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夜，安逸城也來了，他看着沈奉月對敬酒的毫不推辭，不久臉上染上紅暈，被扶着回了院子。他裝作不經意地跟在她後面，直到人少了才走上去。

沈奉月見是安逸城，推開落錦吩咐道：“我與安公子散散步，順便醒酒，你先去前面照看着，以免人手不夠，怠慢了客人。”

落錦走後，沈奉月才笑了，“你終于來了。”

“你醉了。”安逸城脫下披風為她披上。

“我沒有醉，只是有點暈。”

“去那邊亭子坐一會兒罷。”安逸城提議。

沈奉月乖巧地點點頭，“好啊。”說着伸出手，嗤笑，“你扶我，我走不穩。”

安逸城無奈，抓住沈奉月的手，引着她慢慢上臺階，慢慢坐下。正要站起來卻被沈奉月抱住，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

“安逸城，我好害怕，好害怕心姐姐會恨我，好害怕唐華和綠晴的魂魄會來質問我為什麽不救他們，好害怕母親誕下孩子，父親不會喜歡我，好害怕師姐知道我做了壞事會不理我。”沈奉月趁着醉酒把心中的恐懼一股腦全部說出來。她愈發害怕見到穆可溫，愈發心虛面對沈奉心，甚至對沈奉玫都心懷愧疚。若她不顧沈府救下唐華，就算心姐姐被掃地出門，想必她也比如今以淚洗面要強許多，若不是因為安氏害怕自己嫁給李雲致有了背景，沈奉玫或許不會淪為棋子嫁進李家，沈奉月看得很明白，李雲致不喜歡沈奉玫，所謂的一夜風流，恐怕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安逸城聽着她一一吐露着，聽她把那些不論是不是她做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看到這樣的沈奉月，安逸城除了輕輕拍着她瘦弱的肩膀，什麽也不能說。

沈奉月由最開始的哭泣漸漸轉變為喃喃自語，後來幹脆不再說了，只是靠着一個溫暖的肩膀，貪戀着那份安心。

穆亦修找到沈奉月時看到的就是二人相互依偎的場景，他疾步走過去，直接抱起沈奉月就走，“不要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安逸城淡漠道：“我與你，都是一樣的。”說完大步走了。

穆亦修瞧着懷裏的人淚痕未幹，連睡着都透露着疲憊。将她送回祛寒院，院子裏的人都在前面招待客人，只有容宜被留下來守着。

容宜見到沉睡的沈奉月，驚呼一聲，“小姐這是怎麽了？”

“月兒喝醉了，你去煮碗醒酒湯來。”穆亦修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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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奉月醒來的時候只有容宜在身旁守着，問起其他人，容宜只道他們都天亮才睡下，現下還未醒來。容宜伺候沈奉月起身，待穿好衣服梳好發髻，才發現，其實容宜的手藝并不比落錦和思月差，倒是自己疏忽了。

整個沈府都比平常要安靜，熱鬧之後只剩下冷清，紅綢燈籠依舊高挂，有人走得歡喜，有人落得憂愁。放眼看去，沈府幹幹淨淨，收拾得連一片煙花紙屑都沒有留下。

沈奉玫走了，沈奉心日夜都在害怕自己嫁入商家。她聽聞商家小兒子恃寵而驕，因家戶小欺負外人不得便時常打罵家奴，還傳出奸淫奴婢的醜事，這樣的人，她嫁過去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偏偏害怕什麽便來什麽，沈二夫人樂呵呵地派人将商府送的禮全部放到沈奉心面前，箱子落地的聲音那樣心驚。

“如今，你二姐姐也嫁了，你雖小她一歲，也到了該婚嫁的年紀。商家那孩子我見過，模樣不錯，配得上你。”沈二夫人坐在高堂上，緩緩道。

沈奉心心一橫，“我不嫁。”

