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滄雲宗很大, 大到哪怕是一個金丹期修士禦着劍,去往滄雲宗最中心也得要小半個時辰。
當然,這裏面不包括時故這個假冒僞劣的金丹修士。
腳踩文竹劍, 時故降了數次速度, 才勉強讓自己沒沖在第一個。
而他的前方, 赫然是面色冰冷至極的六長老,裴子默。
“怎麽回事!”
遠遠的,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
時故好奇地往聲源處看去,卻是同樣趕過來的袁策。
他似乎很是生氣,公牛般壯碩的身材甚至因為氣憤而看不見脖子, 黑若木炭的臉上此刻陰沉無比, 遠遠的,就向着裴子默沖了上來,劈頭蓋臉便是一番質問:“秘境為什麽會提前開啓!”
“我也不知道!”裴子默的情緒比之袁策好不到哪裏去,“不是說還要一個多月才會開嗎!”
“操!”煩躁地罵了一聲,袁策簡直暴跳如雷,然而噩耗卻遠不止這些。
“好啊!”似笑非笑的聲音帶着嘲弄,卻是一個青和宗的長老,一身華麗的法衣光芒流轉,想必是為了提速用上了全部手段,一邊說着, 腳下卻也不停, 疾速飛行。
“我就說你們滄雲宗為何将內部捂得嚴嚴實實, 任何人都不讓進去, 卻原來是藏着秘境!”
“怎麽?如此藏着掖着, 莫非是想獨吞秘境不成!”
“可笑!”又一個聲音響起, 面生, 不過看那态度,約莫也是位長老,“任何秘境都屬天下共有,何時獨屬過哪門哪派?”
接着,仿佛是接龍似的,一個又一個前輩高人接連趕來。
平日裏,這些人說話都客客氣氣,個個溫和有禮,而現下,卻都是夾槍帶棒,語帶諷刺。
“說來也怪,我前段時日接到消息,聽說貴派将門下弟子派出去了大半,在下倒是很好奇,貴派派出那麽多弟子,卻是想要做些什麽?”
“這位道友倒是提醒了在下,在下半月前曾遇到了一幫滄雲宗弟子,來我谷中想要讨要……讨要什麽來着?哦對,紫凰竹!”
“本座之前去化龍陂也遇到過,卻是尋的金焰爪。”
“還有魚龍沙!”
“玄霜草!”
“白焰秘花!”
一個接一個原料的名稱響起,袁策和裴子默的臉色也越來越冷。
這些天材地寶,乍一聽毫無關聯,可只要深入思考,便能發現,它們都擁有兩個同樣的效用——加強封印,壓制異象。
偏偏二人還都無法反駁,因為滄雲宗從一開始,就确實是打算着要獨吞秘境。
可其實,但凡是稍微有點規模的門派,又有幾個沒有獨霸過某個秘境?只是無人戳破,因而心照不宣罷了。
破空聲接二連三,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了一塊,這些人中,屬于滄雲宗的,皆是面色陰沉,其餘三宗者,則都是一臉興奮。
而不管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有一點始終一致,那便是他們拼盡全身靈力沖往滄雲宗中心的身影。
一邊沖着,部分人還不忘嚣張開口。
“有道是天道輪回,這不,秘境提前開啓,想必是天道都看不慣你滄雲宗獨占秘境,感應到了老夫将至,特意送來機緣,助我沖破出竅,窺得分神境界!”
“薛老頭,你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吧!便是有機緣,那也是為老衲我留下的機緣!”
“就你們?怕是忘了當年是如何在我劍下求饒的吧!”
當然,也有人不屑争辯,只是高聲大笑,卻成功地将聲音壓過了衆人。
“哈哈哈,秘境機緣,各憑本事,諸位慢吵,在下先行一步!”
