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報複的“嗷嗚”
鬃爺煩躁地掀開眼皮,對着湧門縫的幽綠煙霧重嘆一聲,快步行至玄關,給莫名其妙發瘋的顧垣一開門。
“卡爾斯……我錯了……”
爛醉的病死鬼仰起百十來斤的腦袋,淚疙瘩噼裏啪啦往下掉,他硬着舌頭一遍遍道歉,重複着當年病入膏肓時的悔意。
鬃爺始終沉默,眼睑半阖,呼吸平穩,像是在側耳傾聽,又像是單純的失了神。
得不到回應的顧垣一伸出乞求的手,被鬃爺不着痕跡地避開了。
鬃爺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坦蕩地注視着顧垣一酡紅的臉,開口道:“你怎麽會錯,錯的是我。”
“卡爾斯我……”顧垣一如鲠在喉。
“聽我把話說完。”鬃爺停頓片刻,确定顧垣一不再繼續,松開門把手将入戶門完全打開,“是我自作聰明插手了你與姜客的關系,你惱羞成怒扯斷我尾巴,把我丢進鎮妖署,我無話可說,也沒有反抗。”
“神族懲罰我,刨走了我的內丹,把我關在縛妖相機裏七十多年,我日複一日的忏悔,我錯了,是我錯了……可你說,我錯在哪兒了?”
鬃爺沒去管頹然滑坐在地的顧垣一,将陳年往事上的厚灰全部吹散。
“神族說我傷人即是錯,我知,也認。大概是等待放歸的時間太過漫長,日子一久免不了胡思亂想,畢竟那個錯在這裏太小了。”
鬃爺點了點心髒的位置。
“小芋接我出來那天我都還沒想明白,到底是犯下多大的錯能一只千年妖精淪落至此,再遇見你我才恍然,我最大的錯,是為你離開大漠。”
“現在我不怨你了,斷尾之傷早已愈合,只要小芋在我身邊失去內丹也無所謂,咱們好歹是鄰居,我不想給物業打電話,你回吧。”
鬃爺平靜地合上門,将哭到失聲的顧垣一隔在門外。
“你現在愛上經芋了嗎?你能理解我愛過姜客嗎?”顧垣一在走廊放聲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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鬃爺渾身一震,少時,隔着門板回道:“垣一,我原諒你了。”
淋浴噴頭的沖水聲早早停下,裹着浴巾的經芋一動不動杵在洗手間門口,心悸于鬃爺的原諒裏,有無言外之意。
另外,現在的情況與夜裏的猜測相隔天壤,是他太悲觀主義了嗎?
吹風機胡亂掃了掃濕漉漉的發絲,經芋擰開洗手間門鎖快步穿過客廳,進到主卧換衣服。
摘下衣挂上洗得發白的藍色T恤,經芋腦袋鑽出小圓領,有意識地瞥了眼床頭櫃。
睡前他特意将充電線的頭卡在抽屜上,就是想看看栾麗還會不會翻他東西。
果然,栾麗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一盒安全/套而已,他和鬃爺持證做/愛,合理合法,不怕看。
經芋穿戴整齊出卧室,正巧撞上賊兮兮往屋裏瞅的小眼神,但也就是十分之一秒的時長,鬃爺先繞開了。
經芋很糾結,他到底該不該問鬃爺在哪裏過得夜,問了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後果……
猶猶豫豫走到沙發,經芋坐到了鬃爺旁邊,右手揪着腰側抱枕的一角,暗暗給自己鼓勁,唇瓣嚅動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先換衣服洗漱吧。”
“嗯,好。”
鬃爺不想表現出過多失落,但起身時不協調的肢體沒給他留一星半點面子,小腿撞得茶幾一晃,果盤裏的山竹應聲骨碌掉了兩個,砸在了經芋腳面。
此刻,他比山竹窘迫。
鬃爺如此認為。
“你——”
手勁似是要将抱枕捏成粉末,經芋再度發力叫住鬃爺,那句想問不敢問的話幾乎将他逼出哭腔,他換了一種方式表達,卑微進了泥土裏。
“以後不在家睡告訴我一聲吧……省得我擔心。”
鬃爺提着的那口氣在經芋語盡時長洩,如果沒有聽到那句“擔心”,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幸好,幸好不是随便在外面住……
鬃爺擡手搓了搓一夜未眠的臉,折身坐回沙發,他不再自讨沒趣地問經芋,是不是因為他夜裏不在家才不開心的,他只是轉過身用疲憊的眼睛凝注着同樣憔悴的經芋。
