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謂帶路真的就只是單純帶路,關系好一點的朋友至少都會閑聊兩句,不讓氣氛那麽沉悶。

大皇子殿下卻至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

陳念偷偷看他,沙弗萊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連餘光都不往這邊瞟。

嚯。陳念悄悄地撇嘴,這就是哥哥和他未婚夫平時的相處模式嗎,可真夠有意思的。

他跟在沙弗萊身後,來到餐廳。

餐廳專門為他們準備,沒有其他客人,沙弗萊走到靠窗的桌邊,率先為陳念拉開椅子。

“謝謝。”陳念不客氣地坐下,望向窗外,用餐時選在靠窗位置是陳詞的習慣,如今也正合了陳念的意。

桌布柔軟的刺繡蕾絲垂下,白瓷花瓶中插着剛剛采摘的鮮花,晚香玉嬌嫩地綻放在枝頭,純白花瓣豐滿層疊着,鵝黃的蕊隐藏在內裏,散發着隐香。

陳念忍不住伸出手,觸碰到微涼的花瓣,附着的露水沉甸甸滾下,浸濕了指尖。

餐廳在三樓,順着窗外向下望去,寬敞整潔的街道一直延伸到遠方,這裏屬于皇家居所,十分清淨,到處都是被細致打理的綠色植被。

陳念只在廢棄工程區才見過這麽多的植物,一時間有些移不開眼。

他盡可能表現得端着些,繃着一張臉,無論看到什麽稀奇東西都毫不改色,努力讓自己更像陳詞。

只是那琥珀色眼瞳中的新奇掩不住地流露出來。

沙弗萊擡頭想問陳念喝點什麽,瞥見他望向窗外的模樣,一怔。

陽光照進Omega的眼睛,讓瞳色透徹如某種玻璃珠,其中躍躍欲試的神色從來沒有這樣鮮活過。

沙弗萊到底沒有出聲打擾陳念,低聲叫一旁的侍者上平日裏最習慣喝的。

午飯很快被端上餐桌,陳念被香味吸引,不舍地收回目光。

“吃飯吧。”沙弗萊拿起刀叉,就像曾經無數次共同用餐時那樣,他和陳詞只需要各吃各的,把長輩的安排應付過去。

牛排肉質鮮嫩,一戳就能冒出汁水,陳念頭一次吃這樣高檔的食物,用餐刀的手法不免笨拙。

他在休息室裏吃了不少小點心,不算太餓,除了拿着刀叉和牛排鬥智鬥勇,忍不住想給自己再找點別的事情幹。

比如說……

陳念眯了眯眼。

沙弗萊垂眸專心解決着午餐,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腿被碰了下。

他只當是陳詞不小心踢到,向旁邊挪了挪,甚至都沒去擡眼看對面的情況。

然而沒過幾秒,他的腳被踩住了。

那通過鞋面傳來的力道說輕不輕說重不重,更像是為了引得他注意。

沙弗萊拿刀叉的手一頓,下一刻,踩在鞋面上的腳松開,取而代之地碰上他腳踝。

沙弗萊不知道陳詞是什麽時候把鞋脫掉的。

光裸的腳在他腳踝處蹭了下,旋即靈巧地探進褲腳,順着他的小腿向上。

一寸寸向上的挪動每一下都刺激着神經末梢,将皮膚柔軟細膩的觸感誠實地傳入大腦。

動作被刻意拉長,像一條小蛇綿綿地将他纏繞。

礙于褲腳的限制,那只腳終于停止繼續向上探尋,卻不願意放過他,搖晃似的輕輕磨蹭着。

這感覺實在太奇怪,無法忽視的觸感迅速擠占整片意識,讓其他所有都變得寡淡無味,就連食物都失去了吸引力。

沙弗萊終于忍不住擡起頭,就見對面的少年正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把随意玩着餐刀,饒有興致地觀察着他的反應。

沙弗萊:…………

面對Alpha的視線,陳念沒有丁點被抓包了的自覺,反而變本加厲地蹬了他兩下。

大皇子殿下第一時間流露出的無措神情确實取悅到了陳念。

他将餐刀舉到唇邊,微微仰着頭,舔舐掉刀面上殘留的黑胡椒汁,汁水被舌尖卷着,抿入唇中。

沙弗萊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他素來冷淡的未婚妻原來有着靈巧的舌尖和紅潤的唇。

隐隐的香氣飄入鼻畔,如同某種花的香,卻又如此神秘,轉瞬便消失,讓他無從确定究竟是什麽味道。

四目相對,沙弗萊欲言又止了片刻,終是試探着問道:“不太舒服嗎?”

