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将軍之女獨受恩寵,馮遠又戰功顯赫,一時之間權傾朝野。

此人在朝堂之上多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衆多官員敢怒不敢言,只表面迎合。

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久而久之馮遠起了奪位野心,朝中也有居心叵測之徒,廣平王繼位,先帝的幾位皇子中也有心懷不軌之人,于是幾人背地裏暗自勾結聯合武将謀反作亂。

奈何兵變失敗,新帝不僅活捉了馮遠更是将其斬首示衆,其首級懸挂在城門三天三夜。

叛亂事變之際聽聞宮中人說,馮皇後跪在金銮殿外幾天幾夜,皇帝視若無睹。

衆人皆以為此次馮遠将軍謀反之事,皇帝定會遷怒皇後,卻沒想平亂後,馮如茉依舊坐着皇後的位子,而皇帝對她盛寵未減。

人道最是無情帝王家,這皇帝倒是情深不移。

……

“娘娘今日氣色真好。”一名身着翠紋長裙的婢女正站于梳妝臺前,為坐着的女子挽着發髻。

菱花銅鏡中的容顏美豔而高貴,女子煙眉如畫,鼻梁小巧而精致,兩頰略點腮紅,朱唇一點如花嫣然。

正坐于梳妝臺前,馮如茉一襲碧霞雲紋鳳袍披身,镂金繡衫褶裙勾勒出一副窈窕身姿。

聽了身旁宮女的話,馮如茉一時無言,眉眼間卻含淡淡愁緒。

“娘娘莫再傷感,殿下可把您放心尖上疼呢。”

身旁的宮女為其插上了翡翠簪子,馮如茉端詳着鏡中的嬌人,眸光微滞。

獨受恩寵?不過是外界傳言罷了,旁人不知情,自己又怎會不知徐淩霄對她是真情還是假意……

想起那日跪在金銮殿外,男子對她的避而不見,直到她倒在了滂沱大雨之中,徐淩霄才肯出來見她一面。

那人冰冷銳利的話語依舊回蕩在她耳畔。

“成了皇後,你便真以為可以左右朕的決定?”

“若是為了馮遠的事求我,大可不必!”

那日他側身而立,一襲金色龍袍着身,說話間周身散發着寒意。

若是沒有束發的紫金冠,五官俊朗英挺的他像是回到了初見時,讓她怦然心動的模樣。

馮如茉慘白一張臉,半躺在床榻上,眉眼間含淚欲泣。

“世人都道,皇上于臣妾情深不移,可您哪怕對臣妾有半點真心,又豈會碰都不碰臣妾?”

聞言,徐淩霄身形一滞,末了沉沉道:“今日若是來同我說這些,就且回吧。”

随即對身旁的婢女說道:“護好你家主子的嗓子!”

說罷,男子拂袖轉身離開,徒留馮如茉一人垂淚抽泣。

婢女一時惶恐,待徐淩霄走後才慌忙上前安慰,“娘娘,您別傷心了,若是哭壞了身體可如何是好?”

巧兒拿起手帕為馮如茉輕輕拭去淚水,滿是擔憂的神色,心底卻也為皇後嘆息。

“呵,他在意的只是我的聲音,若是有朝一日沒了這副嗓子,我什麽都不是……”

忍下喉間的刺痛,馮如茉推開身前的巧兒,任憑淚水浸濕枕間,心下凄惶。

若不是她這副嗓子,或許徐淩霄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又何來恩寵一說?

