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時間倒回到半日之前。

彼時還不到卯時, 天色也很昏暗,整個滄雲宗處于一片寂靜之間。

忽然,一道沉悶的骨骼碎裂聲打破了寂靜。

這裏是滄雲宗內部的一處山林, 山林內, 濃郁的血腥氣息彌漫開來, 仿佛進入了什麽人間地獄。

面無表情地掐碎了手中之人的脖子,郁詹看也不看腳邊一地屍首,負手離開。

一邊走,他一邊漫不經心地吩咐旁人,聲音淡淡:“收拾得幹淨一點。”

“是。”幾個全身被黑袍包裹的黑衣人負手行禮。

這禮節同正常的禮節完全不同, 十分怪異, 至少,在九晟墟是很少見到的。

“郁……詹……”奄奄一息的聲音帶着怨恨,卻是地上一個還未死透的“屍首”。

這“屍首”想必修為不低,脖子都快跟屍體分家了還能艱難地開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聲帶異于常人。

“屍首”掙紮着向郁詹的方向爬去,一點一點,留下一道常常的血痕。

看得出來他已然拼盡全力,可惜,依舊同郁詹隔着一段對于此刻的他而言,遠如天闕的距離。

“我是……你爹的……部下, 你……不能……”

夜晚與清晨交接, 發出微弱的光, 照在了“屍首”的臉上, 同時, 也照亮了那滿臉奇異的魔紋。

他長得與人族有些不同, 五官更為粗犷, 四肢也更加粗長,盡管是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也能看出他比正常人的身形大了整整一圈。

這其實是頗為凄慘的一幕。

可惜,面對他的凄慘,郁詹的臉上不起一點波瀾:“遺言交代完了?”

“屍首”一愣。

下一刻,郁詹重重的一腳踩在了他的身上,送他徹徹底底地歸了西。

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在偌大的山林中回蕩,所有的黑衣人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不聽話的部下,便是我爹活着,我也照殺無誤。”

說罷,他再也不看地上一眼,轉頭瞥了瞥一旁的黑衣人。

黑衣人意會,立即道:“尊上放心,一切就緒。”

“很好。”

郁詹懶洋洋的:“告訴範宏胤,明日午時,做好準備。”

“是!”

随口又交代了幾個細節,郁詹不再多言,轉身往十六峰走去。

殘留的殺戮味道還停留在他的身上,點點魔紋自郁詹頸側向側臉上蔓延,看上去冷厲而冰冷,眼神卻在轉身的一刻瞬間柔和下來。

若是那些黑衣人能夠看見這一幕,想必心中會頗為驚異。

郁詹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眼神變化,他只是想到一會能看到某個慢吞吞的小白羊,就覺得心中頗為輕快。

不過,這樣的輕快只維持到了十六峰的山腳,郁詹卻忽然一頓。

随後,他低下頭,看了看身上沾血的衣物,以及滿身揮之不去的魔氣,眉頭緊皺。

片刻後,空氣泛起絲絲漣漪,郁詹憑空消失。

一刻鐘後,他再次出現在了方才的位置。

不過再出現時,形象卻變了許多。

一身帶血的衣物已然換了新的,滿身魔氣也完全消失,就連魔紋都收了回去,郁詹認真地檢查了一番,确認無誤,這才優哉游哉地往山上走。

可他萬萬沒想到,就是這麽一時片刻的耽誤,待他再回到十六峰時,時故竟然已經走了。

思索片刻,郁詹決定直接去第二峰,等時故上臺。

其實他今日也有參賽,但讓時故自己面對那些個沒品的老修士,郁詹總是不放心。

反正,今日過後,這比試也不可能還能進行下去。

不去也罷。

抱着這樣的想法,郁詹徑直又去了第二峰。

只是……

看着漫山遍野聚集的人影,郁詹陷入了沉默。

由于第二峰比試者多為長老一輩,修為高深,是以觀戰人數最多,不僅僅有弟子,一些附屬四宗的門派前輩也基本都會選擇在這一峰觀戰,甚至,還有不少外界散修混了進來。

于是,第二峰一躍成為了五峰之中,最熱鬧的一個地方。

更誇張的是,不少人還因為實在站不下,便幹脆選擇了直接禦劍,坐在天上觀戰。

乍一看,人山人海,連擂臺在哪都看不出來。

可想而知,要在這樣的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個随時随地都可能原地發呆的時故,會有多麽艱難。

