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九轉靈蠱,裴桓求親
阮秋的情緒現在很不穩定, 同多年前被裴桓道破他的秘密時一樣,宋新亭便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阮秋本來已經走出來的那一步又縮了回去, 而且是回到最糟糕的狀态。
宋新亭只能先哄着阮秋, 在溫水中加了碾碎的安神丹, 看着他不安地睡下,才提劍出門找人。
此事事關阮秋寧死也不願說出的秘密,不能驚動其他人。自八年前處理完裴桓和他的陪讀後, 宋新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過了。
說來也巧,剛想到上一個這樣令阮秋不安的人,裴桓就出現了,他今日剛被宋新亭帶出城練了一天,此刻見到他就想跑, 但宋新亭卻喊住他, “你還想找小秋賠禮道歉嗎?”
裴桓走回來, “你要幫我?”
宋新亭道:“幫我找一個人。”
裴桓笑了,“難得,宋師兄也有求我幫忙的一天。”
宋新亭道:“事關小秋。”
裴桓才發現一個時辰不見, 宋新亭的态度不對,這一身劍氣像是要出門殺人似的。他退後兩步,“跟他有關?那是什麽事?你不先說明白,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今日宋新亭就是騙他說阮秋要出城, 他才會跟去的。
宋新亭沒有空閑與他解釋太多, 只能長話短說, “有一個人, 知道了小秋的秘密, 現在找不到了,在他說出去之前,一定要找到他。”可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是不夠的。
裴桓聞言正色起來,當即表态,“我跟你去!”他曾經便是因為這個秘密傷了阮秋,如今有人想說出去,可想而知會對極為在意此事的阮秋傷害極大,他是不能容許的。
宋新亭也是着急找人,才會喊上他,見裴桓同意了,他也不再磨蹭,“事不宜遲,快走吧。”
因為不能驚動他人,他們只能趁夜去查,只是他們得到的信息不多,連阮秋知道的都是秦重自己說出來的,既然驚雷堂沒有人來,那麽帶秦重來的一定是其他門派的人。
然而,明日便是名劍山莊的繼任典禮,老莊主會将神劍傳給新莊主,在那之後還會有一場試劍,在擂臺上勝到最後的人,會得到老莊主在封爐前打造的最後一柄上品靈劍。
老莊主的鑄劍術雖然比不上他的父親,卻也是一位有名的鑄劍大師,故而各家都帶了不少英年才俊前來,便是不為了那柄靈劍而來,誰又不想在試劍擂臺上争一份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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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來名劍山莊的人會多不少,來觀禮的門派世家少說也有數百家,而不是所有地方,他們都能去查探的,便是身為玄極宗的內門弟子,也還有許多他們不能得罪的人。
真找起來,宋新亭愈發能體會到阮秋的絕望,而裴桓雖貴為蒼耀大将軍之子,在這裏卻沒有什麽作用,他們只能在一些小門派找找,大半夜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秦重。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宋新亭和裴桓都免不得急起來,如今名劍山莊這麽多人,萬一秦重在這種場合将阮秋的秘密說出去,阮秋怎麽辦?他根本無法承受這麽沉重的打擊!
也許是他們運氣來了,裴桓靠着他父親的人脈,找到了一位拜入南澤某個大門派的世兄。
“驚雷堂?”
這位世兄與大多數人不同,他是聽說過這個小門派的,“我知道。早些年在南澤還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門派,不過前幾年突然沒落了,兩年前,被并入了紀家的隐雷門。”
“紀家?”這個裴桓是聽說過的,“那個煉蠱的紀家?”