“這可由不得你。我已經給你父親傳信，他也同意了。你大娘親自接待的商老爺，日子定在三個月後，給你留點時間做嫁衣，這是個機會，你不要也得要。”

“母親，我是你的女兒，是親生女兒。”沈奉心強調。

“就是因為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還可以把你嫁出去，任是別的女子，就是我不動手，別的人也要亂棍打死你。”沈二夫人說的話十分殘忍，沈奉心一跺腳跑出屋子。

沈奉庭聽聞商幸已經将聘禮送到府裏，他直奔靈竹院去。

沈奉心蹲在花壇邊看起來很傷心，突然有陰影蓋過來，她擡頭一看，是沈奉庭。

“這下你該滿意了。你們都将我推向外面換取利益，還想把我蒙在鼓裏。商家對沈家而言是小戶，可也只是地位較低罷了，你千方百計要母親把我嫁給商幸，是為了商家的錢麽？”沈奉心低着頭，淚水直直落入花壇的土裏，消失不見，“你們以為我傻，其實我都知道。”

“這對你來說，不算壞事。我會讓商幸好好對你。”沈奉庭想安撫沈奉心，沈奉心偏頭躲開他落下來的手掌。

“月兒不理解我為什麽愛唐華，願意為唐華做任何事甚至犧牲生命。我知道，她的地位、樣貌、聰慧樣樣不允許她理解，可我還是恨她，我恨她同我恨你們一樣。”沈奉心低聲道，“哥哥，自小我就很羨慕你，羨慕你可以跟随父親走南闖北，而我卻要待在這小小的院子裏；羨慕母親為你親手做衣服，而我不論繡得如何好也不得她一句贊賞；羨慕你遇到喜歡的人可以自由地去追求，而我只能偷偷摸摸掩人耳目。”說着，淚水不可遏止地流下來，一滴接着一滴，

“怪就怪，你沒有月兒的身份。”沈奉庭聽着，感嘆一句，“你放心嫁過去，只要商幸敢欺負你，你就傳信給我。”

沈奉心睜着猩紅的雙眼，滿是不信任，“你真的會來幫我麽？”随即又笑了，“你只是想要我聽話地嫁過去罷了，到時候我死在商家，對你不是更有利麽？”

心到傷心至極時，人也變得通透許多。沈奉心幾乎是一夜看明白的，她自始至終都站在最低的地方，看任何人都只能仰望。

沈奉庭走後，她想了很久，她不能這樣順從，既然他們不顧自己的生死，自己又何必在乎他們的好壞。

沈奉月隔三差五都會聽到沈奉心賞了丫鬟翡翠玉珠，甚至花瓶名畫，甚是奇怪。

而随着日子緩緩消逝，沈奉心也開始繡嫁衣，她的嫁衣，不能随随便便。憑借自己的繡工，她要做一套舉世無雙的嫁衣，以此證明她并非無用到只有聯姻的作用。

日子過得很平常，兩個月過去了，安逸城開始光明正大地出入沈府，他已經成為沈府的花匠。沈奉月時常看見他對着一盆花草研究很久很久，而她就在很遠的地方站很久很久，不靠近，也不離開。

穆亦修直接住進沈府，稱要監督別院的修繕。

安氏也不怕沈奉月與穆亦修交好，真到時候沈奉月要嫁給穆亦修，也是王妃。哪有王妃掌管娘家的？況且，嫁給穆亦修，沈奉月就會跟随着他一起回京都，就算有心也無力。

陵川人都知道皇上要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氣，盼望見到皇上真面目。

皇上來那一天，幾乎所有人都跑出來迎接。沈奉月站在最高的樓臺上向下看，她從來都不知道，陵川原本有這樣多的百姓，街道擠不下人，有的人就往水中站，甚至屋頂上也滿是人。

人聲鼎沸，根本聽不見誰說什麽，互相卻做出了解的模樣，然後繼續聊下去。人們大多都是這樣，聽不懂，又裝懂，生怕丢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