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我耗竭理論(ego depletion theory)被很多心理學家進行過多種檢驗, 有一項實驗證明了自我耗竭會使人道德感降低,容易喪失部分理性,更傾向于直覺決定。對方雖然看起來疲憊, 但是不意味着他的體力衰竭,
不過,我仔細觀察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眼底的血絲,他似乎确實也沒有很好地休息過。然而,我還是需要好好注意他的腳邊, 那可能存放着危險物。
現在不是分散他注意力的時候,我應該盡快取得他的信任。
他說,人能不能掐死自己。
理論上來說,當人掐住自己,達到缺氧昏厥的狀态,本身原本繃緊的肌肉就會跟着松弛, 也就是說,對方會在企圖用這種方法自殺的時候,他一旦失去意識,就會松開自己的手, 根本無法實現自殺。
“理論上是實現不了的, 但是死意決絕, 也有成功的例子。我認為不要太相信所謂的理論。常有人覺得自己喝水被嗆死是荒謬無稽的事情。但事實上, 喝杯水被嗆到幾乎窒息,也并不是什麽少見的例子。只要條件和環境準備齊全,這一點就可能實現,”我說道, “您聽過眼神殺人嗎?”
“……”
“著名舞臺劇演員安德烈夫曾在表演《浮士德》時用眼神致使他人呼吸困難, 因此引來了科學家的研究。不要急于歸咎于鬼怪之說, 森澤先生,現在二十一世紀了。”
“……”
從他無法回答的表情裏面,我讀取到我被松田陣平噎到無法言語的心情。我突然意識到天然系和普通人的區別,天然系沒辦法從這種情況得到快樂,他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普通人會,我現在突然有種快樂。不過這種脫節的心情不合時宜,因此我很快就扔回到角落去。
既然森澤先生是有意要查森澤愛繪死因的,那麽他一定也請求過法醫認真地做過檢查。法醫能夠得到自殺的結論,那肯定是是森澤愛繪除了死後浮出的指印外,身上沒有外傷和打鬥痕跡。但浮出痕跡其實并不是那麽奇怪的事情——人死後,局部組織缺血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在脖子附近出現自己的指印的話,說明她死前曾經非常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但這個動作,不一定是“掐”,也可能是過度用力地“捂”。
比如說——
咳嗽的時候。
呼吸困難的時候。
這是尋常又普通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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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衆人來說,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夠不夠曲折,重要的是是不是離奇。就像是明明春森案子就是普通的案子,反倒是靈異版本傳得比較廣。
我們回到森澤愛繪案子。
如果她并沒有器質性疾病,那聯系到她也是集體歇斯底裏的患者之一,我懷疑她有明顯的心理疾病。就像是我一開始在這裏遇到的呼吸過度一樣,若是沒有人及時搶救,患者是很有可能就這樣“無疾而終”。
我直起身子往窗外無垠的暗夜望了過去,這裏已經是整棟島嶼最高層。
...
外面的雨水在窗戶上留下無數發亮的水線。
“森澤先生,您看起來很疲憊。”我朝着他的方向遞了一盒煙,并且抖出一支煙說道,“你喜歡抽煙嗎?”我再不斷地變化稱謂拉近我和他之間的距離。
他用很怪異的眼神看我,說道:“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抽煙的人。”
“不斷地克制自我,人也是會産生疲憊,想要做些放肆的事情,這就是我解壓,也是我醒神的方式之一。說到底,我們都需要醒神去處理我們之後要做的事情。”我從煙盒裏面直接抽取一支遞到他的面前,說道,“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抽一支煙嗎?這樣如果你擔心我在煙上面做手腳,也可以測驗一下。”
人為地制造鏡像效應。
人在做生理基本需求的事情,通常都是防線較弱的時刻。在此基礎上,利用鏡像效應,往往比較容易獲得比較信任和好感。當然,我是先注意到食指和中指的手指發黃,也在接近他的時候聞到了香煙味,說明他有吸煙的習慣。
事實上,他剛才詢問我的時候,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是已經相當于拒絕一次。由于人有互惠的天性,在拒絕之後,之後堅持拒絕的力度會随着本人的意志而削弱。也有一種是人會堅持拒絕,因為他本身了解這些套路後,會産生強烈的戒心,這個時候另一種解決的方法就是——直接點破他的疑慮,這樣反而會讓對方産生內疚。
森澤先生看了我一眼,接過了我手上的香煙,我給他點了火。
煙頭的火星剛冒起來,他便把煙遞給我說道:“你先吸兩口。”
這跟喝水試毒一樣。
雖然我倒不至于會有迷藥或者毒藥,更別說放進香煙裏面,但對方的戒心原本就重,所以他沒有這一舉動,我還在想他也變得太好說話了。
接過煙的時候,我突然忘記自己最初是怎麽學的抽煙。我一開始也不喜歡抽煙,學會後大概有一年都沒有碰過。當然到現在也沒有說喜不喜歡,只是這樣更容易回憶我的家人而已。要不是每次喝酒我都容易頭疼,我也許會更傾向于喝酒。
我吸了兩口煙,結束時不小心嗆了一下。我對着一直看着我的森澤先生,忍不住笑了一下,說道:“最後一口急了些,讓你見笑了。”說完之後,我把煙遞給他。
森澤先生接過香煙的時候,見到我也跟着抽煙,緩聲道:“看你的眼睛,過去應該沒受過苦。但人生長着呢,一輩子很難一直順風順水下去。”
他這話讓我沒辦法接。
