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畢竟是建設在信标的內部,地下城結構錯綜複雜,巷道交織數不勝數,燈光照不到的角落,是陰暗滋生的絕佳溫巢。
而此時此刻,接連不斷的清脆聲響從小巷深處傳來。
陳詞微抿着唇,冷冷望着面前跪成一排的Alpha。
他的手掌一直在反複摩擦腰側,貼身的衣料擦過皮膚,讓疼痛徹底蓋住被陌生人觸碰的感覺。
難以想象的龐大精神力凝實地充斥着這一小片空間,壓得Alpha幾乎喘不上氣來。
似乎重力場都被改變,重壓之下身強體壯的Alpha們狼狽地跪在地上,甚至連頭都擡不起來,只能看到身前Omega的褲腳。
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
被死死壓制的還有思維,反應變得極度緩慢,精神力實在太過強大,就算它的主人沒有其他用意,也仍無孔不入地悄然入侵着。
和Alpha外表同樣流裏流氣的,還有他們腦子裏想的東西。
陳詞是從小就被悉心養在白塔不錯,但絕非一張什麽都不懂的白紙。
陳念的朋友……就是這些人嗎?
陳詞眉頭很輕地皺起,在他表情變化的那一刻,幾分鐘前還出言調戲的Alpha突然不受控制地擡起手,狠狠扇在了自己臉上。
啪!
這一耳光打得足夠響亮,霎時間一個紅紅的巴掌印浮現出來,看來他的臉皮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厚。
聲響如同某種號令,一時間其他Alpha也紛紛加入,巴掌聲此起彼伏。
Omega少年神情平淡地安靜站着,六個混混跪在他面前,神情渙散地狂扇自己耳光——這簡直是能驚掉人眼球的景象。
只是除了陳詞之外,應該不會有別人知曉。
再也沒看這群街溜子一眼,陳詞轉身,就要繼續踏上回家的路。
卻突然發現,巷子的另一頭正立着道身影,陌生的Alpha遠遠圍觀着,不知道在那裏看了多久。
陳詞腳步一頓,本能将那人劃入了同夥的行列當中。
“讓開。”他聲音不大,語調也平靜,但親眼見到那群混混的下場後,沒人會不當回事。
那人卻并未被吓跑,反倒膽大包天地上前兩步。
“您可能誤會了,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Alpha風度翩翩地伸出手,接下來的話更是出乎陳詞意料:“還在餐館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您了,跟上來是想問一句——我能有幸邀請您共進午餐嗎?”
陳詞聞言擡起眸,終于認真地看了他第一眼。
很年輕的面孔,也就剛二十出頭,模樣頗為英俊,起碼比那群手腳不幹淨的混混順眼多了。
更讓陳詞一下注意到的是Alpha眼睛,他左眼是很正常的黑眸,右眼卻是燦爛的金色。
Alpha臉上帶着禮貌的笑容,邀請的手停在空中,耐心等待着陳詞答複。
……共進午餐嗎?
陳詞想到賬戶裏的那0.11奧吉,以及還要至少三個小時的回家路程,現在已經是午後,早飯不足以支撐到晚上。他很餓。
他略一思量,在挨餓和Alpha之間,選擇了免費的飯票。
如果對方想借機動什麽歪心思,下場就在他身後。
陳詞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面巾紙作為阻隔,将手輕輕放在了Alpha掌心。
“你的榮幸。”
Alpha笑了,那笑容爽朗,似乎又含着幾分得逞之後的不懷好意。
在被他握住之前,陳詞迅速将手收回,把面巾紙折好重新放回口袋。
“我叫傅天河。”Alpha向他介紹自己,“我看到你進餐館很快又出來,覺得是不是遇見什麽困難了,沒好意思立刻問,才稍微跟了一下。”
陳詞倒沒注意之前的餐館裏有這樣一號人物,他輕輕應了一聲,道:“我叫……我叫九月。”
九月是他出生的月份,雖然他現在用着陳念的身份,卻不想告訴傅天河,突然遇到一個陌生的Alpha,還是不要暴露那麽多信息比較好。
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假名,傅天河倒是不介意陳詞的防備,問他:“想去吃什麽?”
