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落蒼山,殺母之仇
從廂房裏出來,便是一處山間院落,阮秋跟着殷無塵出去,秋水眸好奇地打量周邊山景。
殷無塵走得不緊不慢,像是在等阮秋跟上,但阮秋一直與他隔開幾步距離。殷無塵也沒有說什麽,負手身後,閑庭信步地往外走。
“這是山頂上的別院。”
阮秋恍然,“林家莊。”
原來他們還在林家莊。
“嗯。”
殷無塵道:“林庸已經死在山下,但他的同夥還在。”
阮秋道:“那個彈琴的人?”
沒等殷無塵回應,前面的山頂別院便傳來幽幽琴聲,阮秋心下一驚,循聲看向別院的大門前,又下意識看向殷無塵,心便安穩了許多。他望着大門道:“那人還在這裏。”
無形的劍氣橫亘在門前,散發出沉重的威壓,阮秋輕易便認出來,那是他師尊留下的劍氣。
難怪這個幕後之人沒有跑,他也只能在裏頭彈琴了。
阮秋本以為殷無塵讓他一起來,會帶他進去看看幕後之人,誰知聽到琴聲後,殷無塵面色微變,便站定道:“阮秋,你在這等我。”
在殷無塵面前,阮秋向來是很聽話的,就算再好奇,也乖乖地點了下頭。卻是不知殷無塵從方才斷斷續續的琴聲裏聽出來什麽,臉色有些冷,深深看了阮秋一眼,沒再說什麽,便穿過劍氣結成的結界入了院中。
阮秋便站在門外等着。
師尊不讓他進去,恐怕裏面還會有危險,亦或者說,裏面的那個人是阮秋不方便見的人。
與阮秋想的不太一樣,他以為這個林庸的同夥也會是一名邪修,而此刻坐在院中彈琴的,卻像是一個儒雅的書生,殷無塵踏入院中時,他指尖微頓,慢悠悠地拂過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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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塵,你來了。”
殷無塵神色冷漠,甚至有些殺氣,“你還敢來見我。”
書生笑了笑,起身面向殷無塵,“我也不想這樣的,你知道的,我這些年被追殺,可都是為了你。這次,她非要我來找你,否則,便要殺了我。”他看着殷無塵,似欣慰般,僵硬地笑道:“我以為林庸至少能攔住你片刻,無塵,你比從前更強了。”
殷無塵道:“為了我?”
那股無形的威壓更重了,書生斂去笑容,“那是你們之間的仇怨,你在玄極宗一日,她便會一直遷怒玄極宗,林庸和我,都不過是她派來給你找麻煩的兩枚棋子……無塵,你應當知道的,我也不想聽她的,可我不是你,我鬥不過她,我沒辦法!”
殷無塵看他的眼神愈發冰冷,眼底竟也會有嘲諷。
“聶四,你也有今日。”
劍聖的劍氣之下,聶四的雙腿不住顫抖,他勉力站着不至于狼狽地跪下,咬牙道:“無塵,我們才是一家人,我是向着你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身上流着相似的血脈,我們才應該站在一起,她那樣陰險,你也不想再連累其他人吧?”
殷無塵站在那裏未動,一襲白衣,負手而立,便輕而易舉地叫聶四流露出難堪屈辱的神情,他看着這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着實覺得可笑,閉了閉眼,不再多言。
今日天色格外陰沉,山頂上很是窒悶,阮秋在門外等了一陣,便見天上緩緩飄落幾片雪花。
今年的初雪果真來得很早。
阮秋走到庭中,看着山下茂盛的山林被蒼茫大雪覆蓋,不多時便已是銀裝素裹,煞是好看。
他伸手接了一捧雪花,入手一陣冰涼,凍得手心一顫,可他又舍不得丢開,雙眸微微發亮。
便在這時,肩上一沉。
阮秋被吓得呼吸一岔,忙回頭看去,便見一雙修長白衣的手将柔軟蓬松的白毛狐裘給他披上,發現是殷無塵,他這才松了口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別院門裏,有些怔愣地任由殷無塵為他系上大氅的系帶。
“多謝師尊,那個人……”
殷無塵微微一頓,“解決了。”
在阮秋反應過來要後退前,殷無塵抽身退開,望着被雪色狐裘上的絨毛襯得愈發脆弱無辜的少年,眸中似乎閃過幾分滿意,手中靈光一閃,便找出了一柄油紙傘打開。
“下山吧。”
油紙傘擋在阮秋上空,鵝毛似的雪花便被隔絕在外。
阮秋受寵若驚,不僅身上暖和了不少,臉上也在發燙,忙道:“師尊,還是讓弟子來吧。”
殷無塵便将傘給了他,但自己沒站在傘下,負手身後,踏着遍地雪花下山。他畢竟是化神期修士,周身無形劍氣護體,風雪不侵。
阮秋撐着傘跟上,頻頻回頭看幾眼那個別院大門,又看了看他師尊顯然不太高興的背影,知道自己不該多問,卻還是會感到好奇。
“別看了,他死了。”
殷無塵忽然出聲。
阮秋雪白雙頰紅透,索性直接問:“師尊,他是誰?”
