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們和海域警方取得了聯系, 但僅僅只有十秒。
在聲音中斷的瞬間,收發信號的機器也冒出一股燒焦的氣味。要是在動畫裏面,應該就是一道灰白的煙。
松田陣平重新檢查了一次, 是因為零件的新舊關系, 導致機器內部過壓保護組合件被毀, 內部出現短路。這臺明顯是目前唯一一臺我們能找到的無線電臺。自覺不妙的感覺像面臨最後的燭火也被掐滅,只能坐等無盡的黑暗頃刻間便卷潮而來。這種感覺一出現,一根針落地般的“叮”的一聲從我腦袋裏面響了起來,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我立刻看向松田陣平, 笑道:“能說的剛才已經說了,他們一定會有所準備,安心等待救援吧。”
松田陣平也點點頭, 扯着黏在身上的衣服。現在精神松了一下, 他也感覺到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又濕又冷, 十分不舒服。所以他站起身,先把上衣給脫下來,在門外把衣服的水擰幹, 頓時“嘩啦啦”一片水花, 然後随意就把上衣扔在一邊的椅子上。
我做不到松田陣平那麽飒爽,理所當然。
雖然衣服穿着很難受,但比起光膀子, 打赤膊, 我幹脆選擇繼續忍着。
松田陣平把被雨水打得濕重的頭發也捋在腦後,低垂的藍瞳在天光裏面閃爍着凜肅的光芒。這一瞬間, 我突然想到, 要不是因為他怕我單獨落單會被人盯上, 要全程維護我的安全, 他可能第一時間聯系完電臺,就去打探訓練營的情況了。
“我們是不是該去訓練營看看情況?”我的聲音響了起來。
松田陣平回過頭,對我的話不為所動道:“現在訓練營兇多吉少,倒不如留在外圍再打探情況,這樣更安全。如果危險已經發生了,裏面的師生估計也成了人質,我們情況處于被動。如果還沒有發生,那麽我們在外休整等待也沒有任何問題。能得一個人安全,就多得一個人安全。我們還不知道對方人數是多少,如果我們也被擒了,誰能夠第一時間聯系外界的情況呢?”
“……”
他的話好多。
如果真的這麽想,為什麽要說那麽多的話。這與其說給我聽,更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的。
這句話落下來之後,我一時間也沒有回應他的話。空氣裏面頓時灌滿了風聲,如同寂寥無垠的曠野之息,連明明是并立着旅行中的兩個人也難以抵抗這鋪天蓋地的孤獨。
換句話就是,我們兩個各懷心思,卻碰不到一起去。我屬于那種沒到萬全準備,拿穩實據的人就不會輕易開口的人,而松田陣平則是心口不一的人。他不選擇放下我獨自離開一定有他的顧慮。而我也其實想去訓練營。哪怕是龍潭虎穴,我都覺得我應該去一趟。這并不是什麽我自認為我有逃脫的方法,也不是我有一顆非得解救萬人的聖父心。大部分情況,我都不願意主動招惹麻煩,喜歡息事寧人,只要不幹涉到我平靜的日常,我都可以假裝視而不見。但我現在有一種猜測,這種猜測非得我這麽做才可以。
我想了想,既然明知道自己提的事情會被拒絕,那就只能曲線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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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讨論案件的心态對松田陣平抛出一個問題:“如果對方是為了森澤愛繪報仇的人,那麽更有可能是單獨作案。可是那一個人怎麽控制全部的人呢?”
松田陣平說道:“用兇器或者□□就可以了。像是搶劫銀行,只要用一把槍就可以控制所有人。”
“但如果人員很分散,要怎麽處理呢?”
這就是我對于單獨作案的最大疑點。誠然,他用發電不足的問題,讓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中央大廳裏了。但是作案者應該沒有想到會突發集體歇斯底裏,現在部分師生也集中在醫療室。除此之外,哪怕這次訓練營裏面,學生都是負責自己的飲食和生活起居衛生,但還是有後勤人員如松田陣平和康田大川,還有保安,還有負責準備食材給學生的廚工。人數分散,這又要怎麽控制。
難道“多餘的人”已經事先全部處理了?否則他不會怕有人來攻擊他嗎?
我繼續說道:“他不會擔心那些有勇有謀的漏網之魚來找準時機攻擊他嗎?”
“他應該第一時間掌握全部的監控,這樣人員走動,他可以一清二楚。或許他在各處地方都裝好了□□,如果哪裏出現了讓他感覺不安的不明人士,他就可以啓動遙控炸/彈。”松田陣平眉頭跟着緊縮起來,“訓練營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危險,處處都是‘地雷’。”
“但不是有可以讓他不會感覺到不安的人嗎?”
松田陣平看了我一眼,說道:“你不會是說,你能夠讓人感覺到不安吧?如果這樣的話——”他突然說到這裏,眼睛先亮了起來,說道:“你該不會是那種看着別人的眼睛,就可以催眠對方的人吧?我記得你之前在抓春森老師案子裏面的越水翔太時,你幾句話就收服對方了。”
我又不是催眠大師米爾頓·艾瑞克森,而且現在也不是那種能讓人放松的情境,對方要是有意識抵抗,就算用言語主導,我也不一定能做到催眠。
“那是他被下了強烈的催眠,但催眠裏面有他的限制,如果超出了他能夠接受的範圍,他也做不了。我只是在引導他的想法而已,不是在催眠。我要找得到對方的症結。”我解釋着,突然覺得松田陣平說的也是一種思路,我可以對作案者進行催眠。
“那你想怎麽做?”松田陣平問道。
我說道:“既然犯人對外人有警惕,我就加入對方。”
我說到這裏的時候,就看到松田陣平的腳步開始朝外了。我回想他剛才的問話裏面,說的是“你”。他似乎已經知道我的想法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兩條平行線在某處實現了不可思議的交彙。
我繼續說道:“再來,現在島上是有兩方外人。我們待在其中一方,且是持有大量殺傷力物品的一方,反而比較安全。”
松田陣平上身不動,盯着我說道:“你确定你要去?”
