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離開以後, 郁詹直直回了十六峰。

一到這裏,他便看到時故正坐在他自己的小破屋前面,擺弄着郁詹的一副棋子。

方才還心事重重的郁詹看着眼前之人, 只覺心中一軟, 連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三兩步走到了時故的面前。

時故擡頭看了他一眼, 默默地給他讓了個位置。

于是郁詹也不出聲, 靜靜坐下,看着時故撥弄着手裏的棋子。

他最近發現, 時故好像發呆的時間少了一點, 擺弄小物品的功夫倒是多了起來。

“這是什麽?”郁詹指了指時故用棋子擺出的圖案。

“大熊貓。”時故小聲道。

大概是怕郁詹還是不懂, 他又補充了一句:“是一種小……嗯, 大動物。”

郁詹若有所思。

夜色已至,時故應當是剛剛才用過餐, 嘴角還沾了一點飯粒。

郁詹看了半天,假裝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拂去了那顆飯粒。

時故愣愣地轉過了頭。

時間好像突然變慢。

不知是不是對視的時候會讓人失去思考, 郁詹看着時故,有些深藏于心的話就那樣脫口而出:“有的時候覺得, 你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幸得他此刻沉浸在怔愣裏, 否則他肯定會發現, 時故在他話說出口的一瞬間,身體有明顯的微僵。

好在, 郁詹及時說完了他的話。

“單純,懵懂, 明明很天真, 卻又好像經歷過很多事情。”

時故眨了眨眼, 沒有搭話。

“十日後的比試,怕嗎?”郁詹問他。

時故一頓。

郁詹卻好像并不在乎他的回答,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道:“放心,很快就會結束的。”

……

時間眨眼即逝。

第一大輪的比試進行得轟轟烈烈,成功将宗派大比的浪潮推向了最高峰,但與此同時,也有人歡喜有人憂。

看着又一個被擡下臺,渾身潰爛,命懸一線的弟子,郁詹眉頭緊皺。

這弟子也是倒黴,遇上的對手是個專修禦獸的,本命靈獸又是一條劇毒無比的蟒蛇,一口毒液過來,險些沒将他當場化為膿水,幸好裁判長老反應及時,才從蛇口中險而又險地拯救下這人。

不過根據郁詹的判斷,這位弟子已然被傷及了根本,恐怕沒個十年八年,很難恢複過來。

而類似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

舔了舔後槽牙,郁詹有些煩躁。

不過,導致他煩躁的真正起源,他名義上的師尊,時故時長老,卻是一點也不知道擔憂為何物似的,認認真真地看着臺上的打鬥,低垂的手臂下意識地模仿着各個修士的術法,學得不亦樂乎。

可惜,這些人打起架來動作招式切換得實在太快,時故大部分都沒能學會。

又一個招式一晃而過,時故完全沒能看清,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正想轉頭請教一下郁詹,卻忽然發現,郁詹不見了蹤跡。

又走了。

時故微愣,倒也并不奇怪。

最近的這段時間,郁詹好像經常性地消失不見。

不,确切的說,從他認識郁詹起,郁詹便時時如此。

只是最近變得頻繁了罷了。

今日的天色有些陰沉,估摸着是要下雨。

時故擡頭看着風雨欲來的天空,喃喃自語。

“要變天了……”

……

第二日,時故起了個大早。

今天,是他參加大比的日子。

郁詹一大早就沒了人影,也不知道是去了哪裏,時故無奈,只能自己去了比試場地。

場地外人山人海,擠滿了觀戰的弟子,各個宗派都有,但只要是認識時故的,看見他出現,基本都是一愣。

由于大比時間有限,參與的人數又實在太多,因此,五個年齡段的比試其實是同時進行的,只是在不同峰罷了。

而時故此刻來的便是第五峰,也就是五十歲以內參賽者的參賽場地。

“奇怪啊,時長老怎麽來了?”有人開口問道。

“不知道啊,他來幹嘛?他自己的比試不去了?”

無論是哪門哪派,五十歲以內的弟子數量永遠都是最多的,且由于年紀尚輕,心思活躍,便特別喜歡操心一些和自己無關的人或事。

例如現在。

紛紛揚揚的議論聲此起彼伏,沒多一會,時故來了第五峰的事情就傳了個遍。

最終,衆人敲定,時故一定是來觀看郁詹比試的。

對于這個結論,某個當初負責測試時故年齡的弟子笑而不語,眼神意味深長。

“話說回來,你們看到郁詹了嗎?”有人提出了疑問。

“哎?對啊,我記得他就二十來歲,應當也是來第五峰啊!”

“二十多?二十多的築基大圓滿?”震驚的聲音響起,看來是個消息不太靈通的弟子。

“一身髒血換來的天賦罷了,能活多久還不一定呢。”

“也是。”

不知為何,聊着聊着,衆人的話題又不知不覺轉移到了對郁詹的群嘲身上。

時故聽得有些煩,默默往外走去。

他方才領了自己的號,距離他上臺,應當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于是他決定先找個清淨之地,不再聽這些無聊的言論。

其實因為衆人都忙着觀戰的緣故,出了演武場,就幾乎沒有幾個人了,奈何時故還是嫌不舒坦,徑直走向了半山腰,直到荒無人煙,一片寂靜,他才微微地舒了口氣。

終于,徹底沒有了議論的聲音。

不知怎的,以前聽到別人嘲諷郁詹的時候,他雖然也會胡思亂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卻也沒有太多別的感覺。

可現在,聽着卻感覺有些刺耳。

怎麽會這樣?

