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妙人 如今裝出這副貞潔烈……

今日休沐,朝沅不用上朝,她覺得滿身疲累,回到太極宮用完一碗甜羹,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時辰。

醒來之後,便有宮人前來禀告,說是清遠侯求見。

清遠侯郁安是朝沅的親姑姑,行伍出身。

先帝在時,她也在兵部任過職。如今年歲大了,她自請歸家做個閑人,現下她最大的事,便是操心朝沅的後嗣。

清遠侯向來是不喜這元鶴軒的,當初他許給朝升之時,清遠侯便有言曰:“那元家的公子,身子羸弱,眉眼之間盡是算計之相,不像是溫良之人,又何以入宮主事?”

然則,朝沅的父親,也是當時的王君卻笑着對清遠侯道:“長姐慎言,那元鶴軒既是元忠将軍的兒子,想來品行是不會差的。”

後來這朝沅成了新帝,清遠侯得知她對那元鶴軒一往情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甚至當着朝沅的面便道:“真是個禍害,我瞧着那厮就是個不安分的。要嫁就嫁,要不嫁就不嫁,裝腔作勢、欲拒還迎的,真是矯情至極。”

先帝駕崩之後,朝沅的父君思念成疾,沒多久就跟着去了。

郁家人丁單薄,近親唯有郁安一人。這話,整個神都上下,也只有清遠侯敢開口。

後來朝沅與元鶴軒大婚,元鶴軒遲遲不肯侍寝,清遠侯更是入宮進言道:“我早說那元氏是個矯情之人,如今果真沒看錯。陛下,您可是一國之主,何故如此遷就于他?他若不願,陛下幹脆就将他綁起來,容不得他不願。他早幹嘛去了?入宮之前,咱們也沒逼迫他,如今裝出這副貞潔烈男的樣子給誰看?”

朝沅當時也只是笑笑:“他身子骨弱了些,朕不能那般做。”

清遠侯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她輕嗤一聲道:“罷了,他要是不行,陛下也不能孤零零一個人啊。如今星辰臺的禦君不過百人,臣請陛下按祖制,大肆選秀,擴充後宮。諾大的星辰臺,可容三千人。高祖和聖祖時期,那星辰臺都是滿滿當當的。不是臣多嘴,星辰臺不滿,人丁不旺,着實不妥。”

神域王朝從前便有個傳言,說是星辰臺乃是風水極佳之地,唯有星辰臺住滿禦君,才于國運有益。

哪怕是朝沅母皇在時,星辰臺禦君雖無一人得幸,可整個星辰臺也是住滿了的。

先前朝沅為母守孝,之後又忙着和元鶴軒大婚,這選秀一事便耽擱了下來。

如今雖選秀時日将近,可清遠侯總擔心委屈了朝沅,她便整日裏忙着在宮外搜羅人品貴重、才貌雙全的男子入宮。

清遠侯選的人,自是不差的。只是她每每将這些人帶進宮來,朝沅卻看都不看一眼。

最後清遠侯急了,只得直言問:“陛下,您且告訴臣,您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哪怕是家世樣貌不論,只要是您喜歡的,臣都去給您找來。您如此這般清心寡欲,莫說是臣,前朝大臣也會擔憂陛下的後嗣……”

當時朝沅也只是拿話搪塞清遠侯,道:“朕與王君都還年輕,日後有的是機會,姑姑不必憂心。”

清遠侯滿臉的不信,她見王君就是一副刻薄之相,不像是個多子多福的人,再則他入宮之後還推脫侍寝,這後嗣之事,果真讓人憂心。

從那之後,清遠侯幾乎是日日都領宮外的絕品公子入宮,只求陛下能多看一眼。

可也正因如此,清遠侯此舉算是徹底得罪了王君。上一世,王君掌權之後,便領人将清遠侯逼死于府宅之中。

朝沅想起姑姑上一世結局,不免心下悲怆。如今聽聞姑姑入了宮,她連忙起身讓芒望伺候她更衣。

未免姑姑等得着急,朝沅還着人備上姑姑最愛的茶點。

待穿戴好之後,朝沅再見姑姑,她的眼淚險些落了下來。

清遠侯正要上前行禮,朝沅便擡手扶起了她:“都是自家人,姑姑不必多禮。”

清遠侯應了一聲,這才起身笑問道:“臣今日聽說一事,便急匆匆入宮給陛下道喜了。”

朝沅微一挑眉,面露不解:“道喜?何喜之有?”

