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間暴雨, 遠方的海浪聲聲聲入耳。
我問去年是不是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我又問,去年是不是有人死了。
來找我的老師以極其驚異的目光看着我, 仿佛我才是他所畏懼的鬼:“你怎麽知道的?”
我覺得,這個時候說“我猜的”會不會太破壞氣氛了。
因為我沒有想過我的問題有多出乎意料。
也因為我其實是本着問問題的态度去問的,我也同樣接受不是的回答。
之所以會這麽發問,這也許得從老師說的學生集體撞鬼開始解釋。
事實上,老師所描述的現象和一種被傳為都市傳說的心理現象很相像,其名為集體歇斯底裏(mass hysteria)。
所謂的集體歇斯底裏,又被稱為集體發瘋,指的是由個體引發的群體幻想、錯覺和恐慌。雖然到現在還沒有得出具體确切的病因,只存在各種猜測, 但案例頻發的地區一般都是環境比較壓抑、封閉和保守的地區。因此有研究說這是一種轉化障礙。心理壓力導致身體出現狀況,因群體具有傳染性,個體出現狀況後,其他個體也受到影響。除去群體為單位,某種意義上, 其實很像身心症——因為壓力會引起來的胃疼、呼吸過度等等症狀。
集體歇斯底裏的病發症狀有共性,也有特性。雖然基本都是一個人的恐慌異常引起了集體歇斯底裏,但有些案例會說病者集體出現身體難受,出現癔症、癫痫的表現,還有的稱說撞鬼,遇見超自然的。後者更偏向于有過類似見聞經歷或者宗教背景的。馬來西亞也曾經多次發生學校內部集體歇斯底裏, 最近一例因為學生稱說看到黑影,而這說法太獵奇而養活過一批以恐怖題材為營生的自由職業者。
所以, 老師一描述其中的情況, 我第一反應是集體歇斯底裏。
與此同時, 我猜想的是訓練營之所以願意配合研究所做心理壓力的實驗, 有可能是希望我調查這部分的情況,又或者即時提供心理輔導。再加上,我還是個知道這是個名柯世界的人,不可能有鬼,更不可能有所謂的鬼怪殺人。
我這才能順水推舟一般推導出我的問題。
我對惶惶不安的老師說道:“其實這不一定是遇到鬼,我倒覺得更像一種名為集體歇斯底裏的心理現象。”因為我說的太過篤定,老師反而動搖起來,下意識重複“集體歇斯底裏”這個詞。
我知道他對這方面內容不太了解,我沒有必要太故弄玄虛,解釋道:“事實上,意大利、美國、肯尼亞、馬來西亞、斯裏蘭卡等國家都出現過這種情況。但因為現在還沒有具體準确的科學結論。有些人喜歡搞噱頭,便會往靈異方向靠攏。”
Advertisement
我繼續說道:“我之所以在問,是因為我開始思考校長找我過來的原因,可能并不完全是配合我們研究所的社會心理實驗,可能是因為發現學生從去年開始就爆發過一次集體歇斯底裏。尤其是這件事情結束之後,還有人死了,更加重了學生們的心理恐慌……”
我不知道跟過來的老師聽進去了多少,但從他的狀态上來說,我應該轉移他對這件事的注意力了。
“老師。”
我又頓了頓,堅持讓他和我對上視線,才說下一句話。
他蒼白的臉跟着我的話擡了起來,用慘淡的表情對着我。
我對着他露出堅定的笑容,說道:“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找到方法解決的。現在的學生們還等着您來幫助他們,都在依賴着您,不振作起來可不行啊?”