世兄道:“對,若你們想要打聽驚雷堂的事,不如去問一問紀家的人,他們應當更清楚。”
裴桓謝過這位世兄,便去找宋新亭,同他說了紀家和驚雷堂的關系,二人又去了紀家人如今住的院落,但到了門前便停下了,紀家這些年日益壯大,不是他們能亂闖的。
院門前有結界,還有修士守着,他們很難才混進去,發現沒什麽人在時,裴桓頗有些詫異。
宋新亭卻不奇怪,指了指天,“聽外面的鐘鼓聲,典禮就快要開始了,神劍也要出現了,紀家人早已去觀禮了,這是我們的機會。”
他們想方設法才混了進來,時間也已經快到吉時了。
天早已大亮,典禮即将開始,衆門派修士已齊聚在名劍山莊的廣場之上,其中也包括阮秋。宋新亭給他吃的安神丹效果早就過了,一大早,他就被來找人的大師兄帶走。
此刻,他正魂不守舍地跟在師尊和大師兄身後,面色蒼白,脊背仍在輕輕顫抖,披着寬大暖和的狐裘,只顯得身姿愈發柔弱纖細。
殷無塵坐在觀禮臺上,時不時偏頭望他一眼,自從大徒弟将阮秋帶過來,阮秋喊了人便沒再說話,他有些擔憂,在一片喧鬧中輕輕握住阮秋的手,低聲道:“你的手很涼。”
阮秋忽然驚醒,手一抖,險些将殷無塵的手甩開,但意識到手背上覆着的冰涼手掌是師尊的,他急促慌亂的心跳才緩了一些,慢慢搖頭,“可能是昨夜吹了風,受涼了。”
殷無塵深深看他一眼,“若是有什麽事,要跟我說。”
阮秋點頭,就在殷無塵抽手時,他竟鬼使神差地抓住殷無塵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手心緊緊握住,殷無塵又回頭看他,阮秋眨了眨眼,小聲道:“師尊,我怕會給您丢臉。”
殷無塵揚唇失笑,“只是觀禮,為何會給我丢臉?在師尊眼裏,小秋無論做什麽都不叫丢人。”
阮秋定定看他一陣,才不舍地松開他的手,看着仍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臉色好了一些。
“謝謝師尊。”
鐘聲響徹整座名劍山莊,宋新亭和裴桓也找到一個紀家的仆人,裴桓用了祝由術,從那人那裏得到他們此行确實帶了一個驚雷堂弟子的消息,以及這個人現在就在這院中。
這院中還有一位金丹長老坐鎮,他們不敢鬧太大,裴桓讓那家仆昏睡過去,輕輕放下,未料還沒來得及去找人,耳房便被人打開了,一個穿着褚色勁裝的年輕人站在門前。
“你們是……”
這年輕人看他們衣着俨然不是紀家人,又看到後面躺在地上的紀家家仆,當即轉身就跑。
宋新亭看他眉眼熟悉,很快認出來人,揮出一道劍氣将人擊倒在地,而後匆忙捂住他的嘴巴将人拖進耳房。裴桓配合默契地插上門闩,施法在這間耳房門外設了個屏障。
确定外面的人聽不到屋裏的動靜,宋新亭這才松開秦重,之後拔劍出鞘,架在秦重脖子上。
“秦小虎,你還記得我嗎?”
秦重脖子被劍氣削出一道血痕,吓得一動不敢動,聽宋新亭提醒,才看清楚他的面容,因他被驚雷堂的人帶走前宋新亭已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他不需要多想便認出來人。
“宋,宋大哥!”
裴桓又給昏睡的家仆打了一道符,确定他不會醒來也不會聽到,催道:“別磨磨唧唧敘舊了,先問他有沒有說出去,再将他帶走!”
只有将這個知道阮秋秘密的人帶走,他們才能安心。
宋新亭不再廢話,直接問他,“秦小虎,太婆是不是告訴過你一些關于小秋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說吧,你有沒有告訴其他人?”
秦重驚恐地看着二人,一只手背在身後,嘴上支吾其詞,“我,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裴桓立馬上前奪過他手上的傳訊符,好在還沒發出,他脾氣不如宋新亭好,冷笑道:“你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那這又是在做什麽?”
