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氏還待說什麽,……
周氏還待說什麽,卻因聽到兒女們在門外的聲音而噤了聲。
幾息功夫,便從門外走過來一對金童玉女——楊段有一妻一妾,那妾只不過是早年間一個貼身丫鬟,未成婚之前收了房,之後又死活不願意嫁人,只願意伺候楊段夫妻,這才留下來的。如今輔佐周氏管家,說是妾室,更像是個女管家。
所以家裏的子女俱是楊段與周氏所出,包括‘早夭’的楊盈,共有四男兩女。一起序齒的話,分別是長子楊盛,次女楊宜主,三子楊盎,四子是早夭的楊盈,然後就是五女楊宜君,六子楊益。
楊宜君的姐姐楊宜主今年二十三歲,早好幾年就嫁人了,這沒什麽可說的。兩個哥哥裏楊盛如今已經成家,不過他性情不受拘束,和父親楊段年輕時很像。所以人沒有呆在家裏,而是帶着妻兒正中原旅居兼游學,開闊眼界。
而二哥楊盎今年十九,尚未娶親,還在成都外公周革門下讀書呢。所以在家中承歡膝下的兒女只有楊宜君和小弟楊益。此時走進來的‘金童玉女’,正是他們。
姐弟兩個給父親母親請安之後,楊益就猴到了母親周氏身邊。楊益是小兒子,性情又調皮聰慧,反而比楊宜君這個做女兒的更會撒嬌。此時他給母親講笑話之餘,瞥了一眼宜君,然後就開始告狀了:“娘,昨日二姐沒去養馬城騎馬,而是去了白溪莊學農人插秧!”
周氏點了點兒子的額頭:“小告狀精,你二姐平日待你多好,你便這樣揭她的短——嬌嬌,你啊......”
周氏想要訓誡女兒,然而大概是平日裏楊宜君這樣‘出格’的事做過太多,她也說過太多次了。每次宜君都是‘認錯積極,絕不悔改’,以至于她現在都沒什麽可說的了。
再加上有偏幫宜君的楊段在旁打岔,周氏最終也只說了兩句。到用早飯時,她已經說到別的事上了:“後日就是谷雨了,城裏城外的青年男女都要去城外踏青,上回上巳節踏青你已經躲過了,這回可不許躲了!”
剛剛才犯過一回錯,宜君沒法在‘誠懇認錯’之後立刻梗着脖子對着幹,所以點頭答應的很爽快。
只是吃過飯之後回自己的院子,她深深嘆了口氣——陪她去正院吃早飯的紫鵑、晴雯立刻向謝嬷嬷報告了她要參加後天踏青的事,一時為這個事大家都忙亂了一通。有人翻出各色衣裳,一件件問紅妃和謝嬷嬷的意見,有人尋出首飾、構思當日的發髻...就連當日衣裳上薰什麽香,都在提前推敲,務求盡善盡美。
宜君其實不是讨厭踏青...早年間為了求生存,楊氏開始倡導漢人與仡佬族通婚。為了促成這件事,楊氏在播州恢複了古代上巳節男女相親的傳統。在這一天,青年男女都會在郊外自由相處,若是有心的,事後就會結成姻親。
如今播州以楊氏為首的漢人貴族,和以黃、臾、蔣三姓為首的仡佬人上層更是習慣在清明到立夏之間組織多次踏青活動,促成這些貴族青年。
早年間宜君還小的時候,這樣的踏青活動她參加的挺積極的,對她來說那就是名正言順不受約束玩耍的好機會。而如今,十五歲的她也進入了嫁娶年紀,再出現在踏青會中,周圍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楊宜君就不再想去踏青會了。
婢女們忙前忙後,為她準備那一日穿戴的衣裳首飾,她卻百無聊賴,只管點頭,她們選中了什麽她都說好。
晴雯拿起一件石榴紅絹垂領窄袖衫子,一件黃地纏枝葡萄藤織金錦無袖短上衣,道:“娘子,瞧這衫子與背子。這背子是新做的,用的是大娘子上次歸寧送來的織金錦,聽說一匹要幾百貫錢,真是華麗啊...不如踏青會那日就穿這個罷!”
