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姬星河說:“那鳥很肥,我抓來吃的。”◎
接下來幾天,容宛月每次去送飯食總會在門口放兩片桃花糕,當然,桃花糕也會在她起身離開後不見蹤影。
只不過,之前她還要朝後退兩步,小反派才會去拿,昨日她剛站起來,桃花糕就不見了。
至于今天……
她掃向等在門的小男孩,露出一絲笑意。
如往常一樣,她将飯食都放在門口,最後的四個饅頭放好,她道:“飯食都在這裏,我要走了。”
她起身,門後突然發生一聲響,小男孩沒有去吃饅頭,反倒站起來。
只是他依舊不出聲,容宛月剛踏出一步,門後響起拍門聲,短促的一下。
等容宛月回頭,這聲音便沒了,小男孩又把自己藏了起來。
不叫自己,看來他還是不着急。
容宛月知道,還需再等等。
她并沒有猶豫,立刻轉身離開。
等她的身影不見,姬星河從門縫裏往外看,眸中含着疑惑。
第二日,容宛月早早準備好飯食,油紙包裏的桃花糕不多了,可也夠小反派吃上幾天。
她拿兩片,這次依舊放在食盒底下。
她剛到門口,門後立刻有了動靜,她細細聽來,是加速的喘息,像是跑過來呼吸還來不及平穩。
看來,這幾天的接觸還是有用。
她朝裏面看了一眼,姬星河沒露面。
她沉住氣,将今日的飯食一一遞過去,擺好,底下的兩片桃花糕她卻沒有拿出來。
她再次道:“好了,你快些拿去跟娘娘一起用膳吧。”
她起身欲走,門後的人終于急了。
“哎。”
聲音脆生生的,像透明的琉璃珠子落進白玉盤中折射出五彩的虹光,又像幼鳳在清晨蒙着薄霧的山間鳴叫,清亮悅耳。
容宛月回頭透過門縫看向裏面,疑惑地道:“剛剛有人說話嗎?是不是我聽錯了?”
她擡腳在原地發出踢踏聲,門後的人又急了:“哎,是我,我叫你。”
他露出臉來與容宛月對視,眼裏依舊有戒備,可是已經不如第一次那麽強。
容宛月走近,蹲在門口看着他道:“原來是小皇子叫我,你叫我做什麽?”
姬星河看了她好一會兒道:“你忘記放東西。”
“我忘放什麽?”
“這裏,”姬星河點點門口,“桃花糕。”
容宛月看向姬星河手戳的地方,那是她一貫放桃花糕的位置。
桃花糕三個字從姬星河的嘴裏說出來,就像是裹了蜜,挾着香霧般又輕又柔。
容宛月見他雖然克制,但說完之後兩眼一直盯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真切的渴望,就知他是真的喜歡桃花糕。
“這個啊,”容宛月道,“我以為小皇子不喜歡吃,沒帶來。”
聽她沒帶,姬星河的眼中神采瞬間黯淡下去,他低着頭,肩膀塌下去,睫毛垂下遮住他的瞳孔,落下一小片陰影,嘴巴也不自覺地抿着。
這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遭受什麽重大打擊。
“小皇子?”
容宛月叫他一聲,他擡頭,眼睛紅紅的,就連眼尾都紅了。
他的臉本來就白,這下眼睛一紅,就像一只小小的雪白的兔子,嘴角緊抿,委屈極了。
她忙道:“小皇子,你別哭,本來我是不打算帶的,可後來我一想,萬一今日小皇子又想吃,食盒裏沒有可就不好了。所以,你看——”
她伸手将籃子裏的桃花糕拿出來,重新放在原來的地方。
姬星河一看果真有兩片桃花糕,頓時眼前一亮,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容宛月松口氣,同時她也意識到,這小反派現在就是一個普通小孩,喜怒哀樂全挂在臉上,根本沒有任何威脅,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可能是太過了。
當她的視線觸及到姬星河伸過來的手時,容宛月皺眉:她說錯了,他可能是連普通小孩都不如。
她去抓姬星河的手,姬星河手腕被禁锢大駭:“你幹什麽,放開我。”
他像被火鉗燙到一樣激動,可即使害怕也不願放棄手中的桃花糕。
容宛月被他的反應驚到,又想笑,見侍衛們都要走過來,她忙道:“別怕,我只是想給你手上的凍瘡塗藥而已。”
“真的,你看我手上也是凍瘡,抹藥之後快好了。”
“你要是再掙紮,以後我再也不給你帶桃花糕。”
最終,姬星河還是屈服在美食的誘惑下。
他沒有掙紮,由着容宛月将自己的手從底下的小窗口中拉出去。
見她果然沒有掐擰自己,也沒有罵他,他放心下來,右手拿起桃花糕聞一聞,而後将桃花糕放在饅頭上,戀戀不舍地看着,但是卻不吃。
感覺手上癢癢的,他想要去撓,容宛月阻止了他。