宋新亭手裏的劍又往前送了一分,看到秦重滿臉恐懼,他沉聲道:“秦小虎,你可還記得,你跟太婆來到鎮上時,是蘭姑姑幫你們安頓下來的,太婆死後,也是蘭姑姑一直在照顧你,若當年沒有蘭姑姑指點,你以為,你能被驚雷堂的長老選中?”
秦重面色青了又白,小聲反駁,“我不是有意的……”
裴桓抓到了重點,同宋新亭說:“他真的說出去了!”
宋新亭便問:“是誰?”
秦重面露懊悔,忙不疊說:“數月前,我與人飲酒時聽說了阮秋的名字,我以為是同名同姓,因為喝了酒腦子不清醒,就将婆婆跟我說過的話透露了一點,剛巧,剛巧……”
在二人含怒的眼神下,他低頭道:“讓紀少主聽見了。”
裴桓皺眉,“紀天澤?”
宋新亭問:“你都說了什麽?”
秦重點頭,聲音越發小了,“就說,說婆婆說過那些,說阮秋出生時,一點聲息也沒有,那樣子怕是要活不下去的,而且,而且,他的身體有些問題,竟然是陰陽同……”
見宋新亭臉色愈發難看,秦重不敢再說下去了,跪地求饒,“宋大哥,我知道錯了!可我若不說紀少會殺了我的!他不僅逼我說出來,還帶我到名劍山莊,要我來認人!”
裴桓已經猜到之後的事了,“所以,你昨日見到了阮秋,确定是他後,也跟紀天澤說了吧。”
秦重道:“對不起……我沒辦法,我不說就會死!”
裴桓年少氣盛,也不總是不帶腦子出門的,他沉吟道:“若這一切都是紀天澤在背後搗鬼,那麽……他今日也去觀禮了,會碰上阮秋,他會在這種場合暴露阮秋的秘密嗎?”
這樣做對紀天澤有什麽好處?宋新亭不明白,紀天澤暴露阮秋的秘密,阮秋最多會被外人嘲諷,他卻會因此得罪殷劍聖,這值得嗎?他想着,抓住秦重衣領将人提起來。
“不管了,先去看看小秋!”
吉時已過,典禮順利結束。
阮秋等了許久,以為終于能離開了,他心中煩亂得很,連神劍也沒心思去看,卻沒想到後面還有擂臺,他這才稍稍打起精神,看向臺上那柄剛送上來還未開刃的上品靈劍。
這個步驟,将會在選出劍主後為此劍命名時一同進行。
見阮秋直愣愣看着那柄靈劍,早先沉浸在神劍白虹驚鴻一瞥中的林松風收回飄遠的心神,笑問:“小師弟也想要這柄上品靈劍嗎?”
阮秋搖頭,他已經有了師尊給他的靈劍繞指柔了。
林松風許是看出他的想法,說道:“這柄靈劍雖然确實不錯,可是比起師尊為小師弟量身鑄造的繞指柔,我覺得,還是差了一點。”
“……嗯。”
阮秋下意識想擡手去摸被他充當發簪的小玉劍,好歹忍住,心中慌亂散了大半,抿唇淺笑。
即使是拿神劍白虹換師尊給他鑄的劍,他也不換。
一直用神識觀察小徒弟的殷無塵并未錯過兩個徒弟的對話,還不着痕跡地回頭看了一眼,見阮秋笑了,眼裏的擔憂之色才淡了幾分。
說來外人都不敢想,這樣冷硬不近人情的殷劍聖,居然會為徒弟親手打造這種脆弱的玉劍,而且他鑄成的這柄靈劍品相還相當不錯。
新上任的莫莊主放出這一柄還未開刃的靈劍之後,宣布擂臺試劍開始,很快就有修士登臺。
這種場合,一般都默認是年輕人們的比武臺,長輩們便不下場了,而頭一個下場的勇氣可嘉,能輕易得到各家長輩們的垂青,倘若能一直勝下去,少不得打出一份名聲。
林松風也忍不住誇贊,“這是……北岸太乙觀的弟子?太乙觀這一代,确實出了不少出色的弟子,這劍法很是不錯,哎,可惜了。”