蜀錦難得,織金錦又是蜀錦中最華麗汰侈的,價格自然高昂。楊家算是富貴人家了,但說到底也只是在播州有些身份,在外頭人看來只怕和鄉下土財主差不多。
平日裏也就是播州候那一房的內眷多有織錦衣服,其他諸如楊宜君家這樣的近支,也不大得見呢。
楊宜君是女孩子,又正值嫁齡,這些東西現在都緊着她,她這才有了幾件錦衣。
見楊宜君點頭說‘好’,旁邊紫鵑便拿起了一條玄地彩繪五瓣梅寬綽腰帶、一件葡萄纏枝暗紋紅绫高腰間裙,這裙子‘間色’很窄,是黃地大連珠鹿紋錦裁成窄條縫綴于裙上而成的,道:“既然娘子說好,就配這條石榴裙罷,正合着衫子的色、背子的紋樣。”
小婢女麝月見石榴裙紅的濃烈、周正,覺得甚可人意,便道:“穿紅的好,娘子膚白,正該穿紅的!這樣的正紅穿上,就是紅帕子繡白梅,紅是紅、白是白,好看!”
楊宜君斜倚在一張羅漢床上,手中是一卷《唐書》,敷衍地點了點頭。和興致勃勃準備服飾的婢女不同,她是真的不想去想後天的踏青會。
平兒走過來,将楊宜君手中的書抽出,嘆道:“別的娘子都愛花兒粉兒的,這個年紀說到姻緣,羞是羞,心裏卻是喜歡的...怎麽娘子就這樣性情?娘子喜愛讀書,厭惡那些缺少見識、蠻橫自大的男子,這奴婢知道。只是世上也有好男子,娘子不出去結識,又怎麽知道呢?”
“不是這等說!”平兒比楊宜君大五歲,和她一起安排到楊宜君身邊的婢女都嫁人了,只她還守着楊宜君,是如同楊宜君親姐姐一樣的人。對着平兒發自內心的擔心,她說了真心話:“我是看不上那些缺少見識、蠻橫自大的男子,但并非是因為他們才厭惡嫁人的。”
“而是我本就不喜嫁人,哪怕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子,也是一樣!原來裴郎君足夠好了,他有意與我家提親,我也是拒了的...只因我讀遍史書,發現女子少有留名史書的,若有,也是因為其丈夫、兒子。”
“女子若嫁人了,便不是自己的了,在他人眼裏就只是夫君的妻子,兒女的母親。”
楊宜君看了很多未來的影視劇,抛開其中的娛樂性不談,其實很多影視劇在她看來都是胡扯的,特別是演古人的劇。但這也沒什麽,現在正當紅的雜劇,真要計較,不也是贻笑大方?關鍵是,這些劇目故事裏展現出來的人情世風。
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聰明,而且讀了很多書的女孩子,又有那些後世的影視劇替她打開了一扇窗...很多事,她比起那些身在此世中的人看得清楚多了。
她事事比人強,真不甘心就這樣成為某人的附庸,一點兒自己的價值都沒有。
然而這話說來卻不是平兒她們能懂的,所以平兒聽後也只能半懂不懂地嘆息:“娘子的志向奴婢是不能知道了,過去曾聽二公子誦書‘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大抵是如此罷...只是娘子又該如何呢?娘子身為女子,總是要嫁人生子的,總不能如家中幾位郎君一般掙前程罷?”
“再說罷,這樣的事怎麽說得準。”楊宜君拿回《唐書》,她看的是《後妃下·女學士尚宮宋氏傳》。
唐德宗時期,宋氏五姐妹皆聰慧有才學,自小‘誓不從人,願以藝學揚名顯親’,後來被進獻入宮,因為其才學出衆,德宗不以宮妾遇之,而是讓她們做‘學士先生’,教導妃嫔、公主,甚至皇子、皇帝,還主理一些宮中事務。
她們是宮官,是宮中女師。
如今雖然大唐已去,從宋氏姐妹而起的女官傳統卻在南北一些宮廷中有留存。特別是北邊的大燕,開國皇帝高齊對唐末閹宦專政亂國,甚至左右傳位之事頗為警惕,就有意限制了宦官的權力。高齊之後,他的弟弟,也是如今的大燕皇帝高晉做了皇帝,又經歷了一起宦官刺殺,更是對宦官諱莫如深了。
這給女官的崛起帶來了機遇,女官不只是主管一些宮務,甚至還是皇帝的助手。一些不是那麽重要的奏章,一些女官享有‘批紅’之權,所謂‘批紅’,就是針對三省已經拟好的章程,以朱筆批示,或‘照錄’,或‘更改’。
這些女官切實掌握了權力,成為了大燕權力機關的一份子。這就讓一些有才學,不甘心做個普通人,相夫教子一輩子的大燕女子,有了選女官的想法...除了那些頂級高門外,那些中等、低等官宦人家的女孩子,甚至大多以被選入宮中做女官為榮。
家中女兒在女官中做到高位,就和家中子弟做了高官一樣,都能讓家族沾光,是很讓人豔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