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郁詹!”
急急忙忙的大吼聲自傳音符中傳來, 郁詹覺得他的傳音符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損耗巨大。
眉頭一皺,不知怎的,郁詹心裏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從乾坤袋中迅速掏出符咒, 滾燙的紙身将傳音人的急躁明确地傳達出來,內裏, 範宏胤的語速快得驚人。
“出事了郁詹!”
傳音符忽明忽暗的光照亮了郁詹刀削般的側顏,強大的音浪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符咒碎掉:“你家時故跑秘境那邊去了!”
“你說什麽?!”郁詹一愣, 随後臉色大變, 拔腿就往秘境方向沖去。
“你先別慌。”似乎是感覺到了郁詹情緒的變化,範宏胤連忙安撫,“我現在也已經在往那邊趕, 應該問題不大,而且這次的行動本身也沒打算做絕, 只要不是特別負隅頑抗的, 都不會下殺手,時故那個性子, 應該不至于出什麽事情……”
後面的話,郁詹已經完全聽不下去了。
心髒砰砰狂跳, 帶出一種對于郁詹而言極為陌生的情緒,他不知道這情緒意味着什麽, 可狂奔的背影卻是慌亂到險些站立不穩。
誠然範宏胤說得沒錯, 但那樣的場景之下,就算不死,也少說是個重傷。
且以郁詹對仇祎手下那幫魔族的了解, 就算一開始答應了不做得太絕, 也難保不會有那麽幾個不聽話的痛下殺手。
郁詹越想, 一顆心就越是下沉, 垂在一側的手無意識地緊握,臉色難看至極。
若是範宏胤看到現在的郁詹想必心中會頗為震驚,這麽多年,哪怕傷重到幾乎瀕死之際,郁詹也從來沒有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陰沉、慌亂、蒼白,還有幾分後悔。
後悔沒有派人一直跟着時故,後悔晨時為什麽要多此一舉,換那一身衣服,也後悔方才同葉旬耗得太久……
但現下,說什麽都晚了。
眼前的場景疾速倒退,黑衣青年的速度快得驚人,連空氣甚至都捕捉不住一點殘影。
與此同時,紛亂的思緒也完全包裹郁詹。
很長一段時間,郁詹覺得,自己是一個被命運抛棄的人。
也因此,他不信天道,不服命運,只走他想走的道路,去讨他想要的公理。
可這一次,他竟是生出了一點點祈求。
時故是他見過最幹淨單純的人。
他祈求命運,能夠眷顧他一次。
另一邊,範宏胤比郁詹快上一步,已然到達了秘境所在的山谷。
此處山谷極大,厮殺聲更是大到震天,範宏胤打眼一看,入目所見皆是無數扭打在一起的人影,看得人眼花缭亂,他皺眉,盯了半天,發現別說找到時故了,甚至連那些人是男是女都難以分清。
不僅如此,戰場的情況也比範宏胤想象中嚴重得多,盡管修仙之人生存能力大都很強,但在那一個個負傷倒在地的人與魔裏,還是有不少都已然生機斷絕。
這讓他臉色越發難看。
可此情此景,似乎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無奈之下,範宏胤只能漫無目的地試圖尋找。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也就是一小會的功夫,居然還真讓範宏胤找到了時故。
山谷的西南方,時故一身白衣被染得通紅,和其他地方的亂鬥相比,這裏顯得空蕩安靜得多,山風吹起了他染血的長發,略有些瘦弱的身影在空空蕩蕩的山間顯眼無比。
愣了愣,範宏胤臉上下意識揚起笑容,提起的一顆心終于落下,也來不及思考為何時故所在之處會空蕩成那副模樣,大步就走了過去。
但下一瞬,他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看見了時故對面的那位出竅期魔族。
範宏胤心中當即就是一個咯噔。
這個魔族他認識,是仇祎的手下,出了名的刺頭不說,還天性殘忍,嗜殺成性,時故若是落到他的手上,幾乎就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
“住手!!!”