他說話間,太乙觀的弟子已經被打下場了,對方也是一方大宗門的弟子,卻守住了幾輪擂臺,在座不少長輩都面露欣賞。阮秋看着,也不由入了神,直到紀天澤忽然上場。
林松風和阮秋不約而同地皺起眉頭,而紀天澤自認潇灑地搖着折扇,朝對面随意拱手,“在下南澤紀家紀天澤,也來請教一下道友。”
林松風不再同阮秋講解下場的是哪家弟子以及道法,沉默地雙手環胸,阮秋也不再問。看着紀天澤手持折扇,竟然輕而易舉擊敗了對面的道友,林松風默然地搖了搖頭。
場下倒是一片喝彩,一些前輩對紀天澤頗為贊賞,等到他接連三次将來挑戰的修士打下場後,已經沒有幾個人願意上場挑戰他了。
林松風輕嘆,“紀天澤确實算是鳴風的勁敵,小師弟可有留意到,他還未真正出手,便已無人能敵,據傳他身上還帶着那只九轉靈蠱,只怕今日這靈劍要落入他手上了。”
阮秋認同點頭,可心裏總覺得,今日不會到此為止。
紀天澤等了一陣,笑着看向臺下,“已經沒有人來挑戰了嗎?”他說着,望向觀禮臺上的衆位前輩,拱手道:“莫莊主,既然無人挑戰……不知,晚輩可否約戰他人?”
衆人以為他想直接拿下那柄靈劍,畢竟已經沒有人願意上臺挑戰了,誰知道他話鋒一轉,居然還要繼續打下去,那他還想約戰誰?
莫莊主臉上有過一瞬錯愕,而後笑道:“若是那人願意應戰,自然可以。但切記要點到為止。”
“那是自然。”紀天澤笑着應下,目光掃過一衆前輩,哪還有幾分謙敬?不過大多天才都傲氣,都是過來人的前輩們也都不大在意,并且還以為紀天澤想要越境挑戰他們。
林松風也這麽想,他低聲跟阮秋說:“他若是想要挑戰我,我可得好好替他爹教訓他。”
殷無塵偏頭看來,“你們認識?”
林松風和阮秋齊齊搖頭。
殷無塵俨然不信。
林松風只好提醒,“師尊,他是那個紀狂濤的兒子。”
殷無塵颔首,“不認識。”
林松風早知會如此,只嘆了口氣,朝着阮秋攤手。
阮秋了然失笑。
他家師尊,果然沒有将那些煩人的東西放在眼裏。
紀天澤半天也沒說出自己要挑戰誰,臺上臺下都議論起來,終于,他看向殷無塵,狹長雙眼微眯起,卻道:“我想約戰殷劍聖的弟子,阮秋。阮道友。你不會不敢應戰吧。”
阮秋?
衆人皆驚,但仔細想來,沒有越境挑戰前輩,但是能挑戰劍聖的徒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衆目睽睽下,殷無塵師徒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殷無塵一如既往冷着臉,林松風則是一副活吞蒼蠅的難看臉色。阮秋面色泛白,心中卻有一種紀天澤終于出手了的感覺。
他知道紀天澤對他和師尊心存惡意,而眼下紀天澤當衆向他約戰,阮秋心中反倒是踏實了。
紀天澤還在擂臺上喊人,“阮道友,你真的不敢嗎?”
他對阮秋,還真是由始至終就沒有過半分尊重,阮秋尚且不覺得有什麽,殷無塵便冷下臉。
“不想去,便不去。”
紀家的人,還沒那麽大面子讓他殷無塵的弟子出手。
阮秋确實不想去,可話還沒出口,紀狂濤便笑着插嘴,“殷劍聖,這是小輩之間的切磋,你我這些做長輩的,不便摻和。我想身為劍聖徒弟的阮小友,應當不會拒絕的。”
殷無塵只問:“你是誰?”
