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中

(十一)

她回到王府的時候,天還未亮。

她便去了側王妃的閨房,跪在門口,恭恭敬敬等着他。

終于,門嘎吱一聲打開。

他看見跪在門前的她,沒有說話。

側王妃走過來,看了她一眼,轉身道:“王爺快把衣服穿起來吧,晨起天涼,臣妾把門也關起來?”

他擡了擡手,說:“不用。”

有丫鬟送了湯藥進來。

她微微擡了頭。

側王妃捧着藥碗,看了看蘭戰舟。

他卻并不看她。

她便也沒再說什麽,仰頭喝完了湯藥。

“什麽事?”他終于走到她跟前。

“月齋來給爺複命。”她從懷中捧出個血淋淋的什麽,舉到他面前。

“啊——”側王妃驚得扔掉了手中的碗。

半晌他都沒有言語,她亦跪着,不擡頭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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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他伸手扶起了她,手輕輕撫上她的肩頭,說:“回房吧,我幫你換藥。”

(十二)

衣衫被黏膩的鮮血沾濕,他坐在她身側,輕輕替她褪了衣衫。

肩頭已是血肉模糊。

他蹙了眉,問:“傷得這麽重,為何不說?”

窗外的風簌簌作響,門楣緊閉着,她卻仍覺得冷。

“我以為爺看到了。”

他沒有說話,上着藥的手卻頓了頓。

直到紗布裹緊了她的肩頭,她都沒再吭聲。

他看着她額頭細密的汗水,緩緩伸手撫上她的心口,她的背脊。

這滿身的傷痕,一寸一寸,輕輕柔柔。

“月齋,”他将她攬到懷裏,“殺人的事往後你不必再做。”

她安靜地靠在他的肩頭,低聲道:“我不殺人,爺便會殺了我。”

他低低笑了聲,手指在她心口猙獰的疤痕上輕輕摩挲着,說:“你便這樣怕我?”

她撇開他的手,站起身來,披上了衣裳,道:“月齋只是惜命罷了。”

“所以往後你只需在家乖乖等我回來,朝堂上的事別再插手了。”

“九爺……”

“本王已經下定決心了。”他站起身來。

她擡眼瞧着他,眼裏有惶恐有不安,他不知道裏面是否還有一種叫關切的情緒。

他勾起她的下巴,覆上她的唇,道:“不出三月,做我的皇後,月齋。”

(十三)

“夫人感染風寒,不宜受涼。即日起你們便在門口守着,沒有本王的指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她被軟禁了。

從皇宮回來之後,他大抵是信了她的衷心,軍中心腹暴露之事他也沒再詢問她。

可如今大計将成,正是緊要關頭,也不知他在謀劃些什麽,竟将她軟禁在了這方居室之中。

這其中,有幾分是保護,幾分是忌憚。

她并不能分辨。

日子過得悠長而緩慢。

他在外頭尋了只異瞳貓給她作伴。

聽下人們說,王爺連日在外奔波,偶然得空之時只來她這裏看一看她,側王妃已頗有微詞。

沒幾日,側王妃便果真來找了她的麻煩。

她卻只是在屋內給小貓順着毛,輕輕咳嗽兩聲,銜了片山楂嚼了嚼,歉然道:“王爺心疼我身子單薄還染了風寒,不讓出門。故而不能與側王妃相見,還望側王妃諒解。哦對了,月齋屋裏還有些王爺賜的點心,都是月齋愛吃的,也不知側王妃喜不喜歡,若是側王妃不嫌棄,便拿去嘗嘗鮮吧。”

她往日并不是個會惹事的人,今日卻故意将側王妃惹急了去,只盼她能鬧到蘭戰舟那裏去,好解了她軟禁之圍。

(十四)

“今日怎麽了,脾氣這麽大?”傍晚時分,他便來了。

她側過身去不看他,只低頭輕輕撓着小貓腦袋:“可不是,月齋本是個舔刀嗜血的主兒,爺非讓月齋在家安心做這怨婦,月齋這不照做了麽?”

他失笑,上前去抱了抱她,道:“你這個樣子,我很喜歡。”

她反問:“什麽樣子?”

“為我争風吃醋的樣子。”

她撇了嘴,不情願道:“月齋還以為鬧這麽一出,爺怕後院失火,要放月齋出去呢。”

他拉過她的身子,将頭埋在她的發間,說:“很快了,等事情過去。”

她的心跳了跳,卻不敢追問外頭局勢如何。

現在這等關頭,即便幫不了王,她也不能讓蘭戰舟多生疑慮。

“走吧,湯池備好了,出門透透氣。”他拉起她。

她放下手中的貓,笑道:“爺哪裏是帶我透氣,分明是自己想放松一下罷了。”

他揚了揚嘴角,說:“還備了你最愛的熏香。”

“是王爺最愛的。”她笑了兩聲,跟上了他的步子,捂着嘴咳嗽了兩聲,看了一眼,攥緊了手心。

“爺最近身體怎麽樣?”她問。

他沉默了片刻,說:“為何這樣問?”