姑姑頓時捂嘴笑道:“臣聽聞,陛下昨夜在朝陽宮寵幸了一位妙人,這可不是大喜事嘛。”

妙人嗎?朝沅想起牧子期那身段,确實稱得上“妙”字。

只是,一想起他是王君派來的人,朝沅這心下便不痛快。

“算不得什麽喜事。”朝沅低下頭道。

清遠侯見朝沅興致不高,反倒是微微一笑道:“昨夜之事,臣已經聽說了。臣若是說王君的不是,定然惹陛下不快。但是這王君為了推脫侍寝,實在是花樣百出。陛下,您就算是再寵愛他,也得有個邊界,不能讓他再這般胡鬧了。”

聽到姑姑這番話,朝沅反倒是笑了出來。

她深知,姑姑今日這番勸告,已經是十分收斂了。

要知道從前,清遠侯看不上王君的時候,那言辭可是十分的犀利。

朝沅握住了姑姑的手,親昵道:“眼下沒有旁人,姑姑在我面前,說話不用如此顧忌。母皇父君離世之後,姑姑和皇弟便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了。”

清遠侯被朝沅說得紅了眼眶,半響之後,她才大膽進言道:“既如此,那臣便直說了。這王君裝腔作勢,入宮一月還不肯侍寝,如此頑固不化,陛下大可讓他把這王君的位置讓出來。他若是不想做,這有的是世家公子搶着做那個位置。”

“臣知道,他是元大将軍的血脈,陛下有所顧忌。但是他有錯在先,陛下也切莫縱容。否則将來他恃寵生嬌,必是禍患。”

這話前世的時候,姑姑就不止說了一次。

那個時候,朝沅從未聽進去過。

這一次,朝沅握住了姑姑的手,一臉真誠和溫柔地點頭道:“我知道了,姑姑說的,我都記下了。”

清遠侯每次提及王君之事,都是壯着膽子進言。眼下見到朝沅如此,倒是給清遠侯感動得不知所措。

她應了一聲之後,轉過頭便紅了眼:“臣這個做姑姑的,總是唠唠叨叨,托大跟陛下說這些。陛下能忍臣這麽久,臣心中萬分感激。”

朝沅始終都沒放開姑姑的手,反而是道:“姑姑寬心,日後若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大可直接進宮,咱們姑侄二人,私下裏好好聊聊。”

清遠侯拿出手帕,拭了拭淚之後,這才又正襟危坐,表情嚴肅道:“眼下臣倒是還有一事,向陛下求個情。”

朝沅笑了,忙道:“姑姑有什麽事,盡管開口便是。”

清遠侯立刻站起身,對着朝沅行禮道:“臣想為那牧公子求個情。”

朝沅當即便反應過來這牧公子是何人,她蹙了蹙眉,神色鄭重道:“姑姑怎會為他求情?”

清遠侯道:“今晨起,臣聽了消息便進宮來看看,進宮之時,剛好撞見芒星将人從朝陽宮押了過來。臣見他樣貌不凡,與他搭了幾句,正好他撞見臣家中內眷身染舊疾,便給了清郎一盒藥丸。清郎同臣說,他那咳疾,當下便舒緩了不少。”

“昨夜之事,臣已聽說。臣以為,此事不應全怪在那牧公子頭上。他畢竟承寵于陛下,若是被朝陽宮以這樣的名頭處置了,臣覺得可惜,也覺得不公。”

這清郎便是清遠侯的正夫,也是朝沅的姑父。他們夫妻感情尚可,只是這清郎早年受了風寒,從此患了咳疾,這是沉疾,幾年都治不好,只能讓太醫院開藥為其緩解病竈。

前些年,太醫院院判倒是單獨給清郎開了方子,聽說那方子用久了,效果漸微。

牧子期這一遭,倒是讨好對了人。

朝沅輕笑一聲,語氣微涼:“他倒是命好,怎地這麽恰好,就碰到了姑姑呢?”

