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春懷冷春亦寒

白雪像一片片羽毛在天空中飛舞,又好似天上的白雲落了下來。我一個人靠在窗邊欣賞着冬天這番美景。

“二夫人,大夫人讓您把昨天的衣服洗幹淨。”一個丫鬟好聲沒好氣的走了進來,指着我道。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那丫鬟顯然是看到我的表情傻了眼,直愣在那裏。也許沒有會像我這樣被人虐待還覺得理所應當。爹爹去世時把錢莊和藥房都給了宇聖大哥,還特意讓他娶了香雪姐姐為妻而納了我為妾。爹爹說要我好好照護姐姐,我也知道這大冬天的叫我洗衣是姐姐為了尋我開心,但是她這樣能開心我就随了她吧。但是我不從她又能怎樣呢,宇聖大哥是站在她那邊的。

我将那一大盆衣服搬到院子裏的井旁,把手放進冰涼的水裏用皂角搓着衣服。水中那雙皲裂的雙手真的是我的嗎,我還是個十二歲的女孩怎麽會有這樣的手。雙手間傳來的刺痛讓我清醒,水面上那個女孩的眼角流出晶瑩的液體,我想對着她笑可是卻笑不出來。

漫天的雪花,整個世界是白色的。水中的女孩面色如雪般慘白,久久的凝視着我。我覺得不堪,将目光轉向別處。府裏的丫鬟将紅燈籠挂在屋檐上,她們臉上的笑臉,喜悅都是我不曾得到的。一個丫鬟轉頭望了我一眼生氣的道:“看什麽看,找打呀。”

“春兒,你膽子真大人呀,家是二夫人。”她身旁的那個丫鬟提高了嗓音叫道。

“喲,二夫人。她是嗎?怎麽住在丫鬟的房裏,還給我們洗衣服連我們都不如吧。”那叫春兒的丫鬟輕蔑的一笑,惹得所有丫鬟都笑了起來。

我沒在理會她們繼續洗我的衣服,這種場景已經持續了三年了我見怪不怪。那春兒一個步子向我走了過來,一腳踢翻了盆子。那冰冷的水直往臉上飛濺而來,不一會兒我的衣服便濕透了。

“小姐。你們要幹什麽。”朝露向春兒揮了一掌,将我身上的水擰幹。春兒吃痛的叫了一聲後憤憤的走開了,其他的丫鬟跟着她一塊散了。

“小姐,我們進去把衣服換了吧。”說着,她将我扶進門。我點了點頭也跟她進了門。

“小姐,您幹脆讓霍老爺休了您吧。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朝露将一個暖水袋遞給我取暖。

“這是我的家,況且老爺也不願休我。”我自小在這長大,這是我的夫家也是我的娘家,除了外面我能去哪裏。宇聖大哥不能休我,着整個家的財産雖說爹爹已經給了他但是那畢竟是我們曾家的,他若是休了我肯定會背下個忘恩負義的罵名。

“難道小姐還愛着他。”朝露問我,可是我卻不語。這個問題我根本就答不出來,有時候我想恨他可是我不能恨我也恨不出來。這幾年只有過年時給姐姐請安時偶爾能見上一面之外我從未再見過他。

“小姐,過了年後您就十二歲了。小姐女紅不錯,有幾家店也願意讓小姐過去 ,要不… …”“我不去。”還未等她說完我就一口回絕了。這幾年,家裏給的月銀太少我只好将自己繡的女紅拿出去賣,才夠維持生計。我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在醫藥費這方面花的銀子太多,全府的人都見不得我好連累這朝露和我一起受苦,我道:“朝露,你跟着我受太多苦了。這幾年我存了些銀兩準備拿去給你贖身。”

“小姐,這可使不得。這些銀子可都是留着給您看病的,在說我要是走了誰來服侍您呀。”聽完朝露的話我才感到欣慰,還是親近的人好。全府的人多半是以前爹爹在時就在府裏的可自從姐姐掌家之後就投靠了姐姐。

轉眼又到了大年初一,天亦是嚴寒。我将前些日子裏織好的新衣穿上,去給姐姐拜年。進門時,宇聖大哥已經到了他正在與姐姐說笑。今年他已二十歲了,我注視着他,他身着紫色長袍,腰間的黑色腰帶上懸挂着玉佩。他的風姿還是令人着迷,目如朗星。

“給老爺夫人請安,祝老爺夫人新年快樂,伉俪情深。”我欠了身,只見他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讓我起來的話和姐姐聊天。