說罷,這人猛地加快了速度。
“操!”罵聲一片接着一片,衆人仿佛來到了賽劍現場,一個個拼得額角青筋直蹦,表情扭曲,卯足了勁狂飙。
一幹瘋狂沖刺的人群之中,時故看上去異常的格格不入。
其實到了此時此刻,能飛到這裏的基本也就只剩下了前輩大能,而這些大能之中,但凡有一個人理智尚存,回頭看上一眼,便會發現時故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眼生長老神色平淡,輕輕松松跟在衆人身後,一滴汗都沒出。
和其餘飛得面色猙獰的人相比,差距簡直不要太過鮮明。
而若是再有青和宗的長老前輩回頭看上一眼,便會發現,時故腳下踩的,乃是他們青和宗珍藏多年,小心呵護,卻在前段時日不幸丢失的極品法器,青琉劍。
可惜,已然被秘境沖昏了頭腦的衆人,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不對。
半刻鐘後,一個自地面向外張開的,奇異的大洞出現在衆人眼前。
那是一個異常巨大的地洞,但說是地洞,仔細一看,洞口卻和地面有着一寸左右的距離,完全懸空,仿佛一個憑空撕裂出的空間,而洞內,隐隐約約能夠看到一些古老而又神秘的,建築物的虛影。
一道白光自洞內散發,直沖天際,光中,隐約閃爍着一些金色的光點,卻是過于濃郁的靈力凝結而成的水滴,乍一看星星點點,美若幻境。
見狀,衆人都是心中一松。
別看他們表面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其實早就做好了秘境周圍有埋伏,亦或是有迷陣,找不到秘境的情況。
但沒想到,秘境居然真的就這樣出現在了面前。
一時之間,衆人竟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可就是再不真實,秘境之中隐隐溢出的,讓在場所有大能都不由自主為之心生臣服之意的靈力卻是不可能作假。
的确是九天秘境無疑。
思及此,衆人仿佛約好了似的,警惕地互相對視一眼,随後,齊齊往秘境裏沖。
自古秘境瞬息萬變,越早進去一步,拿到最好機緣的幾率也就大上一分。
而且傳聞,第一個進去之人,最有幾率獲得秘境境主遺留的傳承,尤其像九天秘境這等存在,秘境境主很有可能是傳說中的飛升大能,這對于任何一個修士而言都是難以抵抗的誘惑。
時故對秘境沒什麽興趣,懸坐在文竹劍上,安安靜靜看着這場鬧劇。
他看到沖到最前方之人被人一劍自天上斬落,也看到緊随其後之人,被後方的人一道捆仙繩拽了回來。
還有無差別攻擊的,我進不去你也別想進去的,整個場面混亂到了極點。
在這樣的混亂場面之下,躲在安全地帶,全程不言不語甚至掏出了果脯的時故,怎麽看怎麽奇怪。
從幾大峰趕到這裏,漫漫長路,衆人花費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
然而現下,不過是不到二裏地的路程,他們愣是打了整整半刻鐘。
終于,第一個人成功溜了進去。
可惜場面過于複雜,時故并沒有看清進去的人是誰。
有一就有二,很快,衆位各門各派的前輩高人都擠了進去。
只不過,平時裏的他們一個個都是光鮮亮麗,謙遜和氣,好得仿佛能抛下一切利益,而現下,卻是為奪機緣大打出手,形容狼狽,傷痕遍地,甚至同門之間也不例外,倒也是頗為嘲諷的一件事情。
有那麽一刻,時故覺得,這些人跟院長養過的那幫日日奪食的猴子也沒什麽不同。
只不過,要自由一些罷了。
這樣想着,時故吃着果脯的手又是一頓。
可他又跟猴子那些猴子有什麽不同呢?
他甚至,還是一只病猴。
手上的果脯忽然就不香了,時故幽幽地盯着地上的秘境,想要看出這秘境究竟哪裏特殊,以至于引得旁人如此争先恐後。
不過可惜,除了純粹而充沛的靈力以外,時故沒有看出來任何東西。
“快快快!”