因為他對我産生一些誤解,而我又沒必要與他淺交言深。
“謝謝你。”我想了一下,根據他對我的人設——單純天真無憂無慮的大學生,發表了對應的言論,說道,“我感覺,你不像是個壞人。你綁架全部訓練營的師生,是打算把他們全殺了嗎?但我感覺你不是,你能跟我說你的計劃嗎?我希望能夠更好地配合你。”
我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想那麽做。
我的目的只在于讓他開口說話。
他抽煙的舉動并不像是老煙民。森澤先生總是會忘記彈煙灰,但他還是抽得比我還要快一些。這讓我覺得我是不是只是喜歡看香煙上那亮到極致的火星而已。在這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和他只隔着一張講臺。
“我的女兒是被人害死的。”
他的發言并沒有邏輯順序,想到什麽就加什麽,有些時候會在無謂的地方增加一些沒有意義的細節。但是基本要的點都到了。這至少說明一點,森澤先生精神已經過度疲憊,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或者他認為別人一定能夠懂他的話。
我從他的話裏面聽得出來,森澤愛繪從過去開始就是個比較敏感內向的女孩子,但她的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也沒有見到特別大的波動。所以家裏人根據上交的成績了解森澤愛繪的狀态情況,直到去年她死在自己的房間裏面,沒有認為外傷和打鬥痕跡,法醫排除他殺。但森澤家并不接受這個結果。
如果不是鬼,那就是她一定在學校,或者在訓練營裏面受到了折磨和虐待。所以,他要在這次綁架全訓練營的事情上找到一個結果,要這些受困的師生給他一個交代。
我這麽轉述一定是會比較平淡的,但他本人在邊和介紹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的同時,越發堅定地認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可以說,目前他整個人有點失常的狀态。
他的這個做法聽上去有種像是要給對方自覺認錯的選擇,但其實這種做法在進行前,主持的人本身沒有正确答案。那麽就很容易出現誤判。最差的情況會演變成魔女審判的結局。衆人只想要推出一個替罪羊來解決事件,把整個案件變得亂七八糟—果按照森澤先生的想法,他認為女兒是被校園霸淩了,但他提出類似“欺負”“霸淩”等暗示意味強烈的詞彙來時,衆人的目光會投注在與森澤愛繪關系不好的同學身上。不過有老師在,情況也有可能會得到控制。
“你一直都沒有提到你的妻子。”我頓了一下,觀察他的神色,重新說道,“貿然提到你的妻子,希望不會冒犯到你。你是離婚了嗎?沒有的話,你的妻子也知道你在做的事情嗎?”
“我的妻子和這件事并沒有關系。她不知道。”
我明白他回避妻子的點——知情人卻不能阻止犯罪發生,可能就算不被判刑,也會被千夫所指,罪同始作俑者。這是他保護妻子的行為。
于是我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這次你挑起軒然大波,也許可以讓警察介入調查,還你一個真相大白?”
這是一個好機會。
或者說這是我從各種犯罪推理類的影視劇小說裏得來的經驗。罪犯通過劫持無關的人,把他們作為人質,引起媒體廣泛關注,以此用輿論壓力強迫警察必須給自己一個公正合理的交代。同時這賣一波慘,也可以給辯護律師多一些發揮的餘地。
“不!”
森澤先生突然強烈的反應讓我吓了一跳。
“不能,絕對不能讓警察參與這件事。”
“可是等天氣放晴,周圍的海警發現有異常的話,遲早都會上島的。到時候他們也會知道這件事。”我之所以知道一定會有警察參與這件事,是因為在漫畫預告裏面,我是被手铐扣住的。我還專門去了解了解脫術。
森澤先生反應極大,他直接推開了面前的講臺,我正要閃躲,卻被階梯教室的臺階絆了一跤,險些站不穩。森澤先生一改之前溫和的态度,就像是我剛才的發言直接撕開了他的真面,一只可怖的野獸在我面前破體而出。
“你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
“你說要幫我,其實你是故意在拖延時間。”
“你怎麽敢欺騙我?!”
他的表情變得煞白,沒有抽完的煙因為憤怒而跟着手的動作卷入拳心。飙升的腎上激素讓他忘記了疼痛和理性。
我嘆了一口氣,退了一步,遠離他的攻擊範圍。說道:“我身上有你的炸_彈,怎麽可能要做這種風險極高的事情?”
“既然能夠轉移炸_彈,那你怎麽可能身上帶着真的呢?!”
“那你引爆試試看吧。”我微笑道,“我是無所謂拉着一個罪犯一起死。或者你試着讓我做出大動作,讓水銀不穩,直接引爆也可以。”
黑夜中的炸_彈秒表正在清晰地發出聲音,告訴眼前的人,我并沒有在開玩笑。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道破他的心思說道:“森澤先生,你怕死,你怕死得不明不白,不甘不願。這是你的弱點。”
事實上,如果他拒絕和我見面的話,我一開始就打算以用我身上的炸_彈引爆全場,讓整棟樓崩塌為要挾,逼他就範。他不想死也好,或者不想計劃被破壞也好,他都會與我見一面。
我和他相處的這段時間發現他怕死,這就更好了。
于是,我大膽地往他的方向走近一大步,單手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顫抖不停的眼瞳,慢條斯理地說道:“不要心急,不要激動。不想死的話,請聽我的話。”
我和善友好地笑了笑。
“好嗎?”
我現在已經基本了解情況了,該給悲劇畫個句號了。
我正準備跟他說明我的想法,森澤先生就抖着幹裂的嘴唇,撕出一道飽含恐懼的聲音。
“瘋子,你是瘋子……”
“?”
他對我的誤解越來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