“老爺夫人,妾身告退了。”我又欠了欠身準備退下,誰知又被姐姐叫住了。

“憐兒,本以為大了一歲就懂禮貌了誰知是越長大越放肆。”她的眼神陰柔,卻笑眯眯的。我也微笑着回答:“姐姐,妹妹是懂得禮數的。方才見姐姐與老爺聊得正在興頭上怕在這壞了氣氛。況且,這規矩是姐姐教妹妹的,妹妹只是照做罷了。”

她聽見我的話顯然是生氣了,但神情卻是正常。我也感到一絲涼意,這回她肯定不會這麽快放我回去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這時,他站了起來。邁着步子離開了。等他走後姐姐終于發話了:“給我狠狠的抽她。”

然後我就被丫鬟們緊緊地按在地上,只聽到皮鞭從我身上劃過的聲響,然後是我熟悉的疼痛感。朝露在門外哭喊着但是沒有人搭理她,我嘴角上揚,不知為何竟笑了出來。沒有人知道我在笑什麽,包括我自己。爹爹,憐兒要快快樂樂的,過年是不可以哭的。還記得有一年春節,我被門外的鞭炮吓哭了爹爹告訴我說不可以哭,過年哭就代表年年都會哭,過年笑就代表永遠都會快樂。

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身子開始發熱,可能是這冬天本就容易生病,再加上我本就有病在身和身上的傷口才會感到如此難受。雙眼也開始沉重我無法堅持,暈了過去。

醒來之時便是初三了,雪開始停了。我懶懶的靠在窗前看大地回春的景象。朝露撫着我的額頭說我還在發燒不能吹風,我卻對她說就是發燒才要把自己吹冷嘛。她無奈的對我搖搖頭搬來棉被裹住了我,我卻踢開了棉被對她道:“我們出去走走吧。”她感到詫異立即對到道:“不行。傷成這樣怎麽出去呀。”

我沒轍了,只好乖乖的坐着,不一會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一半的時間是在折磨下度過的,另一半的時間就是在床上度過的。這次我傷得沒那麽重還能下床走動,你就陪我會吧。”本來是說給她聽的,可是說的時候我卻哭了起來。我好委屈,我堂堂曾家大小姐要做人家的妾,要任人宰割,爹爹,為什麽,憑什麽。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再愛上宇聖哥,我不會選擇我愛的人我要一個愛我的人。

朝露也哭了,她擦幹了我的眼淚,攙着我出了門。

樹上的積雪開始滴滴答答的往下掉,朝露陪着我走了走,二人便坐在亭子裏聊天。我走不動了忙靠在椅子上大聲的喘着氣。

“朝露,你幾歲了。”我随口問道。

“今年二十一了。”她答道。

“也不小了,可有喜歡的人?”我十歲就成了親,可她如今已經二十一了,總不能不嫁一直做丫鬟吧。

“小時候喜歡鄰家的哥哥,但入府後就沒在聯系了。”她如實答道。

“真可惜,不過你還是可以回去找他的。”我道。

“估摸着他已經成婚了,如果我能像小姐一樣就好了。”她嘆着氣道。

“像我一樣沒爹疼沒娘愛,還是喜歡被人打被人罵,還是喜歡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我笑道。

“我若是想小姐一樣做人家的妾也是好的,至少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看到她眼神的憧憬,可我覺得這是錯的。兩情相悅固然是最好的但是若是不能和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就會孤寂一生。我道:“若是你一廂情願的喜歡他是不會幸福的,女人最需要的不是一個自己愛的人而是懂得愛自己的人。”

“那小姐呢?”她問我,問得我不知所措。我仿佛被人次了一刀只感到痛。

“不管我愛的是誰,我一輩子都只能是他的人,就算是他休了我。”我苦笑,我記得爹爹死前要我發過的誓。爹爹要我代替他照顧姐姐和宇聖哥。

“小姐,為什麽?”她問。

“我也不知道。”我再一次苦笑。

“可能是我覺得我對不起他吧。”我補充道。

“小姐怎麽能這樣想能呢。小姐自小就對霍老爺百依百順的,雖然有時候會鬧些矛盾不過錯都不在小姐啊。”朝露生氣的對我說我卻不禁笑了,她見我笑自己皺了皺眉也笑了。

“小姐已經好久沒有笑得這麽開心了,若是小姐能每天這樣就好了。”她又撫着我的頭微微一笑,我感覺好幸福就算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讨厭我有她一個人陪着我也足夠了。