紀狂濤險些沒有穩住他樂呵呵的笑容,而紀天澤見他吃癟,又道:“阮道友,你若不便,也沒關系,只是可惜,今日沒能見到殷劍聖的弟子出劍,我想大家都會很遺憾。”
臺下議論紛紛,都在猜測劍聖的小徒弟會不會應戰,可若不應,難保不會有劍聖小徒弟怯戰的說法,讓本就名聲不大好的阮秋更加難堪,也會讓人質疑殷無塵收徒的眼光。
可若輸了……阮秋知道,他輸了,也會給師尊丢臉。
林松風按住他,“小師弟……”
“我知道。”阮秋打斷他的話,猶豫再三,上前一步,直視擂臺上的紀天澤,“好,我應戰。”
為了師尊的顏面,阮秋願意賭一把,輸了是他自己學藝不精,不應,還不知紀天澤要說什麽,這對父子果然是在聯手針對他和師尊。
阮秋認真地同殷無塵說:“師尊,我想去試一試。”
這是阮秋第一次主動提出要與人試劍,殷無塵知道他外表柔弱,心中卻堅韌無比,他自然願意成全小徒弟的請求,颔首道:“去吧,師尊就在這裏看着,你只要盡力就好。”
一句‘師尊就在這裏看着’,阮秋便有了信心,又朝林松風點了頭,飛身上了擂臺。他身法獨特,身輕如燕,青影如飛鴻略過,加上秀麗無暇的容顏,瞬間便驚豔了衆人。
紀天澤不由多看他兩眼,而後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收起折扇走近,難得向阮秋執對手禮。
“阮道友真的來了。”
阮秋拱手回禮,語氣平靜,“還望紀少主不吝賜教。”
紀天澤低頭,用靈力将聲音控制在只有他和阮秋聽到的範圍,勾唇道:“阮秋,昨日,你見到秦重了吧,你确定還要跟我比試?”
阮秋臉色驟白,只覺一股涼氣自天靈蓋覆蓋下來,驚得瞪大一雙泛着血絲的秋水眸,“是你!”
紀天澤笑道:“秦重告訴了我不少你的秘密,阮秋啊,你說你,這副端莊自持的模樣下竟然是這樣不堪的身體,你怎麽敢做劍聖的徒弟,你就不怕劍聖知道你的秘密嗎?”
他句句誅心,又握住了阮秋的命脈,阮秋蒼白的面色變得僵硬,咬了咬牙,才勉強叫自己在衆人面前沒有失态,“你究竟想怎樣?”
“輸給我。”
紀天澤自得一笑,“你師尊壓着我爹那麽多年,如今,讓他的徒弟輸給我,好歹也能給我爹出一口氣。當然,你也可以不答應我,到時候,你的秘密,便會天下皆知了。”
阮秋渾身一震,死死瞪着紀天澤,他沒慌到什麽都答應紀天澤的份上,紀天澤明顯是奔着他師尊來的,他想踩着他師尊讓紀家重回巅峰,可阮秋答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掌握住這個秘密,就足以讓阮秋為他做任何事情。
只是在這裏輸給紀天澤一場,紀天澤又怎會滿足?
後者卻已經退開,沖他一笑,便擡起折扇,用全場都能聽到的聲音說:“請阮道友賜教。”
阮秋終于站直起來,只是再擡頭時面色慘白,定定盯着紀天澤,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擂臺下許多修士還在等待,觀禮臺上的林松風察覺不對,看着阮秋在日光下格外難看的臉色,同殷無塵道:“師尊,小師弟不對勁。”
殷無塵道:“我知道。”
可是阮秋并沒有向他求助,倒像是在猶豫着什麽。
阮秋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殷無塵也一向尊重他,何況這還是阮秋自己答應下來的比試,殷無塵不确定這個時候能不能打斷他。
紀天澤等了一陣,阮秋仍沒有動作,場下已經有人察覺,他便傳音道:“你還在猶豫什麽,在等什麽人來救你嗎?阮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就不怕我真的說出來嗎?”
