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多。”

“不知道春天什麽時候來。”

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雪已經下得很厚,開車時我小心謹慎,用了比平常多兩倍的時間才到家。

停好車,我靠着椅背點了支煙,他要下車,被我叫住了。

“能不能跟你借本書?”

他詫異地看向我:“什麽書?”

“就剛才在醫院你看的那本。”

他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

“等會我給你送過來。”

“別了。”我開了車門,“我跟你去拿。”

今天一整天,我大概一直都在惹他讨厭,可我壓抑了太久,今天突然就像個剛剛進入叛逆期的青少年,總是想給他添麻煩。

其實,不過是不想這麽快跟他分開,找盡了借口多跟他相處哪怕一小會兒。

我跟着他回了家,發現他家裏之前打開的包裹都已經重新封好。

我問他:“你這是要搬家?”

他一邊拆箱一邊說:“對,我和你說過的。”

我差點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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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已經知道了我龌龊的心思,他也毫不留情地決定要搬走。

我接過他遞來的書,對他說:“我看書特別慢。”

“沒關系。”他說。

“萬一你搬走了我還沒看完,以後還你書,怕是很麻煩。”

他微微仰頭看我,吞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有些為難地說:“那這本書,就送給你吧。”????

??29

我根本不想看什麽書,一切都只是為了拖延。

拖延此時此刻,拖延不久的将來。

我說:“不行,書我看完要還給你。”

他說:“不用了。”

從唐泾川家離開的時候,我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其實我老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不過眼下跟我估計的還是有些許的不同。

我以為我能隐藏得很好,至少不會這麽快就被發現,但實際上,愛這個東西,哪兒藏得住,尤其是你的對手是個聰明人。

不得不說,唐泾川給足了我面子,我應該知足了,他也并不欠我什麽,因為這麽久以來,我做的這些甚至于我對周曉雲的照顧都是出自我的本心,是我自願的。

他要的,我想給他,他不要的,我也想給他。

只是,我給是一回事,他收不收是另一回事。

我拿着那本書回家,坐在桌前喝酒。

淡紫色的封面,幹幹淨淨的,我翻翻書頁,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悶頭喝了好多酒,喝到趴在那兒不想動,我拿着手機,看着唐泾川的名字發呆。

記得上學那會兒我們班有個特喜歡王小波的女生,她跟我表白,和我說:“我真的喜歡你,滿眼全是你。”

我當時挺不客氣地拒絕說:“那就閉上眼睛別看我。”

她說:“你聽過王小波那句話嗎?睜着眼能看見的,閉上眼我也照樣能看見。”

那會兒覺得她就是在拽詞兒,掉書袋,我說沒聽過,然後就走了。

現在想想,人家說得對。

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印在腦子裏了,睜眼閉眼都能看見,哪怕故意不去想,那人也還是在那兒,折磨人。

我還是喝多了。

我只能用這個理由來解釋自己出格的行為,因為我打給了唐泾川。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聽,他的語氣還是老樣子,毫無波瀾的一句:“你好。”

太遠了。

他的這一句“你好”把我們倆拉得特遠,像是陌生人。

我說:“泾川。”

他沒出聲。

我又說:“這本書我才看了一頁。”

他說:“那你慢慢看。”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說:“你真要搬走?”

他沉默了片刻,問我:“你喝酒了?”

我笑了:“你鼻子真厲害,隔着電話都聞到酒味兒了。”

我仿佛聽見了他在嘆氣,他說:“水先生,您別這樣。”

又是水先生。

又是您。

我有些不高興,說他:“你不叫我水航了?”

“你生病了,不應該喝酒,好好休息,沒事的話就去睡覺。”

“我睡不着。”我耍賴,“我害怕。”

他不說話,我就繼續說,生怕他挂斷電話:“我前幾天看了一個恐怖片,特別吓人,就是說一棟房子鬧鬼,男主人生生被吓死了,我看完那個之後就不敢自己睡覺了。”

他還是不說話,我緊接着說:“你喜歡看恐怖片嗎?我其實挺喜歡的,但是自己看又覺得滲得慌。”

“水先生,你喝多了,醫生說讓你好好休息。”

“對,我喝多了,所以不想聽醫生的話。”我說,“你還有什麽好看的書給我推薦嗎?我這人雖然混了個還湊合的學歷,但其實沒看過幾本書,哎,你看過王小波的書嗎?”

“沒有。”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我甚至覺得對面是個自動問答的機器。

我說:“王小波在書裏寫過一句話,是說,睜着眼睛能看見的,閉上眼睛也能看見,你說這有道理嗎?”

“有吧。”他說話的時候,我聽見那邊有什麽摔碎了。

“你在幹嘛?”我問他。

“收拾東西。”

我猜測是玻璃杯或者瓷碗,我閉上眼睛幻想着他一手拿着手機不耐煩地應付我,一手收拾着家裏的東西。

我說:“泾川,你能不能不搬走?”