“別撓,凍瘡就是這樣,遇熱會癢,平時又會疼,越撓好得越慢。”
他沒有動了,只靜靜地,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太監,看他究竟要做什麽。
容宛月輕輕抓住姬星河的手,他的手挺嚴重,剛起的凍瘡與正在開裂的凍瘡打補丁一樣一個摞一個,手指關節明顯粗大,像是凍壞的。
他的手臂瘦得沒有二兩肉,衣衫居然如此薄,長袍裏面的棉只有薄薄的一層,肘關節處的衣衫破了大洞。
她越看眉頭皺得越深,可她今天只帶了一瓶塗手用的香脂,衣衫她之前找過也沒有合适的,現在還沒有發月銀,只能回去再想想辦法。
姬星河似乎被她看得緊張,手想往後縮。
她忙拉住,沖他笑笑,姬星河愣住。
她用帕子蘸了碗裏的水,一點點給姬星河擦幹淨手上的灰,兩碗水都變黑,帕子也髒了,他的一雙手才恢複了本來面貌。
他的指甲斑駁斷裂,手指細骨節粗。
容宛月先給他磨平了指甲,然後再旋開香脂盒,抹一塊香脂膏塗在他的手上。
香脂本是固體,遇熱慢慢融化,泛出油亮的光澤,與此同時一股香甜的氣味騰開,有點像桃花糕。
姬星河不說話,他的手被小心地放在食盒上,太監在檢查他的手,給他塗白色的香香的東西,專心致志,只看着他一個人。
他本來從不覺得這凍瘡難看,可是現在被太監長久小心地對待,他想要将自己的手藏起來。
姬星河手動一下。
容宛月道:“我輕點,把你的凍瘡都抹上,多抹些時日,你的手就好了。”
“這是什麽?”姬星河主動開口說話了。
“這是香脂,專治凍瘡手裂,平日也可以用來抹臉。”容宛月解釋。
姬星河小小地呼吸下:“好香,可以吃嗎?”
容宛月:……
“不行。”
盒子裏的香脂色如羊乳,聞着香甜,怨不得姬星河會誤會這是吃的。
“餓了,桃花糕你吃完了?沒關系,你還餓的話,可以先吃饅頭,明日我再給你帶桃花糕來。”
容宛月說完掃過去,那桃花糕就在饅頭上:“你怎麽不吃?”
姬星河舔舔唇,看向了屋內。
容宛月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似乎裏面站了一個人,還是一個女子,她記得這裏住着的是麗妃母子和一個婢女,那女子是麗妃還是婢女?
姬星河不吃,是想拿回去給母妃吃吧。
她放開姬星河的手,将香脂也給他:“這香脂你回去每日三次塗抹,每次都得洗幹淨手再塗,如此不出七日手就會好。”
姬星河手被放開,尚有一點懵,手腕上熱熱的,被緊緊抓住的感覺還殘留在上面,還有一絲皂角的香味。
他握緊手裏的香脂,退回去的時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門上,他吸了口冷氣。
容宛月看到,又抓住他道:“等一下。”
姬星河又不動了。
容宛月仔細端詳,發現他手肘處有一道兩寸長的傷口,傷口四周紅腫發紫,看起來已經傷了幾日。
剛剛他那一撞,已經在流膿血。
這個小反派,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傷?
“這是怎麽弄的?”她沒忍住問出口。
她本沒有指望姬星河會回答她,可她聽到頭頂傳來童音:“前幾日抓鳥從樹下掉下來摔的。”
“做什麽要抓鳥呢?這時候的樹都很脆,摔下來可不得了。”容宛月以為他是調皮抓鳥玩。
姬星河說:“那鳥很肥,我抓來吃的。”
吃?
容宛月擡頭,她突然想起來前些時日第一次來冷宮送飯食,當時姬星河嘴特別紅,嘴角還有鮮血。
她遲疑問道:“你怎麽吃的?”
“我把破掉的木盆支撐起來,底下撒了一些饅頭屑,鳥就進去,我抓住鳥咬破它的喉嚨,它不動就可以吃。”
他說完就看着容宛月。
真的是生吃啊。
怪不得嘴上有血。
容宛月胃淺,乍一聽這種生吃雀鳥十分不适,差點吐出來。
但她強忍住,只不過臉色不太好。
察覺到姬星河在看她,她道:“怎麽沒有讓你母妃幫你?”
話一出口她就猜到答案,冷宮內沒有庖廚,他們無法生火,麗妃帶着他在冷宮估計也很難。
“娘娘她……”姬星河不說了。
娘娘,他怎麽稱呼自己的娘親叫娘娘?
容宛月奇怪,姬星河低頭沉默。
容宛月沒明白,但也沒強迫他,只是道:“以後你可以不用生吃鳥肉,我會每天都給你帶飯食,熱乎乎的飯食。”
她說得誠懇,臉上的關心也恰到好處。
本以為小反派會有所感動,誰知他卻看着她,眼睛裏含着不解,他猶豫道:“為什麽?”
作者有話說:
容宛月:以後別吃生鳥雀,跟着姐姐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