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叮叮當當長劍在地上拖行的聲音淹沒在無盡的厮殺聲中, 聽上去毫不起眼。

卻不知為何,仿佛響在了出竅期魔修的心裏。

時故單手拎着文竹劍,無視其微弱的哀鳴, 任由劍尖在磕磕絆絆的地面摩擦, 走得格外緩慢。

大大小小靈力炸出來的傷痕讓他的衣物看上去有些破爛,卻并沒有顯現出絲毫的狼狽,反而帶出了一股濃烈的殺伐之氣,與那略有些俊秀的臉對比鮮明。

出竅期魔修愣愣地望着時故, 試探着想要挪動自己的身體, 卻絕望地發現在時故的目光鎖定之下, 自己根本無法移動。

“來……來人!快來人!統統過來!”

慌亂的聲音初始因為過于激動而有些沙啞磕絆,随後逐漸高昂, 或許是因為認知不足, 又或許是因為亂了心神, 總而言之,這位出竅期魔族做出了此刻, 最錯誤的選擇。

——他叫來了這一片區域所有的手下, 試圖攔住時故。

一直以來, 魔族都是四墟大陸中出了名的悍不畏死,這一特質說好了是骁勇善戰,說得不好,那就是缺心眼。

當然事實上,光就智力而言,魔族也的的确确是人魔妖三族墊底就是。

時故看着将他團團包圍的黑衣人們,腳步一頓, 悠悠然掃了一眼。

腦子裏無數的聲音叫嚣得讓他煩躁無比, 以至于他看到眼前衣着統一的黑衣人, 立刻想到了當初身着暗色制服,一次又一次将他扭打回院裏的人群。

這個聯想讓時故異常暴躁,暴躁到眼前的畫面甚至出現了重影,一會是血流成河的山谷,一會,又是布滿防護網的院落。

沖破那道防護網。

時故心想。

只要沖出去,他就自由了。

狂躁的殺意自心中奔湧而出,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

黑衣人并不知道時故現下心中的波瀾壯闊,執刀就飛奔而來。

他們中有近一半的人方才都忙着戰鬥,因此并沒有注意到時故那裏的動靜,盡管對于首領讓他們包圍這樣一個一看就弱不禁風的年輕人,以及部分同族之人臉上無來由的恐懼這兩件事感到些許奇怪,但有限的腦容量并不支持他們想通這件事情,紛紛獰笑着看着時故,布滿魔紋的面容異常恐怖。

若是有人看到眼前這一幕,想必都會為時故狠狠捏一把汗。

——白皙瘦弱的年輕人被一群猙獰壯漢包裹,一把把兇殘的大刀揚在每一個黑衣人的手中。

同它們相比,時故手上的文竹劍簡直不要太過秀氣。

下一刻,秀氣的文竹劍對上了狠狠劈來的無數兵刃。

“嗡——”

一聲劍鳴,卻是文竹劍實在承受不住主人強勁的靈力,發出的悲鳴。

黑衣人們依然舉刀的舉刀,獰笑的獰笑,乍一看,似乎并沒有掀起任何漣漪。

然而片刻過後,面前的魔族就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了下去,鮮血将山間的泥土浸得泥濘無比,也染髒了時故的衣擺和鞋底。