老師在我的聲音裏面清醒了過來,表情在我的話裏面稍微緩和了不少:“你說得對。”他走了兩步之後,又對我輕聲說道:“謝謝…剛才我太失态了…”他的聲音裏面透着猶豫,可能是冷靜下來之後,羞恥心也開始浮上心頭。
“主要是剛好牽扯到我的專業領域。要是遇到我不明白的,我也會手忙腳亂,這是人之常情。”
這位老師點了點頭。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高山大輝提到的黑衣服男人會不會也跟着牽扯到這個案子。畢竟按我現在的理解,這次案件應該是完全交給松田陣平處理了。我并不希望松田陣平像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那樣加入柯南主線,感覺會出現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其次,我還有個憂慮。
事實上,今天遇到松田陣平後,我就去論壇打聽消息了,然後聽說我會出事……
說實話,我心情很複雜。
夜間時間十點四十分三十四秒。
暴風雨還在無動于衷地呼嘯着。
此刻,整個島嶼就像被困在一望無垠的暗海和夜風建立起來的監獄裏面無法出逃一樣。唯一充足的光亮是在島嶼內部建築物裏面的燭光。
訓練營的學生們共計一百多名。
事件發生之後,學生們都被教職人員集中在訓練營的中央大廳裏。
我到場的時候,大廳裏面全都是蠟燭的光火。窗戶因為風雨的關系而緊閉着,只留了進出的兩扇門。學生們情緒不一,因為很多老師(除了班導、主任之外,還有校長)在場,所以大廳裏面學生非常安靜,幾乎沒有談話的聲音。學生們要麽是緊抱在一起,要麽是對着窗外發呆,當然還有一些不為所動的,在借着燈光背公式或者英文單詞。這個時候的他們看起來跟普通的因為停電而聚集在一起的學生沒有什麽差別。
我找到校長的位置後,正打算和他聊幾句私話。然而,他才看到我的第一眼,立刻說了一句——少了一個學生。
集中學生之後,每個班級為單位很快地進行清點學生人數。除了送去醫療室的學生之外,還少了一名學生,是個女孩子。聽校長說了名字之後,是那次提到上野紗紀美的三個女孩之一——月島凜。
“宿舍樓四處都找不到人。她的舍友也被送去了醫療室。現在這個時間段又是這種惡劣的天氣,她能去哪裏呢?”
校長說的時候,視線無意識地投向窗外。他應該還有下一句話,但他沒有說下去。
因為這會讓人更加不安。
我猜他想說,月島凜會不會出事了。
于是我按下我原本要說的話,立刻說道:“我去幫忙找。最後一個見到月島凜的人是誰?”
校長把月島凜的高二年級班導重新叫了過來。班導把上野紗紀美也叫了過來:“最後見到的人是上野同學。她說借着閱讀燈看書的時候,見到月島凜避過巡查的老師,離開了自己的宿舍。宿舍房間的門有一道門縫,月島同學離開的時候,上野在門縫出看到她的鞋子,之後就沒有返回的腳步。”他說完之後,回頭看上野紗紀美,要她再補充一些。
所有的宿舍只有一處樓梯,整條走廊單向通行。除非月島凜回來的時候,是從一樓借着水管爬到自己的房間,否則不可能沒有返回的痕跡。
我讓班導留我和上野紗紀美獨處,我想重新和上野紗紀美再說一次。
“你知道月島同學去哪裏了嗎?”
上野紗紀美用幽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發現她對我的态度頗為挑釁,尤其是我介紹自己是志願者講師後,她知道我并沒有在這個訓練營有多大的話語權。整堂課都是一副在看猴子表演似的,若有似無地冷笑着。此刻她遠遠地望了班導一眼,又輕輕地說道:“我知道的就已經主動跟班導說了。”
她的态度裏面帶着對年長者的輕蔑。
事實上,很多學生都有這種表現——他們很早就意識到所謂的老師其實也是普通人,他們懂的未必就比自己的多,僅僅只是占據着年長和身份的優勢。因此他們會對成年人表示很不屑。但情商不同的學生的表達方式不一樣。情商低的學生會以沒禮貌當做獨具個性,挑釁老師當做特立獨行,只留給別人沒有素質,沒有教養的印象。但情商高的學生懂得社會運轉的規則,所以他們也會在表面上做出乖巧的姿态,非常擅長審時度勢,保護自身利益,這種學生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我朝着窗外的宿舍樓方向望了一眼,對着上野說道:“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學着她的姿态,對着她輕瞥了一眼:“你應該知道你并不是真的聰明。”
我這句話一落下來,上野紗紀美的臉瞬間漲紅了,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
“你說,你看到了門縫處月島凜的鞋子走過去,是走廊的光嗎?月島凜能躲過老師檢查,一定到了熄燈時間,走廊不會有任何燈光。那是天光嗎?你們的宿舍樓背着天光,在熄燈時間雖沒有暴風雨,但烏雲重重,又怎麽會有光透出來?還是說,你有夜視的能力?再來,除非是有意一直盯着門口,否則你怎麽會知道月島凜離開後沒有回答?你既然表現出不在意月島凜的情況,又為何要一直盯着門口?難道你還有口是心非的習慣?”
