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宮沉寂了許久,上次中秋游園夜的事情她失了手,因此也遭到了皇上隐約的厭棄。

對于老皇帝而言,他已經老的快要死了,有當了幾十年儲君、沒有什麽大過錯的兒子。周皇後和他這對半路夫妻的恩情浮于表面,若是這個女人聽話溫馴,他能保障皇後母子的榮華富貴。但是秋儀是他用來祭天陪葬用的,性命連在一起,這個女人好大的膽子敢做這樣的事。

在老皇帝眼裏,他雖然不心疼秋儀,但是他對于皇後這些苦心算計的評價只有三個字——“何必呢?”

秋儀是必死的人,沒有親生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又是那麽低微不受寵的老十九。她的父親辭了官,兄長的官職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這是個無解的局,她礙到皇後什麽事了呢?

太子母親早逝,來日他登基,周皇後就是唯一名正言順的太後。——權柄都不會下移。

她何必呢?

他這種态度無意中影響了這宮中的上上下下,在周皇後的心中,皇帝的不滿也就算了,那些作死的下人也敢看不清形勢去讨好永寧殿,實在是荒謬至極。

景園幫她揉着腿,這兩日陰雨連綿着實難為了皇後娘娘這本就不好的身子。

“娘娘再忍忍,這夏日的尾巴馬上就過去了。”景園知道她心煩,就想說些什麽來寬慰她。宮中那些不安分的女人就像是年年都有的花兒一般,遲早會開敗在秋日之前。

可誰知周皇後神色卻絲毫沒有轉晴的意思,她靠在床上看向窗外的花園,手狠狠攥住了身下的錦被。她被自己腦海中的記憶牢牢困住了。

這位大宮女順着皇後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那株綠菊在雨中吸飽了水,舒展綻放分外妖異。

在宮宴前幾日,皇後掐掉了擋路的芍藥,将所有的陽光雨露都留給了綠菊。彼時她想的,是用花來暗示擋路之人的宿命。

「摘掉礙眼的,剩下的才能出頭。」

後宮之主當然能決定自己的花園中所有“花”的生死命運。

可是她設了一個完美的局,卻被永寧殿的輕易化解,助長了貴妃的氣焰不說還給自己招惹了一身麻煩。

宮宴那日,她穿的是粉色,而秋儀穿的是綠色。

她從來都信冥冥之中的暗示,這樣的兆頭實在不是她想看到的。芍藥在她的幹預下開敗凋零,卻給身後的綠菊騰挪了位置。——細細想來,着實令人心驚啊。

“将十四殿下帶過來。”她的晟兒,她拼盡全力也要為他争出一片好前程。

“母後。”十四皇子恭恭敬敬地請安。

他和十九殿下是同年出生,中間的其他孩子或是夭折或是公主,因此他和十九是歲數相連的兄弟。

只是一個是周皇後所出的嫡子,一個是傳說中勾引酒醉後皇帝的樂伶之子。

十四殿下單名一個“晟”,取的是光明正大興盛燦爛的意思。而齊塢生,寤生,取的是不被人期待,希望扭轉結果的鄙意。

皇後見了他,連忙拉住他的手,仔仔細細端詳着自己的兒子。這個孩子傾注了她的全部心血,是她踩着多少屍骨留下的血脈。

十四皇子似乎身子不好,僅僅站了一會就有些咳嗽。

景園見狀連忙讓人給齊晟端來參湯,少年喝下臉色才稍微好轉起來。

周皇後心疼地幾乎要落下淚來:“天可憐見,讓本宮這命苦的孩子有個好前程,也不枉費他出生一遭受了這些磨難。”

齊晟一直垂着頭,也不說話,如果周皇後說了什麽,他就細聲細氣地附和“母後說的是”。

“本宮讓人教你的那些東西,你都看了嗎?

十四溫順地低着頭,還是輕生細語地說:“這些都是只有太子哥哥能學的東西,兒臣覺得學來也無用。”他細長的鳳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糊塗!”

周皇後動了怒,殿中的宮人們慌慌張張地跪了一地。十四也慢悠悠地跪了下來,只是他的頭永遠低着,乖乖巧巧地藏起自己的不屑。

周皇後看到兒子這麽聽話,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失态,她想扶起少年:“晟兒,其實母後……”

她剛想說些什麽,卻看到齊晟衣袍角落裏粘着的一根白色的毛發。

齊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随即發現了自己因為臨時被景園叫來而沒有清理幹淨的毛。他臉上僞裝的神色難得有些變化,眼神中劃過一絲懊惱。憑借齊晟對于她的了解,他知道今日又是沒辦法收場的談話。

果然,周皇後被憤怒沖昏了理智:“你又去玩那些畜牲了?!”

