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聽說康田大叔啓動了緊急預備電源。
原來的電路已經被毀了, 要重新修複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當然,這些事情并不是我親眼看到的,而是旁邊的松田陣平跟我講的。
斷電之後, 他們那邊的情況也是混亂。他們首先注意到整個電路是人為被毀, 想要聯系管理方這個消息,但信號又差,且剛好是在半夜,雙方的交流不及時。康田大叔當機立斷, 打算前往訓練營,先去解決那邊供電問題,而松田陣平在路上發現了一個行跡詭異的人,追蹤過程中,被對方發現,兩個人很理所當然地發生了纏鬥。
別看我說的那麽短,松田陣平說得更短, 他基本只是說幾句,剩下的信息是我用推導連接在一起的。
他也不解釋自己為什麽沒有在原來的地方, 我差點以為他掉進了海裏。按我的想法,松田陣平不是那種遇到強敵會落荒而逃的人,更別說這個人要是真的很可怕的話,考慮到大批師生的安全,他很可能會想辦法制服兇徒,而不是選擇逃跑。那我能想的就是, 松田陣平被打敗了, 一度被打暈甩在路旁的叢林裏面, 等我趕到的時候, 自然是沒有看到人影。
這件事對他自尊心很強的人來說是能不提就不提。
我站在他的角度上理解他的行為, 并且打算把剛才他差點把我勒死的事情放在一邊。
“那個人是誰,你看得清嗎?”
松田陣平走在我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道:“這座島不安全,我們得迅速找無線電臺聯系外界。”
“我知道,已經有學生死了。”
我剛才一直都拿着傘,現在也努力把傘頂在松田陣平頭上。但他像是陷入思考一樣,沒發現這件事,總是走出傘緣,搞得我十分費力。這次我的話讓他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晦暗的林影罩在他身上,只剩下他的眼瞳如晶石般透亮,就像是有一團火在枯木裏面執着地燃燒着,随時都可以爆出灼人的火星。
我下意識地問:“你發生什麽事情了?為什麽露出這麽可怕的表情?”
此刻松田陣平站在下坡,而我又剛好踩在樹根上,我低頭看着他的時候,他在讀我的表情的神色一覽無餘。
他好像在判斷我說這話的內在動機。
松田陣平的表現讓我想到難道這件事還和我相關嗎?我還能和那個跟他纏鬥的歹徒有什麽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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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有些費解。
“聽到有人死了,難道我還要擺出笑臉嗎?”松田陣平頗為不耐,但眼睛還在看着我。
“你應該知道我可以看得出人有沒有在說謊吧?如果你不和我說清楚的話,我自己去找。”
當然後面那一句話是虛張聲勢的謊話。我才不會去找歹徒對峙。
我又不是九尾貓。
松田陣平停了半秒,從口袋裏面拿出一張照片遞到我的手上,說道:“這是從對方身上掉下來的。”
我用手電筒辨認了兩秒,才認出這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人是我的樣子。
“然後?”
“你給我小心點。”
……
他說出一種校霸叫人放學後不準走,在操場見的口吻。
我忍住吐槽的心情,剖析他的想法說道:“你是說,我可能是對方下一個目标嗎?”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我的照片已經被随身帶着了。
見他又要走,一副說幾句話也會耽誤時間的模樣,于是我順勢把雨傘塞在他手上,說道:“輪到你拿了。”我就不指望什麽直男撐傘還能怎麽關心別人了,只希望他本着撐傘精神的時候,放慢腳步。我的鞋子在這種雨天裏面非常容易打滑,我現在已經很努力地跟上他了。
我懷疑他之前那麽用力拉拽我,也是怕我不小心掉進了懸崖下。但老實說,我知道我未來會出事的場所之後,我反而壓根就不怕了。因為我要是掉下懸崖,我就不會被人綁進訓練營的游泳池,劇情就不成立。
松田陣平拿着雨傘,再用視線掃了我一身,說道:“你早都被淋濕了,還有必要撐傘嗎?”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我愣了一下,才說道:“…你知道車前的雨刷器是做什麽的嗎?它不是為了來擋雨的,是為了幫助別人看清前路的。大暴雨撲到我臉上,眼鏡片全都是水,我會看不清路。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麽撐傘了嗎?”