來不及多想,範宏胤當即對着那位魔族就是一聲破了音的大喊。
這聲音很大,回蕩在偌大的山谷之間,成功吸引了出竅期魔族的注意力。
也成功吸引了時故的。
時故正打算捅死出竅期魔族的手一頓。
随後,他緩緩轉過了頭。
淡灰色的眸子讓他看上去與往常有些不太一樣,說不出哪裏不同,卻讓人莫名覺得遙遠。
其實以範宏胤現下的距離,是看不清時故變了顏色的眼睛的。
但不知為何,一種強烈的危機感籠罩了他。
那是早年長期生死一線,磨練出來的直覺。
下一刻,方才還隔了數十丈遠的人忽然出現在了眼前。
範宏胤瞳孔驟縮。
“嗤——”
長劍進入肉丨體的聲音,在此時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慢到明明是一瞬,範宏胤卻覺得像過了一生。
疼痛還沒來得及傳播到大腦,腰側涼涼的,是金屬穿腰而過帶來的冰冷,範宏胤愣愣轉頭,看向面無表情的時故。
淡灰色的眼睛像一對通透的琉璃,但并沒有與範宏胤對視,而是遙遙看向遠處。
很美,也很冰冷。
此時此刻,範宏胤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慶幸,他過來的時候特意帶上了兩個高修為的下屬。
下屬關鍵時期拽了他一把,使得時故完美地錯開了範宏胤的要害,否則,以他現下毫無修為傍身的狀态,不死也得半殘。
遠處,出竅期魔修大概是以為自己脫離危險,連滾帶爬地想要逃跑,卻沒注意到,時故的眼神不知何時再次落到了他的身上。
兩次了。
腦中聲音嘈雜無比,時故在喧鬧中淡淡地想。
兩次出手,這人竟然還在活蹦亂跳。
從來沒有人,讓他動手超過三次。
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把控的感覺。
于是他看也不看範宏胤一眼,拔劍再次襲向了出竅期魔修。
鮮血伴着劍尖的拔出而不斷外湧,範宏胤痛苦地捂住傷口,在兩個手下的攙扶下勉強站立。
這兩人顯然也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吓,扶住範宏胤的手被汗水完完全全打濕,小心翼翼地掏出靈藥,顫抖着塗抹在範宏胤傷口之上。
“操……”哆哆嗦嗦蹦出的字完美地貼合了範宏胤此時此刻震驚與操蛋交織混雜的心情,他直直看着時故,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場大夢。
然而,貌似沒有任何一個夢,可以讓他的腰側産生如此劇烈的疼痛。
滿心震驚間,範宏胤頭一次産生了要以下犯上,砍死郁詹的想法。
去你媽的小白羊。
這樣想着,他一邊強忍着痛楚,一邊掏出了傳音符。
出竅期魔族跑得很快。
這位魔族在這個時候終于恢複了一點點的理智,并沒有将時故這個人形殺器帶到戰場內部,而是扭頭瘋狂地向出口處跑,時故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乍一看似乎不太可能追上,下一瞬,卻無聲無息地直接出現在了出竅期魔族的面前。
出竅期魔族猛地一頓,險些摔出個倒栽蔥,強壯的大腿肌肉不斷哆嗦,仿佛下一刻就要給時故跪了。
“仙、仙人……”
他聲音打顫:“饒了我吧仙人,我、我再也不濫殺無辜了,我我我、我這就讓他們停手,全都停手!”
時故靜靜看着他。
見狀,出竅期魔族以為存活有望,面上一喜。
但片刻後,時故卻忽然開口。
“你逃不掉。”
毫無征兆的,狂躁與憤怒突然浸滿了時故的眸子,時故縱身、前傾,屬于文竹劍的劍尖自出竅期魔族的身體中穿刺而過,泛着鮮豔的紅。
“我也……逃不掉。”
他聲音很輕很輕,透出些許無能為力的哀意。
郁詹便是這時到達的。
秘境入口就在眼前,有那麽一瞬間,郁詹竟有些不敢走進去。
他怕最壞的結果出現,而一想到時故可能傷痕累累,倒在一片血污之間,成為無數屍體的一員,他就狂躁得想要滅了眼前的一切。
但他沒想到的是,時故居然就正正好站在山谷入口的不遠處。
然而,眼前的一幕,顯然不是郁詹願意看見的。
一直提着的心瞬間低落,沉至深淵。
出竅期魔族的身形本就高大,兼之又穿着寬松的黑袍,成功地将從自己身體裏穿透而出的文竹劍蓋了個嚴嚴實實,同時,還遮擋住了時故大半個身影。
二人的位置是側對着郁詹的,那位魔族朝內的手一直緊緊握着長刀,臨死也沒有松開一點,半遮半掩間,乍一看,就好像時故被砍了個對穿一般。
殷紅的鮮血流了滿地,與此同時,郁詹還看到了時故身上此先被炸出來的大大小小的傷痕。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指向了一個結論。
郁詹的手無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他還是……來晚了嗎?
傳音符震得仿佛要當場炸開,郁詹卻什麽也感覺不到。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變成了絕望的黑白。
聽到動靜,時故微微歪過頭,側看了郁詹一眼。
他們二人此刻的距離其實頗為遙遠,加上飛舞的長發略微阻礙了時故的視線,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只能隐約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
但這身影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熟悉。
耳邊,因為發病而導致的嚴重幻聽使得時故完全無法靜下心來思考這分熟悉産生的原因,但莫名的,他覺得有些害怕。
直覺告訴他,他不能讓眼前這個人看到現在的自己。
他想逃。
絲絲縷縷的黑悄無聲息地自時故眼底升起,很微弱,微弱到幾乎難以看清,剛一出現,就又讓大範圍的灰色掩蓋。
盡管如此,那一點點的黑色依舊掙紮着,努力地擴大自己的面積。
眼前,郁詹在片刻停頓後,猛地沖身上前,看樣子是想進行一項以為是複仇,實際是鞭屍的行為。
時故靜靜看着,悄無聲息地進行着一場無人知曉的掙紮。
而就在這時,伴随着“叮”的一聲脆響,時故腦中響起了闊別已久的,屬于系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