當淚花完全模糊視線,鬃爺攬過經芋倒在他睡習慣了的頸窩,浴液的淡香斷斷續續鑽進鬃爺不通氣的鼻子,鬃爺癡醉地用眼周皮膚輕蹭經芋軟乎乎的耳朵。
“小芋,抱抱我吧。”鬃爺哽咽。
撲簌簌的眼淚溜進衣領,冰冰涼涼的,經芋分不清心口陣痛出于難過還是憐惜,他沒有在鬃爺身上嗅到任何陌生的氣味,安心地緊緊抱住比他哭得還兇的妖精。
他憋住了想問的話,用鬃獅蜥脖子上的肉。
齒尖力度像是發脾氣的小貓咪“嗷嗚”一大口咬住主人,報複心滿滿。
鬃爺沒想到經芋會咬他,不由破涕為笑,忍了片刻,提議說,“要不咬嘴巴吧……”
經芋充耳不聞,牙齒又陷進肉兩毫米深。
栾麗是訂的下午車票走的,走之前一反常态沒念經芋緊箍咒,只說睡不慣他家的硬板床,着急回去和老姐妹打牌,過陣子再給他帶吃的。
經芋站在閘機外圍目送栾麗過安檢,第一次覺得相處的時間短了,想起鬃爺的倒計時算法,忍不住給栾麗的老年機發了條短信。
「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兩分鐘後。
「媽媽知道了,麽麽噠」
接下來幾天,經芋徹底體驗了一把什麽叫忙到飛起,他像個舉小旗的導游,每天帶着一群女孩子上山下海的拍寫真,皮膚黑了兩個度不說,扛着長槍大炮的胳膊更是粗了整整一圈。
早出晚歸的高強度體力勞動,累得經芋回家就高位截癱,好不容易熬到周二休息,一覺悶到了中午。
迷迷糊糊伸了個懶腰,經芋翻身去夠扣在床頭櫃上的電話,靜音調回到鈴聲,經芋點開兩個多小時前鬃爺發給他的語音。
「冰箱裏有早餐,你先對付一口,我中午回來和你一起吃,下午請假了。」
清了清睡啞的嗓子,經芋按住語音「請假會不會影響考勤啊?」語音錄完被滑到了左側的松開取消按鈕。
經芋改成文字「你回來在樓下買份涼皮帶上來,要兩摻的,多放點芝麻醬。」
消息發送成功,手機往枕頭旁邊一扔,經芋大字形伸展四肢,滿足地發出長長一聲“啊”……
放空了兩分鐘,經芋一個鯉魚打挺下床将遮光窗簾拉至兩端,窗外天空陰沉沉的,仿佛昨夜的雨沒下透,遠處烏雲湧動,飄過來就有雨點敲打在玻璃上。
手機接連叮咚個不停,經芋回身拾起手機,二十幾張圖片刷屏對話框,最後以「今日菜譜」作為收尾。
經芋這些天沒少吃治亂所食堂的菜,現如今上班太忙了,準備一日三餐真的是力不從心,鬃爺自告奮勇說食堂的飯菜可以打包回來,這才有了貪公家便宜的妖操作。
鬃爺不以為然,說別的同事也沒和單位客氣,而且水果、零食、酸奶都領的雙份。
翻過二十多張圖,經芋将番茄龍利魚、紅燒豆腐、韭菜雞蛋、火腿炒飯轉發給鬃爺,又叮囑了一句「涼皮不想吃了,看樣子要下雨,你直接打車進小區。」
上班時間,經芋也不眼巴巴等着鬃爺回複,撤下睡了一周的床上用品丢進洗衣機,嘴裏叼着牙刷慢悠悠繞到沙發前,将小蓋毯抱在懷裏,掃了眼沒別的要洗,繼續未完成的洗漱。
可能是睡得很飽,經芋洗完臉整個人非常精神,腳步輕快地奔向廚房,拉開複古味兒的小冰箱,一眼看到了他的早餐。
昨晚睡前隐約聽鬃爺說買了漢堡胚,早餐還真就是漢堡,兩個,用防油紙包着,外觀上和店裏的相差無幾。
經芋不打算都吃掉,他得留出一半肚子等鬃爺下班回家,但出于好奇他都拿出來瞧了瞧,是兩種味道。
一種類似不素之霸,兩層牛排抹了漢堡醬;另一種更洋氣,一層香煎雞扒,一層烤菠蘿。
經芋吞了吞口水,抽出刀架內的廚師刀,将兩個漢堡對半切開,切好的漢堡一半用保鮮膜裹住放回冰箱,晚上窩在沙發裏看電影當零食吃,另一半進微波爐裏轉圈圈。
等漢堡加熱的空檔,經芋給鬃爺發了條消息「迫不及待!!」
随即補了一張微波爐照片,兩個半份的漢堡正在急速升溫。
三五分鐘後,經芋對着空空如也的防油紙豎起大拇指,一張無臉自拍發了過去。
挂着金字車牌的黑色商務,由城東區駛回治亂所,車門“砰砰”震響,保衛科科長郁蟬握拳輕咳了聲,某個專注手機的忙內擡臉解釋,“是我先生的信息,他剛起床,在吃早飯。”
治亂所對跨族婚姻十分包容,明文規定允許在當班期間與家人聯絡,前提無外乎是不影響本職工作。
手機揣回口袋,鬃爺繞道另一側車門,将坐在後排座位的棉尾兔妖精拎了出來。
這貨犯的是離家出走的重罪,具體原因有待調查。
但資料顯示,他的伴侶未有離婚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