無奈之下,郁詹決定等時故上臺。

于是他沉着臉走到臺外不遠處,用眼神吓走了幾個低修為的弟子,成功搶到了一處觀戰的絕佳地點,頂着一片憤怒的眼神,十分不爽地注視着臺上情況。

一場比試過去了。

兩場比試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時故始終沒有出現。

眉頭緊蹙,郁詹離開演武臺,找到了一個沒什麽人的位置,發出了一道價值昂貴的傳音符。

“幫我找找時故。”

若是有旁人看見這一幕,想必會極為震驚。

傳音符這個東西,極為極為珍貴。

珍貴到便是滄雲宗的掌門人馮謙,用之前都會猶豫半天。

而且使用想要使用傳音符,還必須要對方也有才行。

可到了郁詹這裏,竟是說用就用,毫不在乎。

傳音符很快得到了回應,并發出了範宏胤的聲音。

“你有毒吧?這麽關鍵的時候,你派人找他幹嘛?”

郁詹冷冷:“我不想說第二遍。”

傳音符氣憤地震動了一下。

随後,其內發出了範宏胤中氣十足的聲音。

“操!”

光芒散去,符咒徹底失效。

郁詹知道,範宏胤這是答應了的意思。

稍稍放心,郁詹擡頭,看了看天空。

太陽緩緩上升,即将到達一日中的最高峰。

還有不到半個時辰。

……

滄雲宗,第五峰。

如果此刻有人能在天上俯瞰,想必會明顯感覺到,第五峰和其餘四峰的差異。

別的山峰此刻都是熱火朝天,臺上刀光劍影,白刃相接,臺下人聲鼎沸,叫好聲一片接着一片,端的是激烈異常,熱火朝天。

而第五峰,卻有些過于安靜了。

臺上的比試暫時停止,所有人臉上都帶着或多或少的驚異,目光直直地落在生死不明的何曹達,以及遙遙對視的裴子默和時故身上。

時故揪着衣角,靜靜看着裴子默,眼眸乍一看一片平靜幽深,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看到裏面些許的忐忑。

裴子默則是一直皺着眉頭,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忽然,他懷中的長老令牌亮了起來。

這光芒很微弱,在日光下更是毫不起眼,旁的弟子們基本沒有發現,但裴子默注意到了,一直與裴子默對視的時故也注意到了。

裴子默一愣。

他似乎是在教訓時故與檢查長老令之間掙紮,很快,他做出了選擇。

“咦?裴長老這是要幹什麽去?”

不明情況的衆人面面相觑。

時故看着裴子默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長老令這個東西,時故也有。

然而,他剛剛查看過了,他的沒有一點反應。

盡管沒有反應,但是對于長老令的功效,時故還是了解一些的。

例如,申請一些長老的福利。

例如,打開某些宗門內的禁制。

再例如……掌門人或太上長老緊急傳訊。

時故覺得,會在這個時候亮起,應當不會是前兩者。

另一邊,裴子默背對衆人,悄悄拿出了長老令,令牌在他拿出之時就又閃了一閃,似乎傳訊之人也很焦急似的,裴子默面色沉重,往裏面注入了一道靈力。

光芒閃過,令牌上浮現出四個大字。

——“秘境有異”

裴子默臉色大變。

“什麽情況啊?不比了?”

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所有人全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裴子默的身影。

而這樣的畫面,也同時出現在了另外四個峰頭。

第二峰,郁詹雙手抱胸,看着同時兼任參賽選手與裁判長老的袁策忽然沉下來的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按照歷年來宗派大比的慣例,每一峰的裁判長老應該由四大宗共同擔任。

其中,第五峰的參賽選手由于都是些年輕弟子,修為不高,裁判長老便只有裴子默一位,第二峰卻是不同,足足有四位裁判長老。

而現下,袁策的異常顯然引起了另外三宗三位長老的好奇,紛紛問道:“怎麽了袁長老?貴派可是出了什麽問題?”

“是一個弟子比試出了問題。”

袁策擺了擺手,提不起一點心情與人寒暄,道:“實在抱歉,我得先去查探一番。”

說罷,袁策匆匆離去。

“怪了。”

一個乾天宗的長老納悶,“什麽弟子這麽重要,忽然把袁長老擔心成這樣?就六年前葉旬長老被挖時一個表情。”

“或許是袁長老的親傳弟子吧。”另一個長老也是不明所以。

見狀,郁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第二峰。

袁策走得倒是痛快,這邊第五峰的裴子默,就有些發愁了。

——這裏就他一個裁判長老。

無奈之下,裴子默只得強行逼着自己冷靜下來,繼續組織着臺上的比試。

也虧得他修的是無情道,常年冰塊臉,臺下弟子們愣是沒看出任何異常。

不過,若是像時故這樣閑來無事便盯着旁人的臉一直看,便會發現,裴子默其實有些心不在焉。

見狀,時故垂下了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是嘴唇微動,似乎在自言自語。

一旁的弟子們自他下臺以後就一直盯着他偷偷打量,以至于連臺上的比試都沒幾個人看,片刻後,終于有人忍不住,好奇地問他:“時長老,您在做什麽?”

