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修)
有沒有人能夠傷得了時故衆人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這一地的斷肢殘骸,全是他傷的。
這一刻, 所有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郁詹緊緊抱着時故, 臉色異常難看,其實從他與時故分開到現在, 也只不過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他是怎麽也沒有想到,就這麽片刻的功夫,時故這只小白羊就出了事。
思及此,郁詹冰冷的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
郁詹的目光多有攻擊性, 滄雲宗衆人早就有所體會, 但饒是有過經驗,再一次被他這樣注視的時候,他們還是忍不住一個激靈。
偏偏他們剛剛才立下了誓言,一個字都不敢說。
這感覺,真是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是青和宗的人。”
大概是見沒有人敢搭腔,袁恒便開了口,語速低緩, 聲音低沉:“那幫人想要暗中突襲, 好在有……我在這裏,将他們都殺了。”
說完,又他看了一眼時故, 道:“他沒什麽事情,只是中了……咳, 青和宗那幫奸人一掌, 應該昏迷一陣子就好了。”
青和宗……
聞言, 郁詹眯了眯眼。
随後,他又環視了一圈戰場,将滿地屍首的修為都判斷了一遍,發現最強的也不過是個元嬰,于是目光堪稱無禮地在狼狽的袁恒以及傷痕累累的衆人身上來回流轉,确認大家都傷得很重,并不是故意沒保護好時故之後,才冷冷地哼了一身,轉身上了樓。
隐隐約約間,袁恒還聽見了郁詹對于他能被元嬰期傷成這樣表示出的嘲弄:“廢物。”
風評無故受害的袁恒:“……”
他一時之間,居然有點氣憤于時故将翟斌碎成了肉塊,以至于郁詹壓根沒發現這個人的存在。
要說這人也是個人才,滿地的鮮血和屍體在他面前恍若無物,旁人身上慘烈的傷勢他也不屑一顧,滿心滿眼只有懷裏那個除了嘴角一點鮮血以外,看不出任何受傷痕跡的瘦弱軀體。
其他人顯然也聽到了郁詹的那句罵聲,心頭有些憤怒,但又不敢多說什麽。
畢竟,同他懷裏那個人相比,他們确實都弱得一批。
而且經過了今天時故的這件事情,滄雲宗衆弟子們怕是下輩子都不敢再随便招惹旁人了。
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上一刻還文文弱弱的乖巧公子,下一刻會不會一招就将你碎掉。
字面意義上的碎掉。
“郁詹。”
袁恒忽然開口。
郁詹回眸,目光中帶着些許的不耐煩。
見狀,袁恒抱起了胸。
他想問:你有沒有了解過你的師父。
也想問:你知不知道時故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但最終,看着郁詹那一臉你怎麽這麽啰嗦,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欠揍樣,袁恒決定還是啥也別說,搖了搖頭道:“沒事。”
郁詹:“……”
郁詹冷冷地回視了他一眼。
話說一半,砒丨霜拌飯。
這樣想着,郁詹扭頭就走。
……
“吱呀”一聲,一只手輕輕推開了時故的房門。
房間不算大,看上去甚至還有一點簡陋,至少比起郁詹那一間要差了許多。
對此,郁詹倒是不感到意外。
之前每次分配房間之時,時故都總是無所事事地等到最後,也因此每次輪到他的時候,都只剩下了最差的那個。
不争不搶,與世無争。
搖了搖頭,郁詹心中一嘆,這種性格,難怪總是讓人欺負。
屋子破是破了點,但好在還算幹淨整潔,只是因為還沒有來得及入住,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郁詹俯下身,輕輕将時故放到了床上。
時故身上的鮮血還沒有幹涸,幾乎在沾床的一瞬就弄髒了床單和被褥,郁詹卻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潔癖似的,沒有一絲神色上的變化,反而還小心翼翼地用清潔咒一點一點為他清洗身上的污垢。
只是清着清着,郁詹就有一點心不在焉了。
清潔咒這個術法是他最常用的,對其的掌握可以說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因此,僅僅靠着術法施展時的靈力波動,他就能判斷出時故身體的大致輪廓。
時故……真的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瘦上好多。
明明是個那麽愛吃的人,為什麽會瘦到這種程度?
“你以前,究竟遭遇過什麽?”郁詹聲音很輕。
從看到時故的第一眼起,郁詹就知道,這人一定是經歷過什麽事情。
他是在十方墟長大的,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在那裏,郁詹見過太多太多深陷絕望之人,也聽過太多太多慘絕人寰的事,但時故那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睛,依舊讓他記憶猶新。
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并沒有太多在意。
世上的悲劇太多,而同情,是最沒有意義的情緒。
況且,很多的悲劇也并不是完全無法避免,只是因為悲劇本身的問題,最終才導致了那樣的結局。
逆來順受,不懂反抗便是其中一項。
而這樣的悲劇,在十方墟比比皆是。
那他是什麽時候,漸漸改變了這種想法呢?