正想着,又是一陣喧鬧響起,打斷了時故的思緒。
時故探頭看去。
方才沖進秘境的,基本都是出竅期以上的大修,而現下來的,則是一些只有元嬰期的末位長老和一些天才弟子。
哦,這是前輩們走了,後輩們又來了。
無聊地懸在半空,時故盤腿觀賞着第二輪大型鬥毆現場。
不過看着看着,他發現,這一波人似乎遇到了一點點困難。
“媽的,怎麽回事!”
最開始幾個高修為的下了秘境以後,一個緊随其後的元嬰初期很是愣了一下。
卻見此人站在地洞上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下去,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阻礙将他抵制在外,不讓他進入秘境似的。
不僅是他,後續趕來的幾個人也是一樣,眼巴巴地被隔離在外,怎麽也無法進入。
“這……”茫然地站在入口之上,白光照亮了這些人疑惑焦急帶着貪婪的臉龐,他們低頭看着腳下的秘境,試探性地踩了踩。
很實,好像腳下是一道透明的地面。
見狀,衆人面面相觑。
“怎麽回事?秘境關閉了嗎?”
有人疑惑地開口問道。
就在這時,一位修士匆匆趕來,此人大概是由于太過匆忙,身上的腰帶都沒來得及系緊,而伴随着他忽然停頓的動作,腰上配飾一松,直直地落入了秘境。
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不少人都看見了這一幕,紛紛将自己随身攜帶的一些不值錢的物品扔了下去,果不其然,任何東西都可以進入秘境,只除了他們自己。
“媽的!”一個修士大罵了一聲。
這人一看就比較暴躁,屢次嘗試都失敗以後,他一氣之下,竟是直接喚出了本命法器,狠狠砸向了秘境的入口。
此人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畢竟一個明晃晃的寶藏已然擺在了面前,卻無法伸手觸碰,多多少少會有些急切。
不僅僅是他,其餘修士見了以後也紛紛效仿,一個接一個的術法轟炸在入口之上,一時間,入口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好不熱鬧。
可惜,沒有掀起一點波瀾。
這個秘境的主人脾氣可真好。
時故單手托腮,無聊地想。
別人都打到家門口了,他也不還手。
下一刻,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秘境入口忽然光芒大作,随後,方才衆人仿佛石沉大海的術法原封不動地反彈出來,精準無比地打在衆人身上。
衆人同時飛了起來。
這其實是頗為壯觀的一幕,讓時故想到了兒時那場游樂園之旅玩過的蹦床,只是這個蹦床極大,将修士們彈得極高。
有幾個人飛得十分湊巧,直直砸向了時故,時故也不躲,就這麽看着衆人飛向了自己。
若是往日,砸向時故倒也沒什麽,時故也不會因為這個将那人轟成碎片。
但是今日不同,今日的時故坐在文竹劍上。
文竹劍是一把很有靈性的寶劍,具體表現于任時故這個主人怎麽折騰,它的鋒芒也會完完全全收住,不誤傷到時故一分半毫。
但同時,文竹劍也是一把殺氣十足的兇劍,具體表現于看到旁人過來,它會主動釋放劍氣。
只聽伴随着幾道“刺啦、刺啦”利刃劃破衣物乃至皮肉的聲音,幾聲慘叫同時響起。
時故一愣,低頭看去,卻見那幾位倒黴的修士捂着傷口,痛苦地在地上扭來扭去,看樣子是傷得不輕。
時故:“……”
慚愧慚愧,罪過罪過。
在心中默默與幾位倒黴的修士道了個歉,時故卻悄悄飛到了另一個地方,不敢回頭再看。
——他的藥在昨日已經徹底消耗完畢,他怕看多了血,會控制不住自己。
好在清原說了,新的藥再過一兩天便能配好,只要熬過這一兩天,問題應該不大。
思及此,時故緩緩落地,假裝無事發生地躲入了人群裏。
此時此刻,四大宗以及其他附屬宗門的人幾乎已經全部彙集在了這裏,就算有沒有趕到的,也大都是些無法禦劍的築基期以下弟子。
人群多得吓人,時故混在人山人海之中,看上去毫不起眼。
“哪裏來的小垃圾,也想進小爺的秘境?”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仿佛來自四面八門,又仿佛來自衆人心底。
衆人擡頭看去,卻見那秘境上空,緩緩出現了一個一身玄衣的虛影。
此人盤着腿,抱着胸,低着頭,閉着眼,似乎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傷眼,嘴上卻帶着嚣張跋扈的笑容,雖然是盤坐,但也能看出這人身材很是高大,氣勢更是侵略性十足,只可惜,笑容中露出的兩顆小小的虎牙大大降低了他的氣勢。
“低于元嬰中期的都給爺滾蛋,爺的好東西從來不留給垃圾!”