陳詞今天的表現實在古怪,沙弗萊想不出其他原因,畢竟今早掩護陳詞溜走的時候還一切正常。

“有點。”陳念順着他的話回答,想看沙弗萊究竟會作何反應。

陳念想法很簡單,既然沙弗萊是個辜負了他哥的渣男,不如讓他先探探情況。

陳念還從沒見過哪個Alpha能從他的手段裏逃脫,現在他冒充着陳詞,就更有理由同沙弗萊接觸了。

——先摸清沙弗萊對陳詞的态度,找到那個讓大皇子挂念的小妖精。

他可以用點小手段,讓沙弗萊重新認識究竟誰才是他應該關注的Omega。

然後在Alpha逐漸淪陷,無法自拔之時,将他狠狠地甩掉。

沙弗萊還不知道自己要經受怎樣的命運,他叫來侍者拿走冰鎮的檸檬茉莉茶,為陳念換上一杯溫水,認真道:

“多喝熱水。”

陳念:…………

真煞風景。

Omega輕輕應了聲,垂下眼,正貼着Alpha小腿的腳輕輕蹬了一下,拿開了,聽桌下的聲音應該重新穿上了鞋。

他也不吭聲,只是繼續吃飯,又恢複了最正常的沉默,只是那眼睫低垂的模樣……像極了不開心。

沙弗萊這下徹底吃不下去了。

……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陳詞看上去像是因為發情期才不舒服,他讓陳詞多喝點熱水,也沒問題啊。

這是生氣了嗎?如果不是生氣,為什麽把腳拿開了,剛剛他不是還在蹭自己嗎?

等等,好像陳詞方才的行為才是反常的,他非常讨厭和別人産生身體接觸,正常情況下絕對不可能那樣碰自己。

現在應該算恢複正常才對。

沙弗萊稍稍安心了一點,他瞅了眼陳念的臉色,三兩口将盤子裏剩下的食物吃幹淨,放下刀叉,主動對身體不舒服的未婚妻道:“待會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對面的Omega輕聲道,“今天也辛苦你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這是陳詞最常有的回答,沙弗萊也像之前那樣不再堅持,卻莫名有點說不上來的忐忑。

沙弗萊定下心來,默默告訴自己,剛才只是陳詞身體不舒服的一點小插曲罷了。

與此同時。

真正的陳詞已經到達了辰砂的13號信息處理區,也就是所謂的地下城Z區。

陳詞又不是原本的陳念,當然不可能回去找德雷克,陳念只告訴他是跟人一起過來的,沒說那位Alpha長什麽樣子,也許就連他自己都不太記得了。

好在他拿着陳念的終端,只需要通過身份認證,就能順利回到地下城。

信标內部的地面和頂層似乎沒多少區別,在人造土地或者路面的下方,全都是金屬和機械結構。

13號信息處理區處在挺深的位置,上方的集中管道區、動力室、信息存儲區相互交疊,将陽光盡數擋住。

數不清的燈亮着,人造光芒驅散着黑暗。

如果不是剛從頂層上來,很難想象現在其實是中午。

但比起不适應,心中更多的還是新奇,陳詞默默觀察着四周,他第一次來到信标內部的區域,這裏就是陳念一直以來生活着的地方。

親眼所見遠比從報道書籍上看到的更加真實,陳詞邁開步子,順着人群來到路邊。

人群四散,參觀完皇室游行的人們回歸正常生活,紛紛去到該去的地方。

陳詞根據陳念提供的地址查詢地圖,住處離這裏還挺遠的,乘車也需要将近一個小時。

可現在陳詞很餓。

要不先找地方解決一下午飯再回去,正好旁邊就有幾家小餐館。

陳詞這樣想着,走進最近的一家餐館,餐館中有不少人在吃飯,大多是附近幹活的工人,穿着被灰土和機油髒污的工作服,靠狼吞虎咽補充一上午辛勤勞作消耗的體力,和同事們大聲談笑着。