我頓了頓。
“希望你不會認為你自己的陳述很聰明就好了。”
說完這一切的時候,我注意到上野原本僵硬的肩膀松了一瞬,但又重新恢複了剛才緊繃的姿态。
她垂着頭說道:“我确實說謊了。我之所以在意月島同學的情況,是因為上夜自習之前,看到月島收到一封匿名的信。看到匿名的信件之後,月島同學的神色就變得很慌張。晚上見到她半夜離開的時候,我猜想可能是信件的關系,所以一直很在意。”
“為什麽在意?你在意什麽?你想知道月島為什麽驚慌嗎?可是,你根本不會去問理由,那為什麽你會在意?你覺得你一直盯着她的舉動,就會得到回答嗎?你真的在意的是月島凜嗎?還是你在意的是她對信件的反應,是你放了那封信件嗎?”
其實就是有人會好奇,就算沒有回答也會好奇。
但我不說,只是用懷疑的姿态給上野施加心理壓力罷了。
上野下意識地擡頭看我,愣了幾秒說道:“老師,你怎麽會這麽想?我為什麽要放信件?”
“因為之前說過你們的走廊是單向通行。如果月島離開,是要經過你的門前的話,說明你的房間更靠近出口。那麽,除非是專門看她,否則你為什麽要遠離離開的窗口,刻意走到她的房間附近望上一眼,還剛好遇到了她驚慌的表情。那麽,假設你又不是親眼看到的,你沒有專門走到她的房間的話,你是聽到這個消息,為什麽又要說謊,說你是看到的?”
上野就像是在增加答案一樣,立刻說道:“我其實是看到有個人很奇怪,從她的房間出來之後,匆匆離開。我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因為好奇,所以才去月島同學的房間看上一眼。”
我抱着手臂,輕笑道:“還是很奇怪。”
上野的态度并沒有出現在我第一次反駁時為之一松的姿态,而是更加從容,鎮定,完全沒有懼怕我再一次戳穿她的邏輯漏洞。她的眼瞳望着我,甚至露出了微笑,說道:“這有什麽奇怪的?人都會好奇。”
謊語癖。
上野紗紀美可能患有謊語癖。
結合月島凜之前和我說的,上野紗紀美自稱靈媒,并且對別人否定她的身份而感到大怒的情況,卻從來都沒有改正過,依舊我行我素。她應該是習慣自己這種說謊的行為。衆所周知,人都會說謊。但是有些人是無法控制自己說謊的行為,導致成了一種習慣,并且他們對自己的話深信不疑,甚至不會因為自己的謊言産生任何羞恥心或者負擔感,這種在心理學上便是謊語癖。
這種病症算到高級心理咨詢師那裏,也是很難片刻間就得到有效治療。
我并不打算和這個女孩編扯下去。
我把班導找了過來,說道:“我要帶上野同學去找月島同學,您可以跟着過來嗎?”免得我在上野的口中成了流氓地痞登徒子。
班導驚訝地看着我和上野,說道:“你們知道在哪裏了?”
“嗯,但要借上野同學的手。”
班導陷入了疑惑,連上野同學也驚訝地看着我。
我拉着上野的手腕,按着她脈搏的位置,開始往外走。無論她想說什麽,或者班導想說什麽,我都讓他們安靜。
月島凜不在訓練營的任何一棟建築裏面。
我們三個人不停地走向外圍,往山林的方向走去,天光昏暗,暴雨連綿,視線完全不清,僅能靠有限範圍的視線走下去。所幸前往的山林以前也是開發過的,小道也是有跡可循,否則我得懷疑我們會迷失在山林裏面。但是随着花費的時間越來越久,不僅是班導,連同我的心也跟着不斷下墜。而上野紗紀美的手也越來越涼。
我們的腳步最後停在一棟貌似是守林員的廢屋,屋門半開,有一道手電筒的白光從地面漏了出來,照得地上的水漬閃着詭谲的光。外界的風雨似乎已經是另一個世界。我打開了門,很快就一雙外突充血的眼睛對上了——
牽引着月島凜脖頸的長繩是拴在小木屋的橫梁上。她整個人面朝着大門跪立着,被繩索吊得背板挺直,她還穿着學校制服的短裙,剛好掃過地板,此刻衣擺跟着風流輕輕地擺動着,就像被風翻動的晴天娃娃一樣。
我覺得這一幕跪着上吊的場面是相當詭異恐怖。但之後松田陣平到場就把這一切氣氛毀得幹幹淨淨的。我還記得,他說人是死後才吊着的,所以吊繩的長度剛剛好。當我在關注死者姿勢的時候,他的關注點在吊繩長度。這讓我突然明白為什麽越專業的人士對這些都完全不害怕。因為他們一上來就開始“解題”了,就跟在大考裏考閱讀題一樣,就算故事再美再有趣再深邃,下面全是題目,想要沉浸其中也很難。
“月島同學?”班導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用手攔住他的動作:“人沒有生命體征了,不要過去。我們現在想辦法報警吧。”