血水飛舞,一滴鮮血濺得異常的遠,高高飛起,精準地落在了時故的眉尾,随後流入眼中,再順着眼角滑落。

時故好像感覺不到不适似的,全程沒有眨眼。

殷紅的血緩緩流淌,像一滴紅色的眼淚。

噼裏啪啦接連肉丨體墜地之聲還在繼續,很快,躲藏在黑衣人之後的,瑟瑟發抖的出竅期魔族再一次地顯露出來。

時故隔着無數陳列的身體,露出一個帶着梨渦的淺笑,與這位魔族小首領安靜對視。

如果忽略他那一身鮮血,以及身前堆積的軀體,這其實是一副乍一看乖巧而又懂事的畫面。

乖巧的時故輕輕地擺弄了一下手裏的文竹劍。

出竅期魔族當即一顫,連連後退數步,臉上的驚恐溢于言表,險些沒一把栽在地上,一雙眼下意識地往周遭看了看,看樣子,貌似是想逃跑。

這個隐藏了九天秘境入口的山谷其實很大很大,大到在容納了數十萬修士以及魔族的情況之下,依舊寬敞無比。

而時故此刻所在,不過是山谷靠外的小小一角,自遠處看,似乎毫不起眼。

可若是近看,便會發現,此處出現了一片突兀的空白。

遠處,厮殺之聲依舊,聽起來甚為慘烈,這裏卻是極為安靜,且由于靠近外圍,大部分魔族方才又忙着去圍攻時故,此處的修士反倒成了目前唯一一批成功逃走之人,一時間,這處角落竟是空空蕩蕩,安靜到近乎詭異。

想逃跑的魔族剛一轉身,不久前還隔了數十丈之遠的時故便瞬移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嗤——”

長劍進入肉丨體的聲音,在此時此刻的安靜之下,清晰至極。

……

時間倒退,退回到秘境将将啓動之際。

郁詹彼時剛剛離開第二峰,正準備設法找找時故,懷中的傳音符卻驟然亮起,其內,西方魔帝仇祎古怪的腔調中帶着濃濃的不耐煩,催他趕快過去。

對此,郁詹毫不意外,甚至露出了些許笑意。

片刻後,他出現在了一處隐蔽的山洞之中,洞內,仇祎已然離去,想必是去了秘境那裏,只有一個一身白衣的老頭負手站在洞口處,感覺到郁詹靠近,他立刻轉身,将一個東西狠狠地甩在了他的面前。

“你什麽意思!”

老頭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冷冷地指着郁詹,雪白的胡須因為氣憤而隐隐翹起,卻是滄雲宗的老仇人,葉旬。

一張銀白色的面具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郁詹的臉上,郁詹歪頭瞥了一眼葉旬扔在地上的物品,不甚在意。

地上之物乃是一只銀白色的鑰匙,造型古樸,也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制成,散發着淡淡的靈力,打眼一看,一種奇異的氣息就撲面而來,怎麽看都絕非凡品。

“葉老此話何意?”郁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少裝瘋賣傻!”葉旬冷冷揮手,一掌拍在身旁的巨石之上,将其炸得碎石橫飛。

“你不是說,只要我跟你合作,就把滄雲宗秘境的鑰匙給我,為什麽秘境會提前開啓!為什麽所有人都能進去!還有那些魔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山洞間不斷回蕩,葉旬額角青筋直蹦,看那模樣,仿佛下一刻就要同郁詹拼個魚死網破。

“葉老這話,在下就不明白了。”

不同于葉旬的暴跳如雷,郁詹很是淡定,淡定到讓葉旬殺心大起,他也依舊優哉游哉,不緊不慢,也不知道這股墨跡勁是受了誰的影響。

“從一開始,你我二人的交易就清清楚楚,我給你九天秘境的鑰匙,你幫我遮蔽九晟天尊的法則,甚至我還買一送一,不僅把鑰匙給了你,連秘境的部分地圖也一同交由葉老,難道還不夠誠意?”

“而為什麽秘境會提前開,還是對所有人都開,這一點,實不相瞞,在下也頗為疑惑。”

“至于那些魔族——”郁詹笑了笑,笑容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葉老不會以為,我一個異族之人同你合作,就只是為了方便自己在九晟墟行走吧?”

葉旬一滞。

他當然是清楚郁詹遮蔽法則的目的絕不單純,可在葉旬看來,他不過是小小的迷惑了一下九晟天尊的法則罷了,充其量也就只能讓郁詹一個人在九晟墟行走無礙,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郁詹竟能有如此能耐,借此将九晟天尊的法則徹底屏蔽,直接讓數萬魔軍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九晟墟。

他更沒有想到,好好的九天秘境竟然說提前開啓就提前開啓,連半點征兆都沒有出現。

可是郁詹這樣做又有何好處?上趕着幫人族送機緣嗎?