郁詹陷入了回憶。
或許,是在去玄江谷前一夜,時故認認真真對他說‘你這樣不對’的時候。
也或許,是蜘蛛客棧內,笨拙地學習他的動作,施展防禦咒的時候。
他逐漸意識到,這個人,其實內心深處是渴望被救贖的。
而這一點,時故大概自己都沒有想明白。
污垢很快清理幹淨,時故胸口的傷勢也就顯露了些許。
傷勢很重,甚至隔着衣服都能隐隐約約看出塌陷了一點,想必是那些青和宗之人幹的,郁詹越看越是心煩,恨不能立刻啓程就去将那狗日的宗派一鍋端,但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憤怒,于是他朝時故伸出了手。
掌心的空氣逐漸扭曲,卻是郁詹在盡量溫柔地隔空輸送着靈力,恢複着時故傷勢的同時,也能将他的痛楚減輕。
與此同時,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時故平靜的睡顏。
平日裏的他看上去就已經足夠人畜無害,而今閉着眼,便更顯得溫和乖巧起來。
這樣乖巧的一個人,青和宗居然也痛下殺手。
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再一次升騰而起。
這樣的狀态對于郁詹而言是陌生的,他甚至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自己被旁人輕易牽動情緒是什麽時候了。
大概,是他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吧。
思及此,郁詹深深地看了時故一眼。
兩個時辰前,範宏胤跟他分析了許久時故的心理狀态。
這個向來不着四六,對主子毫不尊重的随從一說到這裏就眉飛色舞,聲情并茂乃至手舞足蹈地從兩個月前時故每天都近乎固執地堅持同郁詹一同進學,到做了噩夢以後偷偷去他屋前蹲着,從頭到尾事無巨細,進行了一番徹徹底底的剖析。
最終,範宏胤大手一拍,得出了一個結論:“他一定是對你一見鐘情。”
險些讓茶嗆死的郁詹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你開什麽玩笑。”
一邊咳,郁詹一邊毫不客氣地踹了範宏胤一腳。
“相信哥。”餐桌上,範宏胤的聲音真誠無比,“我有經驗,絕對沒錯。”
聞言,郁詹嗤笑:“就你?夢裏的經驗?”
這話,範宏胤就不愛聽了。
于是他當即折扇一合,嘲諷一笑,矜持地揚了揚下巴,道出了自己過去那段風流佳話的參與對象:“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玉樹臨風,才高八鬥。”
“真的假的?”
郁詹狐疑,這些年來,範宏胤一直都跟着他,範宏胤要是有個什麽情況,他會不知道?
還是說是在認識他以前的事?
靈光一閃,郁詹想到了什麽。
“你這次找我畫那禁制,不會就是為了他吧?”
範宏胤的笑容當即就僵在了臉上。
喲?
郁詹樂了。
他其實就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還真就讓他猜了個正着,好奇心當即升騰而起:“還真看不出來,咱們範公子也有一段風流韻事啊。”
往後一靠,郁詹懶洋洋地看着範宏胤,聲音中帶了點揶揄:“你那相好的,找你要那禁制做什麽,那玩意兒陰邪得很,小心引火***。”
“不是我相好的。”範宏胤撇了撇嘴。
反正已經暴露了,他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垂眼一笑,笑容卻有些苦澀:“是我前相好的現相好,要拿着禁制去救我前相好。”
話音落下,他又頓了頓,覺得自己不夠嚴謹,補充道:“确切的說,是我自以為的前相好。”
郁詹:“……”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反正是去救人的,您就別操心了。”
翻了個白眼,範宏胤難得有些浮躁,不自在地揮起扇子,将話題轉移:“總之,以我的經驗判斷,時故對你,肯定不單純!”
“你可少放屁了。”
毫不示弱地也回了範宏胤一個白眼,郁詹心下不屑。
時故?喜歡他?
怎麽可能。
他上次還邀請自己一起去逛窯子呢!
“咔嚓”一聲,卻是他手中茶杯不堪重負,裂出了一條裂縫。
範宏胤聽見了,以為郁詹是動了真怒,心中大呼不妙,趕緊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換了個茶杯,并沏上了這家店最好的茶,連聲道:“消消氣消消氣,我這不就開個玩笑嘛。”
郁詹賞了他一個冷哼。
端午的夜市人山人海,熱火朝天,這桌飯桌卻是安靜了許久。
“哎。”片刻後,範宏胤捅了捅郁詹。
“我說真的啊,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小長老真喜歡你的話——”
他一頓,看了一眼郁詹的臉色,确認還算正常以後,才接着道:“你怎麽想的?”
聞言,郁詹端茶的手停住了所有動作。
那個時候,郁詹沉默了很長時間。
而且直到最後,他也沒有告訴範宏胤答案。
我是怎麽想的?
郁詹難得有些迷茫。
從小到大,他都忙着生存,忙着招兵買馬,忙着完成他父親的要求與指标,至于旁的東西,他從未想過,也從未覺得自己能夠擁有過。
而不可否認的是,當看到時故奄奄一息地被袁恒抱在懷裏的時候,他是真真切切地急了。
可要真說有多動心,郁詹又覺得,好像還是差了點什麽。
“你呢?”
他看着時故,不知是在問對方,還是在問自己:“你又是怎麽想的?”
“是……”他頓了頓,有些不太自在地問,“是和範宏胤說的一樣嗎?”
正說着,郁詹無意中掃過桌前銅鏡,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揚起了嘴角。
下一刻,唇角立刻被他強行壓了下來,
“咳咳。”
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郁詹下意識偏頭看了眼門口,又看了看窗外。
還好,沒人。
松了口氣,他目光又移向時故,表情嚴肅:“我就随口一問,你別當真。”
說完,他像是怕床上那位昏迷不醒人士不相信似的,又強調了一句:“反正是不是我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