下山的路修了石階,一直蔓延到山下的林家莊,師徒二人便在這冰天雪地中慢慢往下走着。
殷無塵沉默須臾才回答這個問題,約莫是不太想說,聲音微微發澀,“一個,身上流着與我相似血脈的人,他是我的親叔叔。不過……”他聲音顯然一沉,“他早就該死了。”
阮秋頓住,他是重生回來的,知道這件事跟他師尊有關,卻沒想到幕後黑手是師尊的叔叔,而且……這個人還死了。一時間,阮秋不知道要說什麽,卻見殷無塵停了下來。
阮秋無端有些緊張。
殷無塵望着山下雪景道:“他跟一個人聯手逼死了我的母親,就在我六歲那年,之後,那個人反水,将他一家滿門屠盡。我運氣不錯,在那之前已被師尊帶回玄極宗。”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那麽多年過去,殷無塵以為他已經放下了,可是見到聶四,他還是會想起滿身血淋淋的母親為了救他被那些人逼死前的眼神——她的臉已經被毀了,只能從眼睛看出她十分痛苦,也在為終于得到解脫而喜悅。
“他逃了很多年,如今終于出現,我便殺了他報仇。”
能為母親報仇,不管是不是第一次殺死聶四,殷無塵确實是有幾分快意,又沒由來地有些迷惘,他回身擡頭,仰望着站在幾個臺階上被雪白狐裘擁着的瘦弱少年,那種不真實的感覺便在瞬間散得一幹二淨了。
“這次是我連累了宗門弟子,回去後我會向掌教領罰。”
阮秋久久無言,他沒想到殷無塵會将這件事情告訴他,而聽見後話,他心中湧上幾分擔憂。
“師尊……”
安慰的話到嘴邊,想到昨日那些受傷的師兄弟便化作一聲嘆息,阮秋走下幾個臺階,擡高手臂,讓油紙傘遮住殷無塵上空的雪花。
即使他并不需要。
他不能說這次的事殷無塵沒有責任,也不能代替誰原諒殷無塵,但是作為一個弟子,阮秋道:“師尊,都過去了,還有我們陪着你。”
殷無塵怔了下,眼裏流露出幾分果然如此的笑意,默然點了點頭,轉身往下走去,“回去吧。”
阮秋早已沒了先前避嫌的心思,不由擔憂地看着他師尊的背影,撐着傘亦步亦趨地跟着人。
走着走着,殷無塵再次開口,“我下山那日是十六,正好是你的生辰,看你睡着便沒叫你。”
阮秋有些錯愕地應了是,不知道為何,他竟然聽出來殷無塵是在同他報備這次下山為什麽一句話也不留的意思,但這不可能啊,他師尊一向我行我素。阮秋想不通,便琢磨着解釋了一下生辰相關的姓名,“娘與爹初見與定情時都正好是在秋日,生我時也還是在晚秋,便為我取名阮秋。”
殷無塵若有所思,“十九了。”
阮秋愣了下,“是啊,十九了。”
上一世,他還沒有及冠便死了,若是這一世改變不了命運,那大抵是在現在的将近一年後。
從林家莊回來後,殷無塵就去找了掌教,阮秋回房休息,待到第二日,才見到了盧鳴風。
一夜間,清徽山上便覆蓋了厚厚一層大雪,阮秋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寒意,怕冷的他迅速換上冬衣,卻将師尊昨日給他披的狐裘收起來,打算回頭洗幹淨送回師尊的住處。
其實盧鳴風等人昨日就回宗門了,都在靈犀山療傷,到今日才回清徽山,還帶回來一個人。
那人便是謝英。
自林家莊并肩作戰後,盧鳴風與謝英果真成了莫逆之交,二人昨日療傷之後還切磋了一下。
外傷是好治,可他們內傷都還沒好呢,便是靈犀山給了最上品的丹藥,也需要時間療愈啊。
在阮秋不可思議的眼神下,盧鳴風趕緊解釋,“放心,我沒用靈力,就是簡單的切磋劍術。”
靈犀山專門派了一位長老給謝英療傷,今日也好了七八了,聞言嘿嘿笑着撓了撓頭,“若是能與師兄傾盡全力的比一次就更好了。”
“回頭再說吧。”盧鳴風自己身上還疼着呢,只能約着下回,他又問阮秋,“小師弟,你那日出手可叫師兄我刮目相看啊,師尊是何時教你的劍,我竟然從未見過!還有你另外那一劍和你後來跟林庸交手時使用的功法,都不像我清徽山的功法,可怎麽看都不比咱們的功法差!小師弟,你母親一定是一位用劍的大宗門前輩吧!”
