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到谷雨這一日,楊……
到谷雨這一日,楊家上下天不亮時就開始準備出門踏青的諸般事宜,除了楊宜君一個,大家都很重視、很熱情。或者說,正是因為楊宜君在這種事上沒興趣,這才讓其他人更重視!大有一定要讓自家娘子趁着踏青結一份好姻緣的意思!
這一日早,楊宜君照常起床,陪着父親母親吃早飯,待會兒大家要一起去踏青。踏青是為适齡的青年男女準備的不錯,但家裏也會有長輩、小孩子一起去,只不過不在一塊兒活動罷了。
臨出門了,楊段騎一匹白馬,周氏帶着楊益乘轎子。播州就如黔地一樣多山地,坐馬車遠不如乘轎子舒服,山間中等人家不夠錢置辦轎子的,也會準備兩人挑的滑竿。本來紅妃也該乘轎子的,不過她不喜歡,自己騎了自己那匹寶貝紅馬‘飛霞’和父親楊段并肩出行,轎子則是空着的。
楊宜君的空轎子後是幾輛青壁大車,裏面坐着婢女嬷嬷和仆婦,她們還管帶着待會兒踏青要用的東西。另外,這列車隊之外還有一圈家丁、小厮、馬奴,好在隊伍行進速度不快,他們步行倒也跟得上。
踏青照例是在城外芙蓉江邊河原上,水草豐美之處。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一頂轎子的窗簾忽然被揭開了,裏頭一個妝扮得鮮花一樣的女孩子朝騎馬的楊宜君招手:“十七姐!”
楊宜君今日戴了帷帽,不過根據她的家人認出她來也不奇怪。轉頭看去,原來是堂妹楊薔。
播州楊家在楊宜君父親這一輩是兄弟五人,除了播州候楊界這個發妻嫡子,以及楊段這個繼妻嫡子之外,還有三個庶子。楊宜君在族中的序齒并不用排所有的族姐妹,那樣的話人數太多排不過來的,要排只排真正的堂姐妹,也就是父輩五個親兄弟的女兒。
楊薔是楊宜君二伯的女兒,排行十八,只比楊宜君小兩個月,兩人關系還不錯。
索性離踏青的地方不遠了,楊宜君幹脆下了馬,楊薔也下了轎,兩人手挽手站在了路邊說話。而另一邊,楊段也下了馬,因為他遇到了一個故友,此人名叫孟華,當年同屬周門七博士之一。
孟華早年間入中原,得到了大燕開國皇帝高齊的賞識,做了近臣。後來高齊急病去世,換了高晉上位。高晉不能說是正常上位,對哥哥在位時的舊臣多有防備。孟華見機不對,便早早尋了個緣故辭官了。
孟華如今常住家鄉蜀中,但也常常出蜀游歷,楊段有幾年沒見過他了。
孟華身後跟着一個青年男子,在雙方寒暄一會兒之後,孟華便介紹道:“這是我家子侄,名叫趙淼——這是你楊世伯。”
趙淼看起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生的俊美異常,他原來站在孟華身邊已經引得很多來踏青的播州仕女暗暗偷看了。至于那些播州貴族青年,則是有些不爽地打量着這個生面孔。
趙淼并沒有一般年輕人來到新地方的拘謹,甚至在他的神色裏看不到一點兒年輕人看到長輩的恭順。但他的禮數又挑不出一點兒錯處——高高大大的年輕人站在那裏,似乎什麽都不在意,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滿場美麗的女孩子。
這和同齡的青年是完全不一樣的,他顯得游刃有餘,又百無聊賴。
楊段對于優秀的年輕人向來是欣賞的,笑着摸摸胡子,點了點頭,然後又向楊宜君和後方轎子裏招了招手。楊益和楊宜君走了過來後,楊段才介紹道:“這是你們孟世伯的侄兒趙淼——這是犬子楊益,還有小女,家中行十七。”
戴着帷帽的楊宜君脫去帷帽,叉手行禮,因為眼前是少見的生面孔,她還多看了幾眼,但也僅此而已。
趙淼看到楊宜君的臉,似乎驚訝了一下——這讓他整個人一下變得有點兒不一樣了,就像是一匹最好的播州馬,比別的馬高大有力,能飛躍過山頭,能踏碎山岩...既漂亮,又精力充沛、十分危險。
沒人會覺得趙淼的反應奇怪,事實上,他的反應僅此而已,已經顯得很內斂了。
楊宜君很美,而且她的美一點兒也不懂得收斂。看到就會讓人聯想到驕陽霁月,日月當空,無可以與之争輝者!
谷雨時節是賞牡丹花的時節,所以牡丹也被稱作谷雨花。昔年洛陽牡丹成國色,牡丹自然就是無可争議的花中之王——其實這種張揚的美不那麽符合華夏的趣好,但這種美又太過無争議了,讓人不選她都不行。
而現在,楊宜君就是河原上百花仕女中的牡丹。
只是打了下招呼,楊宜君就被堂妹楊薔拉走了...今天是來踏青相親的,楊宜君不喜歡,但別的女孩子可是很喜歡的!早不知多少日子就準備起來了,都穿了自己最亮眼的衣裳,梳了最美麗的發髻!