松田陣平表情上似乎接受了我的理由,把雨傘蓋罩在我頭上的時候,他又說道:“回一個有就好了。你的話怎麽這麽多?”
他的這話一落,我就想撿起旁邊的樹枝戳他,把他戳得千瘡百孔,全身透風。但松田陣平也沒有看我的表情,又繼續沒完沒了地說道:“是你職業習慣,還是原本就話那麽……”
我打斷他的話:“不是在趕路嗎?不會幹系到世界末日或者下一秒生死大劫的話,就別說了。我們省點力氣。”
“……”
從山林趕去訓練營後的倉庫找無線電臺期間,我們之間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了。
兩個人緊繃的氛圍反而在無線電臺被毀後獲得緩解。
松田陣平看着支離破碎的無線電臺,說道:“應該修得起來,你幫忙找一下通訊信號簿。”電波頻率都是有規定的,外界才能夠準确地收到信號。倉庫後其實連同着大海的水道。那是個內灣區,并不會被外界的大風大浪影響得很厲害,因此也是停泊船只的地方。
但現在什麽都沒有。
“好。”
我們兩個都沒有提到一點關于訓練營的事情。因為誰都知道現在訓練營的情況相當不妙,我們能選擇的就是在有限時間裏面做最有效的事情,而不是激烈地讨論現在已經發生了的事情。
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有兩點:
1.訓練營被針對了,刻意制造成孤島模式;
2.訓練營除了記錄在案的人之外,還有其他外來人員,但不确定數目。
實施一系列破壞活動的人,應該是觑準了天氣的變化,否則天氣只要出晴,一切情況反而對于訓練營有利,所以蓄謀者的行動時間就是這段暴風雨的時間。我相信他還有後續的操作。
我把通訊簿放在松田陣平的旁邊,說道:“你認為破壞電路的人是跟你打起來的那個人嗎?”
松田陣平借着我手電筒的光,拿着工具利索地給無線電臺重新接上線。他并不說話,我以為他太專注不準備說了,結果我等了十多秒之後,說道:“不是。”
這樣情況就複雜起來了。
“這種時候交換信息情報的時候,你不能多說一點嗎?”
他似乎就是在等我這句話,說道:“那你解釋一下監聽器的事情。你是什麽身份?只是普通的大學生的話,為什麽會有人監聽你,還有人追着你來到這座島?”說到這裏,他擡頭看着我,說道:“我得和你講,他來者不善。你明顯需要保護。”
天地可鑒,我真的不知道是誰盯上我了。
高山大輝有說過,不要理會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但這語氣明顯是他做他的,我做我的,我們是獨立的。如果對方就是高山大輝說的黑衣人,那最有力的推斷是他在進行某項任務,懷着我的照片,是為了認得我的樣子,以免誤殺。
那麽這個黑衣人與森澤愛繪相關的人,如父母親屬之類的,又有什麽關系嗎?
他來這裏到底是為了做什麽?
“這和你靠近萩的原因有關系嗎?萩說是你讓他走上犯罪側寫這條路的?為什麽?你遇到不能自己解決的問題了嗎?”
我并沒有想過會在這種環境展開這種話題。
外界大雨如注,雷電轟隆作響,連手電筒的光線也已經開始變得暗淡了,
“你不覺得現在解決訓練營的事情會更緊迫嗎?”
他不覺得他的問題問得實在見縫插針嗎?
他難道還怕我不聲不響地跑了,沒機會再問我?
“一個人的性命和一萬個人的性命是同等重要的。”松田陣平比了一個“2”的數字,說道,“這是你第二次回避這個問題了。事情已經到了你一而再地回避問題程度,以我的推斷來說,這情況比你想象中的要危險,你不應該小看這件事。”
第一次指的是他發現監聽器後,我用不需要修電腦為由,讓他幹脆不要管。
第二次指的是他看到有人懷着我的照片追到島上,我用訓練營現在更危急的事情讓他集中注意力在學生的方面。
我覺得他要是有個小本本,估計上面全都是我的缺點,他會跟着一個個打勾,證明我犯了一堆的錯誤,以此證明我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我有點哭笑不得了。
啊,好較真。
還搞升級制度。
“那更要從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情報開始分析,以邏輯和情理解釋現在的情況,控制可變量。你也這麽覺得的,不是嗎?”