當年二人正直芳華,相遇于林安寺,只一眼的怦然心動,邂逅相遇,一切毫無防備。

見到徐淩霄的第一眼,馮如茉便知道,一眼萬年,覆水再難收。

世人都道廣平王品性暴戾,脾氣陰晴不定,不近女色,而她早已下定了決心,此生非徐淩霄不嫁。

于是便一直等着他,不知等了多少年月,從正直婚嫁的好年華等到人人嫌棄的老姑娘,原以為這段情緣會在這無盡的等待中消磨殆盡,卻不想兩人會再次重逢。

徐淩霄繼位,迎她入宮,立她為後,一個個驚喜接踵而來,她被喜悅沖昏了頭腦。

大婚之日,她也同剛出閣的小姑娘似的,滿心歡喜地等着心愛的男子掀起她的蓋頭。

待到新月高懸,紅燭燃盡,夜風吹走了門前的大紅喜字,馮如茉才盼來了朝思暮念的心上人。

那一夜,男子一身玄色冕服,眉目俊朗如初見一般,待他推開房門一步步朝她走來,馮如茉依稀能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那晚的徐淩霄喝得很醉,麥色的俊顏染上了紅暈,馮如茉猶記得他湊到自己身前濃烈的酒味,男子厚重的鼻息撲在她面頰,惹得嬌人羞紅了臉。

笑眼盈盈卻含羞澀的對上那雙深邃的雙眸,耳邊只聞他低沉的聲音,喚她瑾歡。

一聲瑾歡,馮如茉瞬間如同跌入了冰窖,整個人沉溺在千年寒冰之中。

呆愣片刻才讷讷出聲,“皇上…臣妾名喚如茉……”

徐淩霄湊近身前的女子,耳邊清麗熟悉的女音像極了記憶裏那個姑娘。如若不是,這聲音又怎會這般相似……

“瑾歡……我知是你,等了這麽久你才回來……”

男子擁她入懷,腦袋沉沉的搭在她肩頭,似是卸下了所有防備。

貼近堅硬寬闊的胸膛,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馮如茉第一次離他這麽近,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身邊的人湊近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喚着另一個女子的名字,一聲一聲卻似利刃劃開她的心髒,痛得她喘不過氣。

她本将軍之女生性高傲,如今大婚之夜卻被心愛之人當做了替身,馮如茉攥緊了雙手,泛白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原本已壓下的淚水卻在男子再一次喚她瑾歡時,怦然決堤。

“臣妾是馮如茉不是瑾歡。”

清麗的女音夾帶着隐忍的痛楚,身前男子猛然回過神。

自知失态,徐淩霄猛然站起了身,醉意未散,扶額看向面前鳳披霞冠的女子,心下恍然,竟是認錯了人。

“抱歉。”

僅留下一句歉意,男子匆匆離開,只留馮如茉一人靜滞在寝殿內。

夢境破碎,所有的朝思暮戀,都是鏡花水月,徒留她空歡喜一場。

原以為新婚之夜後,自己等同于打入冷宮,卻沒想,皇帝竟會招她進殿。

那日禦書房內,徐淩霄正坐于案前批奏章,馮如茉站在一側侍從交于她一書卷。

只聞案前男子緩緩道:“自今日起,你便每日到禦書房為朕誦讀詩書。”

徐淩霄說話間并未擡頭看她一眼,馮如茉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不多時侍從為其遞來一本詩詞,颔首道:“娘娘,這是您要為皇上誦讀的詩詞,每日五篇不可多不可少。”

看着手中的書卷,馮如茉心下雖疑惑卻也是滿心歡喜,站于徐淩霄身側,音色明朗而又清麗,讀書聲落入徐淩霄的耳朵,執筆的手忽的一頓,男子擡眸定定的看向身旁的人有一瞬間的晃神。

這聲音的确與付瑾歡的極其相似,可惜不是她。

自此以後,馮如茉便日日到禦書房為皇帝誦讀詩書,不久之後皇帝立其為後。

突如其來的飛升,馮如茉竟猜不透徐淩霄的心思,外界都道皇帝寵愛她,後宮佳麗雖少,卻獨獨封了她為皇後,可時至今日他也未曾碰過自己,如果這也算寵愛的話……

夜裏燭光搖曳,紅帳內一窈窕婀娜的身影正側卧于床榻,珠簾晃蕩間,現出女子嬌豔欲滴的朱顏。

馮如茉一襲薄如蟬翼的輕紗附身,看着紫衣男子穩穩踏入內殿,止不住心頭狂跳。

為了讨得皇帝歡心,她特意詢了別人,才知這閨房秘事,生平頭一次這般膽大,此刻竟因緊張指尖微顫。

待徐淩霄走至紅帳前,看清榻上的嬌俏美人時,眸光愈深,沉寂而銳利,忽的停住了步子。

見身前男子猶如定住一般,不為所動,馮如茉連忙起身,纖纖玉手拂過珠簾,露出精心裝扮過的嬌顏,可對上眼前那雙漆黑的眸子,心髒驟然一緊。

半晌才怯生生地道:“皇上,今夜可否同臣妾共飲一杯?”