齊晟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的出生時嗆了母親的羊水,因此常年患有肺疾,不能同貓狗接觸。可是他偏偏又喜歡飼養這些帶毛的東西,因此被周皇後訓斥了很多回。

他老老實實地跪在原地,問什麽也不多辯解,就是聽話地認錯。可是周皇後知道他死不悔改,鬼主意一個接着一個。

美婦人嘆了口氣,她眼睛轉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用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頰:“你不要怪我,母後也是為了你的身子好。”

齊晟笑笑:“母後為兒臣着想,兒臣感激不盡。”

周皇後聽到想聽的話,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你若是喜歡養那些東西,就養吧。”

她看着齊晟眼神中一瞬間迸發的喜悅,格外滿足。她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有秘密,這被她視為忤逆。但是齊晟的喜怒哀樂都應該是由她這個做母親給予的。

“母後有一個條件——”

“師傅教的那些東西,你要好好學。”

齊晟領了命出來心情好了不少,嘴裏哼着不知哪裏學來的粗俗民謠。景園奉命送他回宮,她被那歌詞惹得紅了臉。

“景園姑姑。”齊晟才十一歲,因為養的精細,現在也像是個翩翩少年。上次他的生日宴上他一身白衣玉樹臨風,已經成為了不少女子回頭盼睐的樣子。

“奴婢在。”景園跟在這對母子之間多年,她可是知道這位殿下的瘋狂之處,不敢怠慢。

齊晟打量了一下自己寬大的衣袍,在下擺處找到了那根害的他被皇後責罵的貓毛,漫不經心地問:“今日你來的時候,是誰為本殿下更衣的?”

“回殿下的話,是芳琪。”

“哦。”

齊晟捏起貓毛吹了一下,心情甚好地看着它在陽光下飛舞起來。

“挖了她的眼睛。”

周皇後聽了景園的禀報後不在意地擺擺手,她的晟兒砍了誰的手挖了誰的眼都無需向她說。這是未來帝王的果決殺伐,是好事。

相反,她倒是對景園口中的另一件事有些興趣。

“你剛剛說,你在禦前聽到了什麽?”

“奴婢聽到這幾日連下了幾天的雨,南方的大壩被沖垮了,有好多災民無家可歸呢。”

周皇後微微一笑,計上心來——“本宮記得,有些人的父親以前就是興修水利有功才得到提拔的。”

景園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聽民間常言道,虎父無犬子,相比小秋大人也一定能勝任這個差事。”

周皇後拍了拍景園的手,滿意地笑了。

——“吩咐下去吧。”

朝雲行被齊塢生秘密召進宮的時候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自從給十九殿下準備好他想要的書籍後對方從未聯系過自己,現在突然傳召,朝雲行只覺得又驚又喜。

可聽了齊塢生希望他重新再送些書的要求後,他卻皺起了眉:“殿下的意思是,貴妃娘娘并不讓您讀這些東西。”

他見過秋貴妃,知道這是位怎樣國色天香的美人。她給人的感覺從來都是溫柔和順,為什麽會如此過激地做出燒書的行為?

就算齊塢生此舉逾越,但人在永寧殿,她若真希望這個孩子出頭,又怎麽不會幫助他呢?

朝雲行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不過他突然想起方才齊塢生提到秋儀說的那句“你如何争的過他。”

這個“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少将軍心中有了猜測,索性随口道:“也許貴妃娘娘追随太子殿下,您知道她處境不妙,估計也是要為自己早做打算。”

“不可能。”齊塢生冷冷道,“若是秋娘娘早已經攀附上太子,她何必再收養我。她對我那樣好,又不求回報,太子難道能容得下她這樣?”

朝雲行卻不這麽想:“她收留您或許是因為心善,可是為什麽不讓您學真正的帝王之術,只能說明她別有用心啊。”

齊塢生不敢置信他竟然這樣诽謗秋儀,心中十分失望。

“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秋娘娘對我的好,我心中有數。”

少将軍看到十九殿下真的動了怒,也不再多言,只是提醒了一句:“既然秋貴妃是這個态度,殿下不如以後小心行事,切莫讓第二人知曉了。”

“這個自然。”

少年皇子是十分有悟性的,經歷過幼年時的磨難,他有着遠超越同齡人的好心性。

朝雲行滿意地看着齊塢生身上隐隐形成的自信與威嚴,他知道有一顆帝星将會從滿是泥濘的灘塗中冉冉升起,大放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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