我說完之後,才後知後覺我沒有再必要牽着上野的手,于是放開了她。
班導因為我的動作看向了上野,說道:“你怎麽知道月島在這裏的?”我出發時用了上野會帶我們找到人的說辭。現在班導的發話顯然傾向于上野是犯罪嫌疑人。
然而上野遇到這種情況,并不慌,十分沉着地回應道:“老師,我之前已經說過我是靈媒,能知道這裏,當然是因為我看到,月島同學的靈魂在招引我。”
班導信以為真的表情變得相當可觀。
“……”
這當然也是假話。
人在被牽引的時候,只要邊走路邊晃動對方的手,如果方向錯誤,就會感覺到晃動的阻力。反之,對方則會認為你确實知道路徑而做出順從,以此可以判別路徑。這種是利用了心理的小技巧,我以前想過在警校的時候表演——比如讓他們在大幾百號的人群裏面藏一個小東西,我牽着藏東西的人的手去找。這有一定的可觀性,但耗時很長,所以我就放棄了。
我能從上野那裏知道這個小木屋,就說明本身上野是知道月島會來這個地方的。可因為來返時間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沒有時間殺人,更沒有時間布置這一切。
我打算先用手機拍下了照片存檔。
就在我還對着繩索的繩結照相時,窗外閃過幾道光,一道一道來回切開屋子的光暗,有點像是在路邊的出租屋的窗臺,會因為經過一個又一個的車燈一遍又一遍地亮起。我很快意識到外面還有人,對着班導和上野說道:“老師,你先帶上野同學回訓練營。我去看看情況。”
“和老師,你要去哪裏?”
“我去看一眼。”
我抓緊口袋裏面的電擊器。
班導似乎意識到我要去追着那道光跑,立刻說道:“和老師,看起來很危險,你不要過去了!要是是殺人犯,你該怎麽辦?!”
“你們先回去,注意安全。回去之後,什麽話都不要說,不要再引起學生的恐慌了。”
我這句話說是給班導聽的,其實是通過班導控制上野的發言。
接着,我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雨幕裏面。
那道光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遠,我之所以會跑出去,是因為剛才的光切過屋子的時候,我看到了松田陣平的輪廓。那似乎是兩個人在纏鬥,而附近又已經靠近斷崖的地方。我又不能因為他有主角光環,就可以放着不管了。
也許在故事情節裏面,他剛好就需要一個人的幫忙呢?
也許我出現在這段故事裏,就是扮演那個人呢?
這麽一想,我怎麽也不能什麽都不做了。
我趕到的時候,另外一個人似乎已經注意到我的手電筒的光,人影竄進叢林裏面跑遠了。而原本松田陣平應該在的位置,此刻空無一人。旁邊就是一片數十丈的斷崖,崖下海濤漲湧,裂流急遽,不知深淺。手電筒的光穿透力并不強,只能照亮海面,并沒有看到任何人。
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現在跳下去救人的成功率幾乎是零。
與之對應的,自殺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腦袋裏面冒出無數種可能。
我又重新檢查斷崖的岩壁,也許他被哪根突兀的樹枝挂住了呢?
到時候沒有繩索,我可能還得用月島同學的那一條。
我的想法就像脫缰的野馬,越跑越遠,焦躁的心情跟海浪一樣上下起伏着。我只好邊喊邊找:“松田,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你應我一聲?”
眼睛也跟着更仔細地辨認着岩壁上雜生的樹枝。
然而,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我後領就被人拽住,直接被往後拖着。這動作極其粗暴,我的頭也被迫跟着仰了起來,雨水順着那只冰冷的手灌入我的後背,讓我全身寒毛直豎。
緊接着——
“你是笨蛋嗎?”
“诶?”
對方繼續朝着我大喊:“這麽靠近懸崖是想死嗎?”
“………”
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我已經知道抓着我後頸,差點把我勒死的人是誰了。
簡直大無語。
他松開手之後,我咳了好幾聲,邊咳邊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