他嫌惡的眼神與阮秋夢中那些罵他怪物的人極為相似,阮秋心頭一顫,咬唇不語,他不想做一個人人嫌惡的怪物,可他生來就是這樣……難道他就不配光明正大地活着嗎?
他不免去想,他還能捂住這個秘密多久,一輩子嗎?
可總是會有人發現的。
像秦小虎、裴桓、紀天澤,以後難保還會有其他人。
阮秋嘗到唇邊一絲血味,在刺痛之下,眼中滿是迷惘。
難道以後誰知道了他的秘密,都能命令他做任何事情嗎?
不!
阮秋搖頭。
他不要這樣!
臺下議論聲越發大了,紀天澤面色也越發難看,他不再等待,手持折扇,朝着阮秋攻去——
“得罪了,阮道友!”
“小師弟!”
林松風見阮秋還一動不動,急得喊出聲來,殷無塵的手也動了起來,可就在關鍵一刻,擂臺上青影一閃,避開了折扇的攻擊,細白手腕一翻,現出一柄精致無暇的青玉劍。
二人齊齊松了口氣。
擂臺下也重新熱鬧起來。
紀天澤笑道:“早動手不就好了,你以為你真能贏我嗎?”他說着,握着折扇再次襲來。
阮秋仍舊躲開,沒有還手,神色怔怔像是還沒有回神。
殷無塵看得清楚,“他怎麽了?”
可林松風哪裏知道?
擂臺上的二人便是這樣,一個攻,一個躲,數招過去後,紀天澤竟未能傷阮秋一根頭發!
紀天澤便看出來,阮秋并沒有配合他。就在這時,宋新亭和裴桓提着秦重過來了,看到阮秋在臺上都很是詫異,同樣在臺下的沈灼寒最先發現他們,頗為驚奇地走過去。
“二位師兄,這是?”
裴桓正想找人問話,見他湊過來,急道:“這是怎麽回事?阮秋怎麽跟紀天澤打起來了?”
宋新亭同樣擔憂地看着臺上的阮秋,同阮秋相依為命多年,他看出來此刻阮秋的狀态很不對勁,而且對面還是知道他秘密的紀天澤,宋新亭忽然隐約猜到了紀天澤的目的。
沈灼寒同二人解釋時,紀天澤也發現秦重被他們帶走了,不過他一點也着急,反而引着阮秋看向那邊,“難怪你竟敢在這裏拖延時間,原來是有人幫忙,将秦重帶走了。”
阮秋這才發現宋新亭來了,哥哥果然說到做到,幫他找到了秦重,并且将秦重帶過來了。不過這已經沒用了,紀天澤已經知道了。
紀天澤接着傳音,“這又是你什麽人?阮秋,你可真厲害,上頭有個師尊護着你,還有幾位好哥哥幫着你,我聽說有些人就是喜歡你這樣不男不女的身體,你師尊和你的好哥哥跟你就是這種關系吧?沒想到啊,堂堂北岸劍聖,背地裏居然如此不堪!”
阮秋回過頭,極認真地斥道:“不準你侮辱我師尊!”
紀天澤微愕,“好好好,我不說你師尊,那我們就說說你的好哥哥。他們平日對你很好吧,這回之後,你該如何報答他們呢?用你這具肮髒不堪的身體嗎?喲,生氣了?”
他話還未說完,阮秋突然出劍。
紀天澤終于有點在與人比試的感覺了,他興奮地舔了舔唇,“看來你只心疼你的好哥哥。”
“閉嘴!”
阮秋不顧聲音會被他人聽見,将靈力覆在劍上,揮出師尊所傳的秋水長天,紅着雙眼怒斥:“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師尊和哥哥!”