“朝露姐姐,我給你唱首歌可好。”我拉着她的手道。

“小姐唱歌可以,可別再叫我姐姐了,雖然我一直将小姐當做自己的親妹子一樣。”她道。

我唱道: 新裂齊纨素 鮮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 團團如明月

出入君懷袖 涼飙躲炎熱

棄至箧笥中 思情中道絕

“小姐,為何在這大過年裏的唱着如此傷感的歌?”她不解問道。

我望着眼前融化的湖水嘆了口氣道:“只是方才聊天便想起了漢成帝的班婕妤罷了。”

“哦。”雖然我知道她心中仍是不解但她卻沒有接着問下去。

“走吧,我想休息了。”我被她扶了起來。

這幾天姐姐會回娘家拜年我才得了幾天的空閑,偶爾那些受了人家氣的丫鬟會來鬧騰一下不過我也不會放在心上。雪地有些難走,沒走上幾步我就要停下歇息,我揉了揉腿上的傷只聽朝露在我耳旁細聲道:“小姐,是霍老爺。”

我猛地擡頭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臉,我低頭道:“老爺… …”沒有等他回應我就加快了腳步,朝露來不及扶我,我便一頭栽在地上。

“小姐。”朝露驚叫着将我扶起,我的雙腿又傳來一陣痛使我再一次倒在地上。

“朝露,我好難受。”我覺得全身上下的肉全在抽搐,胃裏也在翻江倒海,額頭上的汗如豆大往下落。在冥冥中仿佛有人将我抱起,我在他懷裏昏厥。

那一天我夢到了八歲時候的我和宇聖哥在草原上奔跑,他說他答應陪我在草原上看星星,還有去樹林裏捉螢火蟲。這一切都不是因為我拿姐姐作為要挾的條件,而是他真心對我好。爹爹說,我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是宇聖哥的人,別的孩子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爹爹,娘親,而我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哥哥。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他九歲,爹爹說我總愛一搖一擺的跟在他身後叫“哥哥,等妹妹。”他十四歲生日的時候,我在壽宴上唱了一曲《麻姑拜壽》,全場的所有人都為我鼓掌,他的表情冷漠但他的眼神裏有一絲笑意… …

我十一歲那年,他第一次打我。原因是我和姐姐打架我把她推下水了,當時姐姐的肚子裏懷着孩子,結果孩子沒了。宇聖哥說要我償命,我被他打得昏迷了七天七夜,後來便落下了病根。從那之後,我只有逢年過節才能看到他,他再也沒有正眼看過我,我也不敢擡頭看他。有時會在遠處悄悄望着他,看到他在深夜裏點着燭燈處理公事然後在案上沉睡過去,我将自己做給他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夢醒後,依然是朝露陪在我身旁。她顯然是哭過,眼眶變得通紅。我問為何,她卻搖了搖頭但過後她又道:“老爺真是狠心,看到小姐昏倒也無動于衷,也不問為何。“

我笑了笑,她卻說我傻。我道:“他若是吃驚問道你才該好好地哭一番,罵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若是他什麽也沒說那代表他是知道的那他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但老爺是在是太狠心了,小姐的頑疾是再也好不了了,他也不關心一下。”朝露将碗中的藥吹冷喂道我嘴裏,我抿了一口藥對她一笑。

“小姐,你還笑得出來。”朝露瞥了我一眼,我委屈道:“我不笑難道你要我哭得死去活來嗎?”“小姐,你這人真是奇怪。被別人欺負你笑,被人打你也笑,被別人冷落了你還笑。”她說完把碗往桌上一擱。“對不起。”我扯着他的衣袖,可我能怎麽辦。我的淚水早就哭幹了,我哭累了,我哭痛了,我也哭夠了,我哭不出來了。我曾經愛過了,痛夠了,後悔了,恨過了,但欠他的一定要還。淚水不止流下,我抽噎着,覺得好冷。

初七過後是元宵節。晚上,老爺準許了我出府游玩。不知在什麽時候我不在叫他哥哥開始改叫老爺,也命令了朝露叫我二夫人。畢竟我已是人妻,叫小姐實是不合理。

“夫人,我們去猜燈謎吧。”朝露拉着我,我點頭答應。

“這位夫人,玩猜燈謎吧,猜對這燈籠就是你的了。”說話者是一位青年男子,身高七尺相貌不凡。朝露看着那燈籠更是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說道:“夫人這燈籠真是漂亮,夫人就猜吧。”