說罷,虛影消失,只留下了衆人茫然的身影。
其實有修為限制的秘境不是沒有,不過極少極少,大部分時候,都是一視同仁,公平競争。
衆人萬萬沒想到,難得遇到一個,居然就是這樣的。
心情一下子大起大落,說不失落,那絕對是假的。
猶豫片刻,衆人卻并未離開,而是原地盤膝,修煉。
——九天秘境,便是進不去,光是這自洞口處洩漏而出的強大靈力,也對衆人的修為大有裨益。
見狀,時故默默地往回走。
他之所以選擇跟到這裏,其實就是不太放心,想要看看郁詹到底要做什麽,可現下看來,郁詹似乎并沒有要出現的跡象,那他也沒什麽必要在這裏耗着。
反正不管是秘境,還是提升修為,時故都沒有一點興趣。
無數盤膝而坐的人群之中,時故逆行的身影顯得格格不入。
好在,大部分人都忙着修煉,并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就算偶有發現的,也沒那個好心勸他留下。
而衆人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不遠處的山峰之上,站着無數周身被黑袍包裹着的黑衣人。
而在這數不清的黑衣人前方,一個奇異的身影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整個滄雲。
“老東西們都下去了?”
這人的聲音腔調很是古怪。
秘境的異象此刻尚未散去,這人的身形在紅光照耀下高大異常,臉上專屬于魔族的魔紋密密麻麻,膚色比之正常人而言帶着一點似有若無的綠,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閃爍着興奮,而與常人最為不同的,是他頭上長着的一根長長的角。
紅眸,獨角,卻是魔族中修羅族最典型的特征之一。
修羅一邊說着,一邊遙遙看着下方一無所察的人類,眼中紅光閃爍。
那裏,彙聚了幾乎整個人族,最年輕最優秀的修士。
修羅族往往以角的長度判斷修為,小指長的約莫金丹期,手掌長的約莫出竅期,而看此人獨角的長度,恐怕,介乎于分神與合體之間。
而衆所周知,偌大的蒼焰墟中,能達到此等修為的修羅族只有一位,那便是魔族之中,最殘忍,最嗜血的西方魔帝,仇祎。
“回尊上,滄雲宗的太上長老鞏興朝并未進入秘境。”手下人恭敬道。
“哈,那老東西。”
聽到鞏興朝的名字,仇祎不屑:“聽說這人壽命早已耗盡,現下全靠藥物茍延殘喘,修為大跌,也罷,左右他也沒幾天活頭了,老子一會就過去,送他歸西!”
說罷,仇祎張揚一笑,嘴角詭異地咧到了耳邊,而後揮了揮手,指着下方的人族衆人:“至于這幫小家夥,便交由你們處理。”
“動手!”
天光在這一刻昏暗下來。
乍一看,祥雲依舊火紅而耀眼,似乎與先前并無差別,可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其間夾雜一點似有若無的黑。
這些黑點并不算多,卻使得原本象征祥瑞的紅雲,變得陰暗而詭異。
好像自人身體中流出的,暗紅色的血。
與此同時,無數裹着黑衣的身影憑空出現在了衆人上空,無聲地持刀落下。
“滴答——”
一滴鮮血濺到了時故的臉頰之上。
時故看着懷中,忽然飛躍而來的,屬于某一宗年輕弟子的人頭,眸色緩緩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