阮秋失笑,“不是,母親只是江北一處小鎮的散修。我還小時,她便開始教我劍法。那劍法是她自創的,不是哪一家宗門的劍法。至于功法,我小時候身子骨弱,母親便教我父親家中傳下來的家傳功法,不過只有半篇殘卷,只用作養身健體罷了。”
盧鳴風不信,“伯母劍法不錯,你那功法更是相當玄妙,我聽靈犀山那幾個人說不比他們的頂級功法春生秋殺差,不應該寂寂無名才對。小師弟,你家莫非是隐世世家?”
阮秋自小修煉這功法,可前些年不都是練氣二層嗎?他便默認自家功法只是小門小戶的普通功法,這還是頭一回聽說自家功法這麽厲害,他也不相信,“我父母都只是散修而已,那功夫真的只是我父親祖上所傳,沒有什麽隐士高人。而且,我出生前父親便離世了,據說家中也沒有什麽人了,我也不知道功法是從何而來的。”
盧鳴風再大大咧咧也沒好意思再問,忙自打嘴巴,“看我問得都什麽話,小師弟的父母不管是不是宗門子弟,能生出小師弟這麽個秀致聰慧的孩子,那必然是頂頂好的!”
“無事,二師兄別放在心上。”阮秋知道他沒有惡意,只是好奇心重了一點。而且父母走了這麽多年,他其實也沒有太多感傷,只是時常會懷念幼時母親還在世時的時光。
謝英不太懂那功法,只能看出來阮秋那日用的功法很厲害,但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劍法,他躍躍欲試地跳了起來,“阮師兄!你能不能再用那日的劍法與我切磋一下!”
盧鳴風也是眼前一亮,吊着受傷的胳膊退後讓出戰場,拱火道:“小師弟,我相信你會贏的!”
二人配合之下,看着對面經過短短一天休息便已恢複生龍活虎的謝英,阮秋也是頭疼扶額。
“你怎麽還沒死心?”
當然,阮秋還是沒有答應謝英,謝英也沒死心,依舊跟從前一樣死纏爛打,殷無塵無極殿來時,便見到謝英纏着阮秋說話,而阮秋則沒聽到似的坐在那裏處理六峰事務。
他不在的這兩日,清徽山又堆積了高高一大摞賬冊。
阮秋哪還有時間比劍?
盧鳴風是個坐不住的,也就是今日想看阮秋再出劍,才在這裏待了半天,他頭一個發現走進殿裏的殷無塵,也沒提醒阮秋二人,便吊着受傷的胳膊一臉讨好地蹦跶過去。
“師尊,您來了!”
殷無塵瞥他一眼,頗有些嫌棄,但看盧鳴風嬉皮笑臉的,也沒同他計較,轉眼看向趴在書案前同阮秋碎碎念的謝英。盧鳴風自認是師尊肚子裏的蛔蟲,便笑着同他解釋。
“謝英的內傷好得差不多了,生怕掌教趕他回紫霄宮,連楚師兄都不敢見,非纏着我要回咱們清徽山,我看他挺有意思的,就帶回來了。現在他擱這纏着小師弟要比劍呢。”
殷無塵道:“你怎麽不去攔着。”
盧鳴風笑道:“我這不是想看看小師弟現在底子如何嗎,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教小師弟啊,師尊放心,我這一次也會好好帶他的!”
阮秋剛入門時,殷無塵讓盧鳴風帶他打基礎,因為盧鳴風入門時也是大師兄林松風帶的,盧鳴風早将這當成他們師門的規矩,這次也是真的想要将阮秋這好苗子帶起來的。
然而……
殷無塵無情地說:“練好你的劍,半桶水晃蕩能教誰?”
盧鳴風早習慣了被師尊埋汰,壓根不在意這一句半句,反而替阮秋開心,“師尊要親自教!”
殷無塵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盧鳴風喜道:“也好,小師弟是好苗子,可我總有些看不透,也不知該從何下手。不過師尊,讓小師弟跟謝英試試吧,從前沒個同齡人跟小師弟比,他估計也沒有找到對手,這個謝英才半步築基,小師弟又挺喜歡他,說不定他們比劍能有所進益。”
殷無塵不需要像盧鳴風那樣讓阮秋出劍才能摸清底子,但也沒說不準,不過盧鳴風說完,他的臉色就冷了下來,“阮秋喜歡謝英?”
作者有話要說:
助攻小盧已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