“我要去。”
我肯定地說道。
“好。”
一個字。
毅然決然。
擲地有聲。
——我是場景的分界線——
訓練營外已經是燈火通明,很顯然是因為康田大叔成功地打開了島上的緊急備用電源。我在回訓練營中央大廳之前,我們遇到了逃出來的淺井成實。要不是事先排除了他的嫌疑,他很可能現在就被反綁起來了。當然,如果他真的是罪犯的話,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可惜沒有那麽如意。
松田陣平和淺井成實依舊待在訓練營監控攝像頭外,而我則一個人走向中央大廳的方向。原先說過,中央大廳深高闊空,卻只有兩扇門進出,現在這兩扇門被鐵栅欄給封住了,一雙雙眼睛從門後望了出來。
我望向攝像頭的方向,裏面透着一點紅光,就像一只冰冷嗜血的眼睛。
“我們要不要談一下?”
我做了一個交談的動作,然後雙手擡起來表示我的無害。
當然在我的衣服底下,是一套原本他綁在淺井成實身上的炸_彈,如果他願意,可以随時引爆。這個炸彈也解決了我對犯罪者如何控制分散的人群的疑問。對方用的是伥鬼策略(我自取的)。所謂伥鬼,指的是被老虎咬死的人化成的鬼魂。它們會幫助老虎繼續害人。這來自于為虎作伥這個詞。通過綁在弱者身上的炸_彈控制對方,去接近靠近其他離散在外的人,并且把他們綁起來。如果他們反抗就直接引爆炸_彈。但好消息是,我們知道對方确實只有一個人。
“如果你想要調查森澤愛繪的死因,我肯定你需要我的幫忙。我是日本最大的綜合研究所之一的成員,主攻心理學,我能測謊,也協助過警察破過幾起案子。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個真相,你需要我的幫忙。”我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相信你并沒有想過要殺害無辜的人。我只想幫助你。”
如果真的想要無差別殺人,那麽他沒有理由把月島凜擺成忏悔的姿勢。
這太麻煩了。島上一百三十多人他擺得過來嗎?
“我們交談一下吧。”
我對着攝像頭繼續說道。
良久。
我也不知道這算是多久,但是等了相當長的時間。長到我都在懷疑他是擔心我其實是個一看到他就會撲上去,不怕死的敢死隊員,還是他不想聽我廢話,打算直接把我炸了?
廣播在走廊上響了起來。
“到三樓數學教室來。”
對方的聲音十分低沉疲憊。這樣的聲音相當讓我驚訝。我以為剛殺過人,或者剛執行了這樣大膽又謹慎的計劃,哪怕是在夜裏,精神也應該相當亢奮,或者非常警惕。這聲音在我聽來相當自暴自棄。
我出發前飛快地看了一眼被關在中央大樓中的學生和老師們,其中還有醫護人員,用口型跟他們說了一句沒事的。也不知道多少人能夠從中得到安慰,但是好歹将事情推向了己方可以掌控的程度。
我之前用過那間數學教室,聽說是給特選的學生補習用的。所以它并沒有很大,大概四張榻榻米那麽大。我一拉開門,就得面臨可能得和他面對面的情況。窗戶是毛玻璃,看不到裏面的情形,但是透出了光,說明人已經在等着了。
難道對方是一個對外界十分敏感的人?會更喜歡待在小房間裏面?
我正打算打開門,右前方的階梯教室裏面傳來幽深的聲音:“過來這邊。”
……
基本都控制整個訓練營了,還要用廣播聲東擊西,混淆視聽。
他并沒有開着燈,但窗戶外透出了晦暗的天光。我可以看到瘦弱的白發男人坐在講臺正中間,不透明的講桌擋住了他垂下的雙手和下半身。但他在我進門的時候,有注意到他掃了一眼狡黠,這足夠說明他底下也藏着東西。
“你好,森澤先生。”
鳥居先生說,我的聲音就算本人沒有故意在控制發聲,也透着一種明亮透徹的幹淨感。擁有這樣聲音的人很容易進入他人心理錨定的私人範圍。我并不确定他的話裏面有多少修辭,但我确實比一般人更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和好感。
我聲音落下來之後,見他擡頭看我,我就說了下一句:“我來這裏是幫助你的。”
說話的時候,我會習慣與他人對視。但過分直視,也會讓人産生不安和難受。因此收回視線的過程,也給我打量對方的餘地。從他舉止方面,我覺得他是屬于那種壓抑自我的性格。這種性格的形成大部分是來自于童年和家庭環境。要讓他做出殺人或者劫持所有人的行為,這對有這種性格的人來說,相當破格。就好像逼我穿着大紅大綠的衣服往外邊唱邊跳,這對本人來說,相當可怕的。
“你怎麽知道我姓森澤?誰告訴你的?”
我發現,他對自己的名字很敏感,甚至害怕。
我把疑惑壓下,将今天晚上聽到的森澤愛繪的傳聞和情報整理成兩三句話告訴他,繼續說道:“再加上我剛才提出要為森澤愛繪查真相的時候,你也松動了。所以,森澤先生,你希望我怎麽幫你呢?”
“你相信鬼嗎?”
我不假思索地說道:“不相信。”
“那你怎麽解釋自己掐死自己?”
森澤先生很疲憊,非常疲憊,連聲音裏面也透出一股乏力,仿佛下一秒就會直接閉眼倒下。但是,這種情況卻不能夠被認為是可趁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