他有些迷茫,但是卻想不通原因。

算了。

想不通便不想,大部分時候,時故都不會為難自己。

找了個陰涼位置,時故就地坐下,又一次開始了自己的每日必備——發呆。

可惜,總有些人,喜歡幹擾旁人的清淨。

“你就是郁詹現在的師父?”

這是一個略有些嚣張的聲音。

時故皺眉,擡頭看去。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身穿金白色的乾天宗弟子服飾的人,一張勉強算得上能看的臉寫滿傲慢,見時故擡頭,當即眼睛一眯,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像是在看一盤菜似的,居高臨下地審視着時故。

時故沉默,并沒有回答這個人的問題。

他記得這人,是那日試圖挑戰郁詹的乾天宗親傳弟子,同時也是郁詹的前任師兄,叫唐宏義。

不過,時故對他的印象很差。

唐宏義似乎是特意過來挑釁的,至于原因,時故不太明白。

這世界似乎總有些他不能理解的人或事。

“郁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單手叉腰,唐宏義眼神帶着不屑:“果然,他這樣的雜種,也就只配拜你這種藥物提升上來的金丹期廢物為師。”

聞言,時故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落下了一點。

唐宏義并沒有發現這個小小的細節,而是接着說道:“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收那個東西做徒弟,你怕是活不了多久咯。”

“哎。”忽然蹲下,唐宏義和坐着的時故平視,一臉故作的神秘,“你知不知道?郁詹,就是個煞星。”

“從他娘,到他爹,到他的師父,全都不得好死。”

還真不知道。

時故心想。

但他一點也不想聽。

可惜,唐宏義察覺不到他的情緒,或者察覺到了也不在意,依舊繼續:“我要是你啊,一定馬上和郁詹斷絕師徒關系,保命重要啊……”

說罷,他還垂下了眸,想要欣賞一下時故的表情。

不過令人失望的是,時故一點表情波動都沒有,只是輕輕地揉了揉自己的手。

唐宏義眉頭一皺。

“嘶。”任誰一個人自說自話了半天,卻沒有得到一點回應,都會心中不快,更何況是像他這般常年嚣張跋扈慣了的,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感覺異常的不爽。

于是他用手中的佩劍點了點時故的肩,道:“喂,你是個啞巴啊?”

空氣一片安靜,時故連眼神都沒有變化一下。

“操!”唐宏義終于惱羞成怒,道:“他娘的,一個啞巴一個雜種,晦氣!”

“……”

時故輕輕吐了口氣。

終于,他擡起了眸,認認真真地看着眼前之人。

“說完了嗎?”

唐宏義一愣。

不知怎的,他竟然被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的心亂。

但馬上,他又笑出了聲:“喲,不是啞巴啊。”

“怎麽?這是什麽表情?不服氣?”

對此,時故并沒有理會他的問話,而是招了招手。

“你過來一點。”

唐宏義疑惑。

不過他有心想看看這位廢物長老想搞什麽名堂,于是不屑一笑,還是配合地伸過了頭。

時故選擇發呆的位置是一片陰影,但由于陰影面積太小,他有一部分丨身體露在了外面。

而現下,高高的太陽之下,時故影子的手擡得很高很高。

下一刻,他手掌輕輕揮下,拍到了唐宏義的腦袋上。

“轟——!!!”

巨大的聲音震耳欲聾,眼前的唐宏義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極深的大洞。

唐宏義躺在洞裏,歪着腦袋,生死不明。

蹲在大洞旁邊,時故探頭看向洞裏,眼眸幽深,手掌微顫。

這是他第二次……在清醒的時候傷人。

不過比起第一次鋪天蓋地的無措與恐慌,這一次的他平靜異常。

“你真的很讨厭。”

時故認真地對着下方那位昏迷不醒的人說道。

想了想,時故又學着郁詹往日裏的口吻,對着洞裏的唐宏義:“呸。”

……

敷衍地打掃了一下戰場,時故清楚自己方才那一擊還不至于要了唐宏義的命,便将他随手扔到了某個無人看得見的林子裏,轉身,回到了演武場。

場上現在比試的是清原,而他的對手,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弟子。

“第二十一場,滄雲宗內門弟子清原,劍修,三十二歲,築基大圓滿,對戰乾天宗附屬宗門殘陽島內門弟子徐海,二十九歲,練氣八階。”

負責此處裁判的,是第六峰長老裴子默,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張臉,像是一塊化不開的冰塊。

“不愧是清原師兄,三十歲就是築基大圓滿了,好生厲害。”

聽完報幕,衆弟子都是一陣感慨。

刨去親傳弟子們,這已經是五十歲年齡段裏修為最高之人了。

不少人眼中流露出羨慕。

清原果然贏得毫無懸念。

對此,六長老裴子默頭也不擡,十分淡定,只随意地掃了一眼自己旁邊的弟子。

弟子立刻會意,連忙拿出了一個雪白的長頸杯,內裏,是冰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珍品玉露。

一手接過玉露,裴子默喝水的姿勢緩慢優雅,同時一手垂下,将參賽表翻到了下一頁。

“噗——咳咳咳!!”

劇烈的噴水聲和咳嗽聲同時響起,所有人都是一愣。

卻見那位向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修無情道的,所有人都懷疑是不是沒有情緒波動的滄雲宗六長老,出竅期大圓滿的強大劍修,此時此刻微微睜大了眼,咳得像是被人奪了舍。

“這表誰負責的?!”猛然站起,裴子默表情嚴厲,環視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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