清遠侯正要開口,朝沅便擺擺手道:“朕知道姑姑要說什麽,只是昨夜之事,朕心下憋悶。他那麽湊巧就在朕的房中,朕總覺得,這都是王君一手安排的。朕不想順了他們的意。”

清遠侯聽聞此言,倒是立馬反應了過來,她沉思稍許,忙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既然這王君能随時把這牧公子推出來,便知他們未必是一路人。臣瞧那牧子期像是個安分的,還請陛下莫要重罰。”

清遠侯見朝沅遲遲沒松口,便又躬身行了大禮,道:“清郎的病……也需要這位牧公子,還請陛下開恩。”

朝沅這才松了口道:“如此也好,朕便從輕發落,日後,也可讓他時刻關照着姑父的病情。”

清遠侯面露喜色,又拱手作禮:“謝陛下恩典。”

清遠侯由朝沅親自扶起之後,便又笑吟吟道:“陛下寬心,臣已經查了這位牧公子入宮時的記檔,他是邊陲小鎮出身,父母雙亡,近幾年才被收容進了雲翠觀。這樣的人,沒背景,哪怕日後真的惹了陛下不快,陛下也可随意處置。”

朝沅含笑不語。

送走清遠侯之後,朝沅這才召了芒星過來,芒星會說什麽,朝沅都預想到了。

無外乎是王君昨夜酒醉,去偏殿換衣服,轉眼的功夫,牧子期便進了陛下所在的寝房。

朝沅雖未見元鶴軒,不過她已然回想起上輩子那一幕幕……

元鶴軒當時哭哭啼啼的那場面,仿佛就在眼前。

芒星一口氣禀報完畢,這才躬身問道:“陛下,那牧子期如此膽大妄為,該如何處置?”

朝沅倚靠在龍塌之上,仿若漫不經心地看了芒星一眼:“那你以為呢?”

芒星回道:“按照宮規,理當處死。”

芒星言畢,便是長久的沉默。

芒星心下惶恐,冷汗涔涔,她總覺得今日的陛下喜怒無常,讓她琢磨不透。

半響之後,芒星先開了口道:“不過這牧郎君到底是侍奉過陛下的人,如何處置,還得由陛下親自定奪。”

朝沅哼笑一聲,淡淡地問:“王君怎麽說?”

芒星暗自松了口氣,将頭垂得更低了些:“奴婢去朝陽宮時,王君正淚如泉滴,奴婢沒敢問,便先将牧郎君帶了回來。”

朝沅聲色平淡道:“真是委屈他了。”時時刻刻都要演戲。

芒星上前一步,她自以為已拿捏住了陛下的心思,便問:“那陛下,咱們即刻移步朝陽宮?”

朝沅卒然起身,她廣袖一展,腰間環佩锵鳴,威嚴十足。

芒星微笑着上前,正欲喚人準備銮駕,卻聽朝沅道:“朕去看看那牧郎君如何了。”

芒星愣在原地,神色有一瞬的茫然。眼瞧着陛下将要邁出門去,芒星這才緊忙跟上。

偏殿之內,牧子期正一臉嚴正地跪在那裏。

他腰杆直挺,面色肅然,哪怕是跪着,也自有一番風骨傲氣。

朝沅不得不承認,這牧子期和她所見的其他男子,截然不同。

他吸引人的,不單單是那有如畫中仙一般的樣貌,還有那出塵絕然的氣質。從前未細細打量過,可經過昨夜那一饷之歡,朝沅竟也有沉湎之勢。

朝沅合起手中折扇,微微擡起這牧子期的下巴,讓他直視着自己……

四目相對,眸中是說不盡的缱绻旖旎,葳蕤潋滟。

周遭寂靜無聲,偏殿內侍候的宮人,也早已悄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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