“仙女穿花衣,飛向青天去。火星跟其後,無時不可飛。”男子口中念道者,我看朝露一副茫然的樣子便替她答道:“老板說的可是孔明燈?“

“夫人答得正是。”他将燈籠從架子上拿下來遞到我手上,朝露拍着手道:“夫人真是厲害。”我将燈籠給她道:“這是我送你的。”她興奮的接過燈籠不停地跟我說謝謝,誰知有人将她手裏的燈籠搶走。朝露回過頭去只見是大夫人,可她還是不罷休的道:“大夫人,你未經別人允許就搶了別人的東西真是沒禮貌。”“誰說這不是我的。”說着将一錠銀子重重的砸在桌子上道:“現在是我的了。”

“夫人,将您的錢收回去吧,這燈籠我不賣,我已經将它送給這位夫人了。”說着他将銀子還給了姐姐。姐姐不服氣,又掏出幾錠銀子來道:“這個價夠嗎?”我對那男子道:“這燈籠我們不要了,給這位夫人吧。”那男子又把姐姐的幾錠銀子還了回去道:“夫人,我說過這燈籠我不賣,請你別侮辱我。”這句話激怒了姐姐,她将燈籠丢到水裏然後挽着老爺的手走了。

“可惜了燈籠。”朝露嘆道。從小到大又有誰能跟姐姐争東西,別說其他丫鬟就連我這個堂堂正正的大小姐都不可能。起初我不明白爹爹為何對一個丫鬟比對我還好,所以打心底我讨厭她但後來總算是明白了。

“夫人,這個給你。”男子将一個蓮花燈遞給我。我拒絕道:“你已經賠了一個燈籠了,不能再陪一個蓮花燈了。”但他很堅決的送我我也就收下了。“夫人不僅樣貌美麗而懂得禮儀為何肯屈身做小妾呢,你們家老爺真是沒眼光竟娶了這種女子。”還未等我回答朝露就答道:“這叫物以類聚,族以群分。”

“朝露,夠了。”我生氣道。朝露低着頭想我認錯,我沒理她穿越人海向無人的方向走去。周圍全都是平房矮屋,我才反應過來:我迷路了。這裏沒有人群,連個人影都沒有,我開始害怕。

“朝露,朝露。”我大喊着,可是無人回應。我再次大喊,喊來的卻是兩個流氓地痞。“姑娘,喊誰呢。不用害怕,哥哥帶你回家。”一個流氓色迷迷的向前道,另一個早就向我撲了過來,還好我反應及時躲開了。

“救命啊,救命啊。”我從他們身旁的空隙中跑了出來,邊跑邊喊,他們在我身後窮追不舍。突然我感覺有一股力量拉着我的手,帶着我向前沖。原來是那個猜燈謎的老板,我心喜。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跟他,但我的心告訴我相信他。

“夫人,沒事了。”他将我帶回了人群,放下了我的手。

“謝謝老板。”我道。

“夫人不必謝我,這本是我的錯。若不是我惹夫人和姑娘生氣夫人怎會遇難。”遭了,我怎麽忘記了朝露呢。他看出了我的異樣又道:“夫人不必擔心姑娘,我讓她先回府了。我想她承諾,我一定會找到夫人的。”

“謝謝。”我道。

“我送夫人回府。”我拒絕了他可他說若是我在遇上了那群流氓怎麽辦,我覺得他說得有理答應了她。就這樣他一直護送我到霍府門口,卻再次遇見了姐姐和老爺。姐姐對我輕蔑一笑,老爺的樣子甚是生氣,我才知道這下徹底遭了。

“老爺,姐姐,憐兒知錯了,請老爺責罰。”我上前低頭道。老爺還沒等我說完,前腳已經踏進了門。姐姐對我冷哼了一聲,也跟着進了門。我回頭望了一眼老板,他好像有話跟我說,但是我沒有走過去而是進了門。

“竟獨自跟男子結伴而歸,你可知這是浸豬籠的死罪。”他怒拍着桌子,我只感天崩地裂。

“我在回府途中被流氓圍困,幸被公子所救,我和他絕對沒有私情。”我跪在地上道。

“就算是被他人所救,護送回來,也不該和他有言語更不該含情脈脈,要知道男女有別。”他道。

“是,憐兒知錯。”我垂首道。

“你要我怎麽原諒你這不守婦道的賤婦,有失我家顏面。”他将茶杯狠狠地向我砸去正中了我的手背。

“啊。我慘叫。那滾燙的水在我的手背上烙下了一塊紅印,這塊紅印是他給我的警告,他這是在告訴我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永遠不可能。

他起身瞪了我一眼對身旁的丫鬟道:“從今天起,她跟你們一樣是個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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