“都可以。”
“那就跟我來吧,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還不錯。”
跟随着傅天河,陳詞來到了附近一條較為寬敞的街道,在地下城無論什麽時候都像身處夜市,有種頗為不同的奇妙感覺。
他們走進一家店,挑了一張空桌子坐下。
很快店主的妻子過來,用抹布迅速擦過桌子,潮濕的布料擦過,在桌面留下些微油光。
看起來不太衛生,也不是很講究。
不過陳詞可以接受,他沒有潔癖,只是單純讨厭和人産生身體接觸。
“看看想吃什麽。”傅天河将菜單給他,陳詞看過一番,很多都是他沒見過的食物。
有人請客也不代表陳詞就能逮着這位免費飯票使勁薅,他選了一份價格友善的單人餐,擡頭的那一刻,正對上傅天河注視他的目光。
偷看被當場抓包,Alpha臉上有一瞬窘迫,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掩飾失态。
陳詞卻不羞赧,反倒盯起了傅天河。
那只金色的眼睛着實引人注目,經過這一番觀察,陳詞确定那是只義眼。
義眼做得逼真,但在傅天河眨眼時,仍能看出閉合度不如左邊真正的眼睛。
傅天河右邊的眼球應該因為某種原因被摘除了。
也許是受傷,也許是生病。
點的餐很快就上來,賣相當然不如他平日裏吃的那些,陳詞嘗了一口,這樣的“地攤食品”對他而言是格外新奇的味道。
很好吃,甚至要勝過皇家主廚精心烹饪的松露鵝肝。
陳詞悶頭吃飯,他坐在吵鬧又不太幹淨的小餐館裏,對面也不再是所謂的未婚夫,而是一個才認識不過十幾分鐘的Alpha。
他只知道對方名叫傅天河,有一只義眼,除此之外,別無所知。
兩人都很安靜,也許因為處在吵鬧餐館裏,還有許多其他人,倒也不顯得尴尬。
陳詞吃光盤子裏的最後一點食物,終于填飽肚子,他放下餐具,用紙巾擦幹淨每一根手指,對傅天河道:“謝謝。”
“不客氣。”傅天河已經吃過,所以只是一邊看陳詞吃,一邊喝茶。
他付了飯錢,問:“現在要去做什麽?”
陳詞略一遲疑,回道:“我想回家。”
“離這邊遠嗎,需不需要我送你?”
從這裏到陳念的住處步行需要至少三個小時,而陳詞身上連坐車的錢都沒有。
“方便嗎?”