此時馮如茉的聲音帶了女兒家的嬌媚,不同于平日裏。

徐淩霄冷眼看着身前的女子慢慢靠近自己,心底流淌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內殿清淡的檀香漸漸充溢在鼻尖很是凝神安心,馮如茉款步靠近徐淩霄,每走一步,便擡手褪去身上的阻礙。

待二人近得只聞清淺的呼吸聲聲,女子婀娜的身體完美無瑕地展現在他眼前。

青絲如瀑布般傾瀉在肩上,柔情盡顯,眼波流轉,含情脈脈,室內的溫度突然高了起來。

面前的男子卻一臉陰鸷,一雙桃花眼凜冽而冰冷。

馮如茉大着膽子伸向男子的腰帶,卻被一只手狠狠地箍住了手腕!

男子周身散發着寒意,一字一語像冰刃刺破她的胸膛。

“你若還想當這皇後,便在鳳鸾殿安安分分呆着!”

“皇上!”

馮如茉身子欲前,卻被男子拂袖推到在榻上。

看着徐淩霄決然離開的背影,馮如茉神情凄惶,渾身像被抽去了力氣癱軟在地。

隔日一早,馮如茉便候在永和殿外,侍從告訴她,皇帝一早便去禦花園溜兔子去了。

馮如茉本想着再去趟禦花園見皇上一面,可那侍從又道:“皇上說了,誰都不可踏入禦花園半步,皇後娘娘還是請回吧。”

聞言,馮如茉恍惚一笑,原來自己連他身邊的一只兔子都不如。

宮裏的人都知道,皇帝最喜歡養兔子,平日裏養的兔子不在少數都當寶貝供着。

身邊侍奉的人有時還能看見皇上對着那只白團子自言自語,雖聽不真切但卻知道皇上對那只兔子可寶貝着呢,一日三餐供着都快趕上宮裏的貴人了。

禦花園內,一襲紫衣便裝的徐淩霄,懷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此時褪去了朝堂之上的厲色,俊朗的眉眼變得溫和。

将懷中的兔子至于石桌上,徐淩霄拿起一根胡蘿蔔遞到兔子跟前,看着兔唇蠕動吧唧着嘴吃得正香,眉梢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柔聲緩緩道:“瑾歡若是還在,比你要貪吃一點。”

禦花園中的荷花池比以往王府中的要大許多,但構造卻與之極其相似。

猶記得那年月色朦胧,女子一襲白衣長裙幻化成形,他只知那姑娘似妖不似仙,可這思念卻在她消失之後愈甚,原來他早在不經意間被她勾起了魂。

一直躲在暗處的身影,聽聞男子口中默念的名字,不經意間攥緊拳頭。

……

鳳鸾殿內,婢女拿着玉梳動作輕柔地為女子梳着頭。

“巧兒,皇帝養的兔子可否有名字?”

女子眸光淡淡,狀似不經意間問道。

巧兒進入皇宮服飾已有多年,對此事最清楚不過,果然聽她娓娓道:“皇上養的兔子名叫瑾歡。”

聞言,玉指一頓。

“你可知皇上何時開始養的兔子?”

“奴婢不知,但聽聞皇上還未繼位時便喜歡養兔子在身邊。”

那只兔子便叫瑾歡,不應該是位女子嗎?

莫非自己想錯了……

“那你可聽聞皇上身邊有個名喚瑾歡的女子?”