年輕的Omega出現在當中,倒像個異類。

陳詞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他每個月都會從窗戶裏見到對面塔樓上檢修的工人,而眼前的景象和他認知中又完全不同。

看起來他們幹着很辛苦的工作?

陳詞很快收回目光,望向牆上貼着的價位表,不管怎樣,盯着別人看總歸是不禮貌的。

一些食物的價格用膠布和水筆多次更改過,陳詞想着陳念一直都生活在地下城,還有生病的家人需要照顧,經濟狀況應該并不富裕,自己最好給他省點錢,便打算先要最便宜的食物稍微填一下肚子。

他打開陳念的終端賬戶,餘額一欄中赫然寫着:0.11奧吉

陳詞:………………

這個錢數,連塊糖都買不起。

餐廳的吵嚷中,陳詞安靜且迅速地離開了,看來他得回家吃飯才行。

……不過只有0.11奧吉,好像連公共軌道都坐不起吧。

如果他倆沒換回來,陳念會怎麽辦?

陳念跟着朋友一起,也許朋友會幫幫忙?應該是的。

只是他現在身邊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也不知道該如何快速在地下城弄到錢。

陳詞沒料到竟然會這麽快就遇見讓人頭痛的情況,他被困在這裏,眼前只有餓着肚子花幾個小時走回家這一條路可選。

縱然面臨如此窘境,陳詞也未曾流露出些微沮喪或者氣憤,眉眼間神情仍舊平淡。

陳念根本沒告訴他賬戶裏只剩下0.11奧吉,就讓他毫無保障的孤身來到陌生的地下城,正常情況下也許是要生氣的吧?陳詞不知道。

陳詞邁開步子,按照地圖劃定的最佳路線,往家的方向走。

正好也看看沿途的風景,就這樣獨自走在街上,不用想着時間和禁令,随時可以停下,或者重新啓程,自由地決定所有行動。

只是陳詞忽略了,他這樣一個Omega走在地下城的路上其實不太安全,特別是他現在還用着陳念的身份。

整個Z區的Alpha沒有誰不知道陳念。

前方出現陌生Alpha身影的那刻,陳詞第一時間就意識到自己被前後夾擊,堵在了小巷子裏。

精神力無聲地告訴他身後的狀況:加上前面正走過來的那個,一共六個人,都是Alpha。

陳詞停住腳步,他确定自己好好戴着那屬于陳念的頸環,也一直在控制着信息素的釋放,對Alpha的吸引力已經盡可能降到了最低。

“陳念!”

為首的Alpha笑嘻嘻地靠過來,他穿着潮流到陳詞不太能理解的衣服,臉上的鼻環唇環耳環加起來得有十來個閃閃發亮的小圈。

他熟稔地伸出手,就要搭陳詞的肩膀:“今兒怎麽在這裏碰見你了?”

陳詞下意識往旁邊一側,躲開了那只想要碰他的手。

這些人是陳念的朋友?

陳詞思考了一秒,雖然覺得他們不像什麽好人,但抱着也許是陳念朋友的心态,禮貌回答道:“去辦了點事情。”

“辦事?找誰辦的事?”

從那暧昧至極的語氣可以得知,他口中的辦事,絕不是陳詞想要表達的意思。

“什麽時候也找我們辦辦?”

來自前方的搭肩被躲過,後面的手卻來不及逃脫,另一Alpha的手掌徑直攬上了陳詞的腰,就要以相當親昵的姿态,将Omega摟在懷中。

被陌生Alpha觸碰到的那一瞬間,陳詞素來平靜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

磅礴的精神力噴湧而出,頃刻席卷了整條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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