見狀,殷無塵便要起身。
“小秋這一劍有殺氣。”
林松風道:“這個紀天澤,究竟跟小師弟說了什麽?”
帶了幾分殺氣的秋水長天,依舊讓人驚豔,可紀天澤修為遠高于他,還是有備而來的,阮秋這怒極的一劍用了自己大半的靈力,靈劍卻被折扇擊落在地,人也倒飛出去。
他退到擂臺邊緣時驟然發力,勉強算是站穩了,缺了發簪的長發散在肩上,垂在腰側,更顯得柔弱無依。可他沒有認輸,怒火洶湧的雙眼看向紀天澤,雙手快速掐訣,運起太陰禦水決,比起秋水長天那一劍更為玄妙的道法竟然引來方圓十裏的水!
分明是至柔至純的水,竟飛快在半空凝成威武凜然的巨象,便是衆位前輩面前的茶水也未能幸免被卷走,包括這些前輩在內,臺上臺下一片驚呼,殷無塵才終于坐回去。
阮秋這一怒,竟然從太陰禦水決第一重進入第二重!
林松風面露驚嘆,“小師弟這是……又進階了!看來,他在道法上的天賦,實在不容小觑。”
十裏之水,瞬間化為一道湍急的河流,水聲澎湃。
紀天澤也被這一幕震撼到,看着阮秋耗盡大半的靈力也在一瞬恢複,并且比先前還要渾厚,他怎會看不出來,阮秋居然被他激怒之後直接突破修為,一下升到練氣九層!
當那雙含着秋水的眸子朝他看來時,裏面的怒火還将紀天澤吓得一哆嗦,他不顧旁人能不能聽見,在巨象仰天長嘯時喊道:“你瘋了嗎!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說出去嗎?”
阮秋微頓,而後用盡全力,雙眼泛紅,溢滿殺氣。
“你死了,就說不了了!”
傳聞不是說他性格極其柔弱嗎?紀天澤大驚失色,看着在阮秋操控下愈發凝實的巨象帶着浩瀚威壓吞噬奔來,慌忙拿起折扇抵擋。
水象過境,潮聲沸騰——
剎那間,這一方天地仿佛都被奔騰的大河沖洗吞沒。
無人想到,那樣輕柔純淨的水竟在阮秋手中凝聚起如此強悍的力量,甚至震動了殷無塵的本名靈劍,以及在場許多前輩的法器,擂臺下那些年輕修士也被狠狠震懾住了。
待一切安靜下來,擂臺已被水流覆蓋,嘩啦啦地往下流去,而紀天澤早已被沖下臺,渾身濕透狼狽地躺在水灘中,折扇法器不知道被沖到了哪裏,臺上的阮秋也終于倒下。
殷無塵彈出一道劍氣,在阮秋倒下之前輕輕托住他,宋新亭緊跟着飛身上臺,扶住阮秋。
這一幕早已令衆人驚呆,沉寂許久,才有人開口——
“這一場,玄極宗阮秋勝。”
這個人,正是新上任的莫莊主。
殷無塵見宋新亭先扶住了人,便也不着急下去,正等着宋新亭将人帶下去便離開名劍山莊,倒在臺下的紀天澤忽然爬起來,面容猙獰地喊道:“不可能!他不可能贏我!”
莫莊主也沒想到紀天澤一個築基期的修士,居然讓一個煉氣期贏了,這大概就是劍聖的徒弟吧,跟劍聖一樣,越境挑戰,都是常事。
這位新上任的莫莊主,不大熟練地打着圓場,“紀家侄兒,比武已經結束了,你不如先……”
他讓紀天澤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話停下來,因為紀天澤周身靈氣大漲,竟令天地變色!
阮秋神智已不大清晰,險些昏厥過去,誰知紀天澤竟然輸不起,咬破指尖,祭出祖輩傳下來的九轉靈蠱——霎時風雲變幻,一只八翅大蟲的虛影在紀天澤背後破繭而出!