聞言,時故一頓,擡頭看向那位弟子。

依舊是往常那樣平靜溫吞的表情,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态發生了變化,弟子看着他的眼睛,只覺好像掉入了深海,怎麽也探不見底。

“在倒數。”

時故輕聲道。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天邊忽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鳳鳴。

這聲鳳鳴響得毫無預兆,極為動聽,卻好像并不來自于外界,而是從衆人心底響起,而在其響起的一瞬,每個人都覺得心神一震。

所有人都是一愣,疑惑地擡頭看去。

霞光在這一刻大作,耀眼無比,将整個滄雲宗照成了一片耀眼的紅,刺得人不敢直視,祥雲也在一瞬間布滿了整片滄雲宗的天空,無邊無際,壯闊無比,而在火紅的天光之下,一只彩鳳的虛影盤旋其上。

似乎是受到了虛影的召喚,無數禽類同時展翅,高聲鳴叫。

這些本都是不同種類的鳥兒,叫聲卻在這一刻達到了奇異的同步,仿佛在共同吟唱着什麽古老的咒語。

在場的弟子有不少人都會禦獸,可現下,所有的契約獸統統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會飛的加入了天空的陣營,不會的則紛紛跪伏在地,面朝着同一個方向,好似在參拜着什麽東西。

而那個方向,是滄雲宗的最中心。

凡是對滄雲宗地勢稍有熟悉的人都知道,滄雲宗衆山峰連起來,是一個标準的圓。

這一點曾經也引起過許多人的驚嘆,所有人都将這視作了造物主的奇跡,甚至還經常會有外宗之人過來參觀。

但不管是什麽人過來,滄雲宗的最中心,卻永遠都無人能去,這裏面,甚至包括滄雲宗最核心的親傳弟子。

至于長老們能不能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反正,時故是沒有去過的。

當然,曾經也有好奇心爆棚的弟子嘗試去往那裏走,可最後他們發現,無論怎樣試圖靠近,最終,都會回到一開始的起點。

漸漸的,也就沒有人嘗試了。

“咚——咚——咚——”

奇異的鐘聲響起,蒼茫、悠遠、朦朦胧胧,帶着神秘。

原本還不明所以的衆人臉色終于變了。

“一、二、三……”

有人下意識計算起鐘聲的數量。

終于,鐘聲完畢,袅袅餘音卻好像還在耳邊。

“九聲!九聲!是九天秘境!!!”有人失聲大叫。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随後,衆人對視一眼,眼中貪婪盡現,瘋了般向滄雲宗中心沖去。

九天秘境,秘境的最高等級。

上一次已知的九天秘境開啓,還是在三百年前。

而那一次進入的人裏,其中一位,便是曾經的北方魔帝,郁詹的親父,郁穆。

據傳言稱,郁穆便是在那一次秘境之中,一舉突破到了合體大圓滿的境界,更是得到了一件神階法器,自此一路征戰,以妖族與魔族混血的身份,成為了魔族有史以來,唯一一個雜種魔帝。

合體期,那是什麽概念?

整個人族,整個九晟墟,已知的合體期,一共只有五個人。

其中,達到合體後期的只有一位,便是滄雲宗太上長老鞏興朝,不過壽命将近,還有三位分別是乾天宗、青和宗、玄虛宗的太上長老,還有一位早已失去蹤跡,生死不明。

無人再去在意此刻小小的比試,任何比試和九天秘境相比,都是九牛一毛,別說是得到秘境至寶,便是秘境中随意漏出的一個機遇,都可能使得他們的修為更上一個臺階。

人群好像發了瘋,争先恐後地往秘境方向狂奔,時故本就站在人群正中,愣是被強擠着一起沖了出去。

時故:“……”

踉跄了好幾步,時故勉強穩住了身形,無奈地看着衆人一個接一個禦劍而去。

想了想,時故也一同跟了上去。

而幾乎是同時,在他身後,兩個黑衣人憑空出現。

這二人也不知是如何冒出來的,見時故禦劍,臉色當即大變,其中一人更是往前沖了好幾步,似乎是想要攔住時故。

可惜,晚了一步。

見狀,黑衣人立刻對旁邊之人說道:“快去通知範公子,時長老往秘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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