“當然方便,我現在也沒什麽事。”傅天河站起身,“走吧。”
別管傅天河到底存了怎樣的心思,起碼行為舉止至今還沒讓陳詞覺得冒犯,暫且能劃分在好心路人的行列。
陳詞告訴他住處所在的街區,在傅天河要打車時,把他叫住了:“不用,坐電車就好。”
地下城打車應該挺貴的。
正好附近就是站臺,等車的功夫裏陳詞看着站牌研究,對衆人來說那麽稀松平常的事情,在他眼中卻十足新奇。
站牌上文字因電車的臨近而變化,傅天河招呼道:“車來了。”
陳詞跟在他身後上了車,這個時間點人不多,有很多空座位。
陳詞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默默地偏頭望向窗外,周圍景物正随着電車啓動開始移動。
或新或舊的金屬結構,縱橫交織的線路管道,無處不在的燈投射着光亮,形形色色的人們穿着各式服裝,行走在人造光和黑暗之中。
到處都是吵嚷擁擠的,這是地下城居民習以為常的生活。
陳詞一轉不轉地望着窗外,在電車穿過黢黑隧道的那刻,透過窗玻璃上的倒影,注意到旁邊的傅天河正在偷偷看他。
陳詞一愣,Alpha自以為隐秘的注視中,他仍安靜望着窗外,等待電車從隧道駛出,假裝什麽都沒注意到。
半個小時後,陳詞在離住處最近的站點下了車,他不覺得把詳細地址暴露給一個剛認識的Alpha是個好決定,便道:“謝謝送我回來。”
傅天河聽出了陳詞背後的意思,雖然有點遺憾不能把人送到家門口,還是道:“沒事,那個……方便留一下通訊名錄嗎?萬一下次在遇見什麽麻煩,可以随時來找我。”
對方眼中的期盼讓拒絕話語無從出口,陳詞換了另一種更加委婉的說法:“如果下次還能遇見,再交換聯系方式吧。”
“好。”傅天河沒再堅持,笑道,“那就等下次再見面了。”
陳詞點頭,他最後看了眼這位在困難時刻主動幫了他的Alpha,轉身朝着住處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幾十米,陳詞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大喊。
“九月!”
陳詞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假名,回過頭就看到Alpha仍站在原地,朝他大聲道:“我叫傅天河!”
陳詞被這撲面而來的傻氣驚到了,他明白傅天河大概是想再提醒他一下,別把名字忘記,但這肥皂劇一樣誇張的方法讓他很不适應。
喊聲引得不少人朝這看來,在被更多人注意到之前,陳詞趕緊點了下頭,道:“我會記得的。”
陳詞不知道傅天河能否聽到,反正等他再匆忙邁開步子時,Alpha沒再把他叫住。
陳念住的這地方在地下城裏都應該算貧困區,陳詞擡腳小心跨過地上的污水,上方不知從哪兒露的水滴卻砸下來,落在肩頭,讓他只能加快腳步,從這條小道穿過。
空氣中是各種垃圾混合産生的味道,陳詞屏住呼吸,悶頭行走,終于找到了72-01的樓道口。
他走上三樓,樓梯間的牆面斑駁,牆皮掉在地上,白花花一小堆。
而在三樓的門邊,用彩筆畫着很多簡筆圖案,有些年頭了,一看就是小孩子手筆。
是陳念曾經畫的嗎?
陳詞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将手按在指紋識別器上,短暫識別後,顯示驗證失敗。
果然。
他和陳念是相似到近乎鏡像的雙生兄弟,但就算基因相同,指紋也不可能完全一樣。
兩人從小就生活在不同環境中,在後天環境因素的影響下,指紋會産生微小區別。
他們兩個在交換智能手環時,将對方的指紋也錄入到了自己的終端裏,确保萬無一失。
但陳念家的門還未錄入陳詞的指紋,将他擋在了外面。
陳詞按下門鈴,幾秒鐘後門內傳來聲音:“誰啊。”
“姜叔,是我。”陳詞學着陳念說話的強調,“門鎖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不識別了。”
他耐心等待,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
中年男人有許多白發,他大半張臉和手臂上全都是燒傷留下的暗紅色疤痕,佝偻的脊背流露出不符合年紀的蒼老。
檔案照片上三十多歲的男人已經年邁,但陳詞仍然第一眼就認出,他就是當年葬身火海的陳家管家,陳岱。
“今天回來的這麽早。”
姜岱不會想到只是一個早上,他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就換了另一個人,他甚至沒有仔細去看陳詞,就要去研究門鎖:“指紋識別出問題了嗎?”
“我來看看吧。”陳詞将活攬過來,見姜岱穿着睡衣,道,“打擾您休息了嗎?”
“沒有,我剛打算躺下。”
“那快去休息吧,我過會兒也歇着。”
姜岱應了聲,回去房間,陳詞打開房子的安全系統,迅速将自己的指紋和虹膜信息錄入其中。
——這樣就沒什麽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