巧兒蹙眉,凝神思索片刻終是搖了搖頭,“皇上不近女色确是真的,這麽多年也未見其身邊有何佳人,皇後娘娘可算是第一人呢。”

若當真如此,是她想多了嗎?

沉吟片刻,馮如茉慢慢道:“改日你同本宮去禦花園轉轉。”

巧兒垂頭彎腰忙應了下來。

馮如茉聽聞皇帝身邊的張總管經常帶着兔子在園中溜圈,數日後,便在婢女的陪同下去了禦花園。

那日徐淩霄上早朝,一時半會回不來。

今日能遇到絕非趕巧,馮如茉看着園中正喂兔子的人,款步走了過去。

“這不是張總管嗎?”馮如茉道。

“拜見皇後娘娘,臣眼拙還請娘娘贖罪。”張申一見來人,連忙上前施禮沒想到竟是皇後。

皇上分明下旨,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擅闖禦花園,這皇後娘娘今日怎的尋到了這?

馮如茉擡眸,看向張申懷中的兔子,便是徐淩霄養在身邊的那只,于是柔聲道:“這白團子煞是可愛,可是皇帝養在身邊的那只?”

“正是。”

馮如茉看向張申,“可否讓本宮抱一抱?”

這……

張申一時無言。

皇上明确吩咐了,讓他好生照顧這只兔子,不得有任何閃失,為此還特意封了禦花園不讓外人進來。

怎料皇後竟尋到了這,現在又親自開口,張申有些為難,只覺此時懷中的白團子有千斤重,心下一慌不知給還是不給。

“張總管這是當本宮的話為耳旁風不成!”

沒想到簡單的要求,這張申竟像防狼一般防着她!

馮如茉一氣,忽的提高了聲音,厲聲道:“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見皇後怒氣愈甚,張申連忙将兔子遞給馮如茉,惶恐道:“還請皇後娘娘息怒,奴才還不是怕這畜生髒了您的衣服不是?”

馮如茉自他懷中接過兔子,斜睨了張申一眼,“這兔子叫瑾歡?”

“正是。”

定眼細看這兔子片刻,潔白如玉的手覆上它的脊背拂過細潤光滑的絨毛,看得出這兔子應是侍從精心飼養的。

一只兔子反倒活得比人還金貴。

“這畜生的名字可是皇上取的?”

馮如茉一下一下撥弄着兔耳朵,眸中無光,猜不出情緒。

張申一聽忙颔首,“是。”

“你可知皇上為何喚她瑾歡?”

“奴才愚笨,還請娘娘恕罪。”

皇上曾在王府中養過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就叫瑾歡,那時王爺對它喜歡得緊,可不知為何又将它放了。

後來又從別處尋來一只兔子,與那只長得格外相似,許是念想,連名字都一樣。

玉手拖起懷中的兔子,馮如茉定定的看着它,與尋常的畜生一般,并沒有何異常的地方,倒是這沉甸甸的身體喂養的膘肥體壯,哪還有點兔子的樣子?

忽然,一股溫熱的液體溢滿她的掌心,接着橙黃色的液體順着指縫流出,洩在她的繡花布靴上,伴着一陣濃烈的尿騷味。

這該死的畜生竟然尿在了她的身上!

馮如茉頓時氣得臉色鐵青,鼻尖恨恨的出着氣,擡手将那兔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三人所站的位置本就臨近荷花池,那兔子許是受了驚吓,摔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瘋了似的橫沖直撞,就算張申手速再快也未抓住它,便見兔子撲通一聲,順着池邊掉了下去。

一時間那兔子的叫聲尖銳又刺耳。

馮如茉冷眼看着張申跳入池中,眼底卻是一片惶恐,雙手攥緊了繡帕。

看着張申抱着那團白色上了岸,馮如茉定定的看着那只一動不動的兔子,終于顫着聲問他:“這兔子是……死了?”

張申看着懷中淹死的兔子,不相信的撩動幾下終是沒反應,陡然間變了臉色!

肅靜的一張臉頓時一黑,聲音暗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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