“賢侄不妨也去走走,不必陪着我們。”楊段在學堂之外是個很親切的長輩,見趙淼一個年輕人,便指點他去男女相親的那片區域。就算是不相親,那裏也多的是玩樂的同齡人。
‘趙淼’其實對踏青游玩什麽的并不感興趣,但對于裝作孟華的子侄在這裏陪笑,也沒什麽興趣。便‘順從’了楊段的意思,告辭離開,往青年男女多的區域而去。
清明谷雨時分踏青,可以玩兒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秋千、風筝、投壺、蹴鞠、捶丸、馬球、射箭、拔河...都有人在。而趁着這樣歡快熱烈的體育游戲,青年男女面酣心熱之後,佷容易就結成一對姻緣。
或許這些生長于播州的青年男女對此喜愛,但‘趙淼’對此卻是一點兒也不看在眼裏——趙淼只是假名,他本命高溶。大燕開國皇帝高齊正是他的父親,而當今的大燕皇帝則是他的叔叔。
雖然因為宮廷險惡,他從小就處在危險之中。但無論是母親趙娥的維護的原因,還是他那個好叔叔要做面子,他的物質生活都是從來不差的。他可以随意享用龍肝鳳髓、絕色美女,過上最荒淫享樂的生活。
這一點他那幾個做皇子的堂兄堂弟都比不上。
事實上,他真那樣荒唐,可能更合他那叔叔的意。
河原上的青年男女玩的那些游戲對于高溶來說,已經沒有一絲‘刺激’了。就像一個人經歷了更高等的享受,再想要其感到那種迷醉,那等而下之的享受就不夠了。
楊宜君來到之前,河原上秋千架旁圍觀的人最多——因為今日要踏青的關系,早有人家在這片紮了幾座秋千,都是紅漆豎架、綠漆橫架、彩繩接畫板,紮綢花裝飾的樣子。
打秋千的人是以楊麗華為首的幾個女孩子,楊麗華是播州候楊界唯一的嫡女,行十五,比楊宜君要大一歲。
說起來她也是個美人,且因為身份是衆女中最高的,天然就能吸引許多追求者呢。
秋千打起來,楊麗華飛到半空中,對推送她的表兄就道:“二表哥,你慢着些,太高了,我腿軟了!”
模樣真是又嬌又俏。
然而楊宜君一來,去到了射箭那一撥兒,立刻許多人就去圍觀射箭去了——權勢能讓人在最後做出‘正确’的選擇,選那個最好的結婚對象。但在此之外,大家還是願意去看最美的那個女孩子。
高溶并沒有走近射箭的區域,那裏圍的人也太多了。他只是選了一個相對高的高地,遠遠觀察射箭的情況——看不大清楚人,但即時掌握參與者的射箭成績是沒問題的。
射箭要能游刃有餘地拉弓,所以比射箭的一群人中女孩子不多,除了楊宜君外,就只有一個姓梁的女孩子,其他都是男子了。
楊宜君站在偏左的位置,抽箭搭弓的動作很利索。至于瞄準,她根本沒有怎麽瞄準,全憑感覺放出了箭。另一邊站在箭靶旁的奴仆高聲報道:“佳射!”
是正中靶心的意思。
之後連射八箭,楊宜君幾乎次次中靶心,兩次不中靶心,也只是些微偏離了一點兒,稱得上‘佳射’。她的成績其實不算誇張,因為播州貴族子弟都弓馬娴熟的緣故,射箭是老本行。而選擇在踏青會這樣的場合來比射箭,想必也是善于此道的,就更容易出好成績了。
但就算是這樣,楊宜君的成績也不能說不好。
射箭比賽結束之後,成績和楊宜君差不多,用的弓更重的男子根本無人在意,男男女女都圍着楊宜君說話、祝賀。
當然,相較于男子,女子們有性別優勢,在男子們只能看着的時候,她們已經将楊宜君圍了起來。
射箭拉弓也是很耗費體力的,楊宜君就在姐姐妹妹們的擁簇下,去到早已鋪設好的氈茵上坐下——參與踏青的男女都帶着婢女,這些婢女會早早占下休息的地方,鋪下氈茵和菀席等等,周圍再以屏風和帷幔相隔,形成一個個半封閉的空間。
菀席上的幾案上擺着很多食物,都是早準備好的點心,不需要再做料理。氈茵那邊的娘子郎君只要需要,立刻就能整治出來奉上。
楊宜君和楊薔,還有另外幾個女孩子圍繞着氈茵上的一方小案,旁邊有紫鵑端來幾盞冰雪牛乳甜湯。衆人拿了甜湯,就笑嘻嘻說起了剛才的一些事,不外乎就是哪個公子俊俏,哪個公子性情不好。
另一邊,與楊宜君他們一架屏風相隔的地方,高溶正好席地而坐。他本來是随意坐的,聽到屏風之後有楊宜君的聲音,也有些意外。
在衆姊妹的唧唧呱呱裏,楊宜君很少說話,高溶大體可以勾勒出她的心思——她對此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只不過姊妹們都這樣興致勃勃,她不好掃興,所以少不得敷衍應答幾聲。
直到楊薔怯生生道:“...十七姐,那個與令狐熙、令狐如兄弟一起的朱衣公子是誰家的,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