葉旬怎麽也想不通。

于是葉旬沉着臉在郁詹身上四下打量,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出來。

可惜,郁詹的面具将他的神色掩蓋得徹徹底底。

郁詹一動不動地任他打量,絲毫不慌。

畢竟,任葉旬想破腦袋恐怕也不會想到,好好的秘境會忽然限制修為。

“你最好別讓我知道,這秘境是你搞的鬼。”沒能看出一點問題的葉旬咬牙切齒。

此言一出,郁詹又笑了。

這一次的笑,比之方才還要嘲諷,甚至還怕殺傷力不夠,他又繞着葉旬轉了個圈,來回掃視,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就算是我搞的鬼,閣下又能拿我如何?”

“你!”

郁詹成功引爆了情緒本就處于失控的葉旬,葉旬當場暴怒,大手一揚,本命法器瞬間出現。

那是一根長長的降魔杵,杵上悲憫與肅殺之意萦繞,甚為莊嚴。

只是這樣的莊嚴出現在葉旬這個為一己私利出賣族人利益的人身上,多少有些諷刺。

葉旬持杵,當即就向郁詹砸了過去,屬于分神期修士的強大靈力籠罩其上,強得驚人。

狹小的山洞承受不住這樣驚人的實力,開始不斷震動,與此同時,滾滾碎石落下,灰塵四起,模糊了二人的身影。

面對葉旬忽如其來的強大攻勢,郁詹躲都不躲,随手一抓,就将那降魔杵穩穩接住。

葉旬當即一驚,猛地擡頭,直直看向郁詹。

“你到底是誰!”

郁詹不語,銀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也遮擋了他的神情,只隐隐露出的些許輪廓能看出其下肌肉的拉扯,約莫是笑了。

葉旬臉色當即變得陰晴不定起來。

別看他出手出得幹脆利落,其實也是存了試探之意,剛剛那一擊,足足用了六成功力,料到郁詹或許能夠接住,卻不曾想,竟能接得如此輕松。

至少換位思考,若是同樣的一招朝葉旬襲來,葉旬是接不了這麽輕松的。

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帶着面具之人,修為很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葉旬是分神後期的修為,在他之上……至少也是分神大圓滿。

而蒼焰墟中,現在還活着的,修為在分神大圓滿以上的魔族,一只巴掌都能數得過來。

然而,沒有一個人的特征能和這人對上。

這個人,究竟是誰?

不、不對,他真的是魔族嗎?

葉旬忽然陷入了迷茫。

上一次見面之時,二人是在玄陰谷外,當時,有無數妖獸向他朝拜。

難道……是妖?

郁詹優哉游哉地抓着葉旬的降魔杵,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臉色變來變去。

“你這樣就不怕引起天尊注意,屆時降罪下來,連累屠殺整個魔族嗎?”冷冷對峙之時,葉旬忽然說道。

“屠殺……”郁詹饒有興趣地在嘴裏将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魔族已經被他屠過一次了,再來一次,又有何妨?”

降魔杵的青光幽幽地打在郁詹狹長的眼眸之上,看上去有些詭異。

他突然探過頭,神秘兮兮地靠近了葉旬耳側。

“這一次來九晟墟的魔族,全都是自告奮勇參戰,而其中,有很多人都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浩劫中幸存下來的,但他們依舊毫無畏懼,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大家……都想報仇。”

郁詹淡淡開口,仿佛說得是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想得都要瘋了。”

說罷,郁詹猛然發力,将葉旬一把推了出去。

連連倒退數步,葉旬愣愣地看着郁詹。

見狀,葉旬挑了挑眉,指了指山洞之外:“與其在這裏同在下耗費時間,葉老不如先擔憂一下秘境?”

“別怪在下沒有提醒,再不去的話,機緣恐怕就要被旁人奪走了。”

葉旬臉色一變,當即禦劍離去。

郁詹站在山洞處,靜靜看着葉旬的背影。

引起天尊注意?

葉旬方才的話仿佛還環繞在郁詹耳邊,對此,他冷冷一笑,眼中殺過一絲帶着瘋狂的偏執,自言自語道:“我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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