她笑道:“怕爺吃不消呢。”

他一把橫抱起她,往湯池走去,挑眉道:“那夫人一會兒便瞧瞧,為夫吃不吃得消。”

(十五)

側王妃将事情鬧到了蘭戰舟那裏之後,便等着看她的笑話了。

誰料王爺非但沒有責怪月齋,反倒賜了她湯池浴。

側王妃一時郁郁,便又将此事鬧到了她的父親那裏去。

荀老當前雖只領着個閑散官職,可畢竟是三朝元老,在朝堂之上多少也有些發言權。

隔日,荀老便在朝堂之上,借着夫妻倫理綱常和孔孟之道,将蘭戰舟裏裏外外批評了個遍。

“不知荀卿的意思是……”王在高階之上問道。

“九王爺為了個不知名的小妾,令側室心寒,實非君子之舉。”

“那荀老以為本王該當如何?”蘭戰舟斜了眼看他,神色凜冽。

“小妾不知長幼尊卑之分,目中無人,理當重責六十大板。”

“不可。”卻是王開口說道。

正欲開口的蘭戰舟聞言眯了眯眼,遙遙看了眼長階盡頭的王,嘴邊的話幽幽一轉,變成了“本王以為荀老說得在理。”

年輕的帝王隔着層層疊疊的珠簾,知曉自己失言,終究閉了閉眼,揮揮手道:“九哥的家事,朕也不便多問,皇兄便看着處置吧。”

(十六)

他一下朝,便去了她的住所。

推開門,她正低頭玩着貓,見着他,她便迎上來,輕聲道:“九爺。”

他從她手中接過貓,坐上了主位。

她便站在他跟前,低眉順眼。

“你知道有種貓麽?白日裏去別家吃喝玩鬧,到了晚間便回自己家去睡覺。很聰明是不是?別家對它再好都沒用,它啊,出現在別家,是有自己的目的。”他擡了眼瞧她,手指仍有一搭沒一搭輕輕順着貓毛,道:“沒辦法,貓就是種養不家的寵物。”

她心下凜然,知曉他話中有話,卻不能回應,只是道:“月齋只知道,王爺送的這只貓,日日夜夜與我在一處,乖得很。”

“你知道今天在朝堂之上,荀老将我彈劾了一番麽?”

“可是為了側王妃?”

“正是。”

“月齋給王爺惹麻煩了。”

他将她拉到自己身上,揪了揪她的耳朵,輕聲道:“是皇帝給你惹麻煩了。”

言畢輕輕呵了口氣在她的脖頸處,又湊上去咬了一口,道:“你說,若我再将你送回到宮中,他會是什麽反應?”

她掙脫開他的懷抱,站在他身前,擡了頭瞧他,目光清澈,輕聲道:“王爺何苦這樣作踐月齋呢。”

他坐着,安靜看着她單薄的身影,突然笑道:“他知道你還活着麽,知道你成了我的女人麽?若是知道,他會不會每日每夜止不住的想,你在我身邊,是怎樣婉轉承歡的模樣?”

聞言,她對上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而後輕笑一聲,移開目光,淡淡道:“你從來就沒有信過我,王爺。”

往前走了兩步,她提了劍走回到他身側,将劍遞給他。

“世人都以為宸妃在三年前便溺水身亡了,是王爺給了月齋不一樣的生活。

如果三年朝夕相處的日子和我這滿身的傷疤都不能讓王爺對月齋放下防備……

那月齋也別無所求,但求一死。”

他垂着眸,看着面前纖纖玉手遞來的劍。

劍身明亮晃眼,厚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十六)

他站起身來,狠狠拉過她的身子,将她抱緊。

下巴擱在她的頭頂,雙手緊緊桎梏着她。

“你最好,跟他半分關系都沒有。”他說。

她的劍便一松,嘤咛一聲落了地。

不知為何,就這麽掉了滴淚。

她想起上一次流淚,是她來到王府三個月的時候。

宮宴之後,他僞造了她溺水身亡的假象,帶她來了王爺府。

而後便将她擱置在別院,只是白日偶爾來陪她下棋說話,并不深交。

她知曉他對自己心存防備,也曾留他一同用過晚膳。

他卻總是挑眉笑道:“你還沒有準備好。”

她捏緊自己滿是冷汗的手,知曉三年的訓練說來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她是怕的,将自己裏裏外外交給一個人,交給注定是敵人的他,

她并不想。

卻不得不這麽做。

所以她去尋了他,在三月後的某個深夜。

聽說他獨自去了湯池,她便換了身素紗裹着的衣衫,去尋了他。

初瞧見她的時候,他是驚訝的,但很快他便笑了,道:“不冷嗎?下來吧。”

她便下了水,在他的注視裏,一步一步走向他,走進他的懷裏,抱住了他,說:“這樣,月齋就不冷了。”

而後的一切便水到渠成。

意料之中的事,但那一秒,她還是想到了她與王大婚之夜,王坐在床頭,盈盈笑意看着自己的那一眼。

她便哭了。

而如今,時隔兩年,她在他的懷裏又突然酸了鼻子。

“蘭戰舟,從兩年前的那一夜起,我便将自己交給了你。前事如何你若是果真在意,當初又何必惹我。”

他想到那夜氤氲的霧氣,還有她盛滿水氣的眸子,便更抱緊了她。

“不日我将請兵征戰匈奴。月齋,等我回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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