松田陣平妥協了。
“……你說,我聽着。”
去年訓練營森澤愛繪出現心理狀态轉化障礙,而引發集體歇斯底裏,緊接着她被送回家之後,死于自殺(最後法醫報告)。今年同樣發生了一起集體歇斯底裏,有個叫做月島凜的女孩子被人勒死在守林屋內,跪着上吊的姿勢有着強烈的意味暗示。在日本文化中,跪有三種意思:謝罪,感謝,以及心懷鬼胎。
接下來就是我們知道的有人刻意營造出孤島環境。
那麽我們能夠查的信息除了确定兇手身份之外,還需要探究的是——
①森川愛繪亡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
②森川愛繪的人際關系,與月島凜之間有什麽糾葛?
③上野紗紀美在這裏面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她的謊語癖開始的契機又是什麽時候?
“這次島上新增了大量的醫護人士,他們有沒有人可能是協助的呢?”
之前校長和我聊過,基本的教職人員還是去年的,島上人員變動比較大的就是醫護人員。而且,我給松田陣平看守林屋的現場,綁着月島凜的繩結是一種叫做square knot的方結。
“這常見于外科手術,打成之後會越拉越緊。”
我的話指向性越來越明顯了:“你說,淺井成實是不是很可疑?”
新增的醫護人員。
還男扮女裝。
康田大叔還誇他身手敏捷。
松田陣平還一次又一次提醒我要小心他,別跟他靠太近。
我在等着松田陣平的共鳴,他看着我,認真地說道:“為什麽這麽想?”
“就……”
我幹巴巴地重複我的看法。
松田陣平驚訝地反問道:“所以,你知道他是男的?”
“嗯。”
“那你還一直盯着他的臉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看上了他了……”松田陣平的态度相當嫌棄。
“所以我不能好奇嗎?”
“你在最要緊的時候就一點都不好奇,總是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為什麽總能找到抨擊我的點?
我現在無比想念萩原研二,雖然他偶爾會逗我讓我很不好意思,但是大部分情況他還是順着我的。當然最好的就是諸伏景光,他估計會先找紙巾讓我擦幹頭發和脖子上的水。
我無語了一瞬,但不管怎麽樣,還是删除了一個犯罪嫌疑人。我剛想完,瞬間靈光一現,又說道:“所以你是以為我喜歡淺井君,才一而再地提醒我要和他保持距離嗎?可是就算我喜歡男的,又有什麽好值得注意的?”
松田藍瞳望着我,說道:“我可不希望某人被騙了。”
“…我能問一下,我在你心裏面,是很笨的人嗎?”
我的形象塑造有那麽差嗎?
我都不敢想其他人到底怎麽看我了。
松田低頭繼續調試電臺頻率,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樣子。我覺得我可能有點情緒化了,感覺有些尴尬,正在回顧我們說到的點,松田陣平冷靜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來了。
“從第一次看到你開始到現在,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優秀。”
“……”
我感覺到耳根有些發熱。
松田陣平繼續堅定地說道:“如果一定要比喻成什麽的話——”
我忘記自己是哪裏看到的,就是松田陣平屬于那種鮮少會誇人,給予正面評價的人。這樣的人越是直白地表達自己的贊賞,越是心口如一,表裏如一,那比那些天花亂墜的彩虹屁更叫人招架不住。
“你是一個好東西。”
“……”
我這邊強烈建議你不要比喻了。
我沒有被感動到。
就在我打算要把吐槽說出來的時候,松田手上的無線電臺發出了“滋啦”的響聲,一道聲音緊接着冒了出來。
“喂?”
我和松田陣平迅速對視一眼,搶着時間立刻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