,不時瞅見南煙似是平靜的淡漠神色,幾次欲言又止。南煙只當不曾發覺。
不多時便來到了屋外,只聽裏面似乎有幾人的笑談聲,南煙伸出去欲要推門的手頓了頓,臉色更加難看。她的屋裏,竟然還不是一個人麽,方寬這家夥,真是可恨可惡。她重重推開了門,屋內幾人一起看向她,原來除了方寬,另一人是雲杏,還有一個眼熟卻不認識的英俊男子。
方寬的神情一如往常,面上似笑非笑,“南煙姑娘可回來了,在下可是等了許久了。”
“南煙自有他事要辦,不似方大人這般清閑。何況并不是南煙要方大人日日來此守着,方大人何出此言?”南煙也不客氣,語氣咄咄逼人,直指方寬這幾日死皮賴臉的守在她屋子裏頭,甚而今日還帶了其他人來。
雲杏見勢不妙,連忙打圓場,嬌媚的笑道,“方大人這不是恰好這些日子有空嗎,又想念南煙你。南煙,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蕭鴻蕭公子。”蕭鴻聞言拱手作揖,南煙卻只是點了點頭,語氣冷淡,“蕭公子,你若是來尋雲杏的,那麽南煙可以提醒你一句,隔壁的房間更适合你們;若是蕭公子竟是來見我的,那麽恕南煙得罪了,今日我心情不甚好,還請蕭公子改日預約後再來拜訪吧。”
好大的口氣,蕭鴻面上不動神色,卻暗暗想道。不過南煙在京城也是極有名的了,想必見過不少世面,才養得成這般傲氣。蕭鴻不知道,此時方寬卻在心中嘆道,原來她并不是只對我一人這般模樣啊,餘心甚慰,甚慰。
雲杏見南煙這般态度,而兩個男子竟是一點不惱的模樣,心中不免生妒,氣的牙癢癢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挽了蕭鴻的胳膊,聲音柔得可以掐出水來,“蕭郎,我們還是出去吧?”蕭鴻不置可否,擡眼去看方寬的神色,卻見方寬自顧自的舀了一個空茶杯在手中把玩,良久才在南煙冰冷的注視下勾唇笑道,“白府有兩個人想要進國子監,你們說是讓白湘湘進好呢,還是讓阮欣欣進好?”
雖然不知道阮欣欣又是誰,但是知道白湘湘是誰就足夠了。雲杏首先反應過來,嬌媚的臉上夾雜怒色和快意,“當然是不讓白湘湘進了,其餘不管誰進都好!”一想起前兩次遇見白湘湘的事,她心裏就很不痛快。
蕭鴻聞言皺了皺眉,雲杏的話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到現在為止也不清楚方寬打得什麽算盤。在國子監,他們有師生之名,出了國子監,他們并無一點交集,現在方寬拉他來見南煙,又說出這一番話,總不像是表面上那麽簡單。莫不是方寬知道他和白湘湘有婚約之事,故意來試探他?然而,這和方寬有什麽關系,于理不合啊。
南煙也蹙了眉,驀地想起當日白府中攔她的那個柔美女子,似乎自稱便是阮欣欣。怪不得了。依她看來,這位阮姑娘若是真和白湘湘比試,幾乎是穩贏了,就是和她比,恐怕也勝負難分。卻不知方寬此話何意?他竟能知道這等內幕,想必是受人所托,只是現在這般說出來,也不怕和白府結怨?顧淮……他知不知道這事?
方寬将幾人神情盡收眼底,眼中飛快閃過一抹算計。今日這一場相聚,倒也不出他的所料。
他笑問沉默着的南煙道,“南煙姑娘不是白小姐的琴藝師父麽,比試之日身為師父應當要來看看的吧?南煙姑娘意下如何?”南煙驀地擡眼盯着他,清冷的眸子越發透出冷意,他卻波瀾不驚,似乎一切理所應當一般。當日若不是顧淮讓方寬來請她去教白湘湘,恐怕她是不會輕易踏出這攬翠坊的。然而再如何清高,她卻始終是一個青樓女子,國子監這種地方不是她想去就去的。所以方寬這是在嘲諷她麽,嘲諷她的難堪身份?
雲杏也覺得方寬這話着實傷人,雖然素與南煙不和,也不免生了些兔死狐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