一股陰寒至極的氣息覆蓋全場,九轉靈蠱的威壓湧現,連在場的一些前輩都險些當場跪下!
紀天澤唇上染血,雙眼瘋狂地看着阮秋所在的方向,“我不會輸的!阮秋,我要你死!”
昏暗天色中,那只八翅大蟲四對翅膀依次展開,每打開一雙蟲翅,四周的煞氣便更濃厚數倍。
紀天澤仿佛已經看到阮秋的死期,等到靈蠱最後一雙蟲翅展開時,他狹長的雙眼裏滿是狠毒。
可就在九轉靈蠱要真正轉換完形體出現的時候,一道凜冽的劍光飛越而來,伴随着紀家父子的一聲驚呼,一切都化為了虛影散去,漫天雲霧散開,日光重新照在大地上。
“不!”
紀狂濤怒目圓瞪,可看到紀天澤倒在地上,脖子上的挂墜化作齑粉散去,他差一點背過氣。
紀家衆人也都是這樣一副如喪考妣的神情,唯有紀狂濤,緊跟着獨自一人飛去扶起他兒子。
紀天澤竟然沒事,他跪在地上不可思議地看着水上的粉末,這可是他們紀家的九轉靈蠱啊!
轉變太過突然,待到真正平靜下來後許久,衆人才慢慢回神,紛紛看向擂臺上一身白衣勝雪的北岸劍聖,即便有人沒有看到,但方才那一劍,也只會是這位劍聖能做到的。
一出劍,就殺死九轉靈蠱。
此刻正扶着阮秋的宋新亭,也是怔愣地看着拔出阮秋的靈劍繞指柔,朝他們走來的殷無塵。
殷無塵趁機接過阮秋,将他昏迷過去的小徒兒攬在懷中,手上靈光一閃,玉劍變作青玉簪。
紀家父子終于回神,紀天澤張口便吐出一大口血,紀狂濤扶住他,不顧一切地讨伐殷無塵,“殷劍聖,你竟然殺死了我紀家祖傳的九轉靈蠱!你可知道,那是九轉靈蠱!”
殷無塵拿着玉簪比了比,這時也不方便在那麽多人面前給他昏睡的小徒弟梳頭發,便先收起繞指柔,轉頭看向紀家父子,眸中一片冰冷,“紀家養的小蟲子不聽話,要傷我家徒兒,那麽,我自然要出手除害。”
“你!”紀狂濤氣得眼淚都快飙出來了,“殷無塵!這可是我紀家養了上千年的九轉靈蠱啊!”
殷無塵望向他,眼底盡是殺氣,“怎麽,你的蟲子想殺我徒兒,現在,你也想要殺我嗎?”
紀狂濤不說話了,不僅是他,全場也無人敢說話。更何況,這本來就是紀天澤先下殺手的。
阮秋再厲害,也沒有真的對紀天澤下殺手,他召出九轉靈蠱,卻是真心想要阮秋的性命的。
紀天澤總算緩過一口氣,他雙眼血紅,一半是恨的,一半是心疼九轉靈蠱的,事情鬧到這個份上,他知道讨不着好,那別人也休想好過!他掙開他爹站起來,一臉嘲諷,“殷無塵,我們紀家鬥不過你,這個虧,我們認了,可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殷無塵淡淡瞥他一眼,紀狂濤便急得跑過來攔在紀天澤面前,“你傷得太重,別說話了……”
“我偏要說!”
紀天澤望向衆人,譏笑道:“若非到了這個份上,我也不會說出來,殷無塵,你以為你自己就真的清白嗎?你爹娘當年得罪鬼母,連累全家被鬼母屠殺,包括我紀家嫁過去的幾位姑姑全部被他們連累而死!結果你直接抛下滅門之仇,改名換姓入了玄極宗。父債子償,你身上還背着那麽多條人命,你可有想過要為他們報仇!”
林松風斥道:“休要胡言!”
紀天澤嗤道:“我在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