我又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說,昨天咱們不是說好了過完年我幫你找地方麽,現在這大過年的,你往哪兒搬啊?”

我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是什麽表情,大概是無奈和厭煩,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稀裏糊塗地亂講話。

所以說,酒有時候真的不是好東西,它讓人混亂。

我暈暈乎乎的,覺得自己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熱度又起來了,一開口說話,噴出的都是熱氣。

我說:“泾川,我有點難受,你跟我說句話吧,一句就行,你說完我就挂電話不煩你了。”

我等了好久,等到我幾乎睡着。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他說:“水航,你別這樣,別讓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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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沒更新,那是不可以的。

下了火車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吃飯,是寫文!

我好餓,我去吃飯了。

30

在唐泾川跟我說要我別讓他擔心的一瞬間,我突然就清醒了。

所有的酒意都散去,像是有人給醉漢打了響亮的一耳光,而他無奈的嘆息就是那一巴掌。

我明明那麽喜歡他,明明那麽希望他過得輕松一些,可是卻在他深愛的妻子剛剛去世的時候就不斷地給他出難題。

當時周曉雲說很開心我能跟他稱為朋友,因為唐泾川的朋友很少。

她很珍惜我們的這段相識,想必他也是。

可我能?我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之後又給他屢出難題,是我辜負了他們。

我總是在想,我要讓他過得好,結果,我卻成了不停逼迫他的人,他本來已經夠苦,我還不放過他。

他說別讓他擔心我,照理來看,我該開心的,說明他在意我,可是,我醒了,我的理智回來了。

撒嬌耍賴從來都解決不了問題,真的愛一個人不是勉強他逼迫他,我真的是個混蛋。

我說:“泾川,我沒事了,剛才喝多了。”

他沒說話,我又說:“這樣吧,我不打擾你收拾東西了,你找到房子之後,搬家叫我,我幫你。”

第一次,我先挂斷了唐泾川的電話。

放下手機的時候我才發現,手裏的高腳杯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我弄碎了,手指出了血,回過神之後覺得挺疼的。

胡鬧一場之後,我終于肯放他走了。

之後的幾天我按時去打吊瓶,但沒再叫唐泾川,只是一個人,帶着從他那兒借來的那本書。

說實話,那書我看不進去,到了第三天打針的時候,還停留在第二頁。

給我打針的護士笑我:“先生,您這還真是‘看’書啊!”

我跟她笑笑,沒說什麽。

除了打針的時候,我都窩在家裏,并且時刻關注着對面的動靜。

唐泾川出去過幾次,我不知道他去哪,可能去看周曉雲,也可能是去找房子,我再也沒有立場沖出去問他哪個答案是正确的。

幾天來,我反複看着他跟我提起的電影,看電影的時候什麽都沒記住,滿腦子都是唐泾川。

到了初七,所有人開始上班,我也不得不走出家門。

一早開車出去,竟然看見走在路邊的唐泾川,他沿着馬路往地鐵站的方向走,我記得當時他說過,要走半個小時。

年後還是冬天,很冷,他穿着黑色的棉大衣,系着灰色的毛線圍脖,走路的時候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縮着脖子,步履匆匆。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叫住他,讓他上車,至少送他到地鐵站,如果他願意,我會送他去公司。

但是都說好了要放過他,不再出現去攪合他平靜的生活,這是基本。

所以,我連剎車都沒踩,直接路過了他。

從後視鏡我看到他擡起了頭,他認得我的車,他知道我從他身邊經過了。

其實我很想知道他當時看着我越開越遠是什麽心情,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平靜無波瀾,畢竟對他來說,我不打擾他是最好的。

可是我真的想知道,對他來說,我到底有沒有那麽一丁點兒的特別。

年後事情很多,工作很忙,我不願意回家。

在公司住了兩天,第三天不得不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我回去的時候剛好是下午三點,一般來說工作日的這個時間小區比平時還像鬼城,一個人影都沒有,但是這天我回去的時候并不是這樣,因為唐泾川在搬家。

大門口停着一輛面包車,上面用漆噴着幾個字:XX搬家公司。

我看見唐泾川跟一個穿着深色棉大衣捂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拖着一個大大的推車往外走,他看見了我。

他跟那人把一個又一個箱子往車上放,放好之後才過來和我說話。

我說:“這就搬了?”

他說:“嗯,找到房子了。”

我不看他,盯着那輛破破舊舊的面包車。

他說:“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這個給你。”

又是一個大信封,比上次的更厚。

“這是什麽?”我心中有不好的猜測,可我不停地告訴自己,不可能。

“剩下的錢,”他說,“我湊齊了,不能走了還欠着你。”

我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接了過來,我說:“你的書我沒帶在身邊。”

“沒關系,送給你吧。”唐泾川最後和我說,“照顧好自己,今年冬天太冷了,別再生病了。”

他轉身走了,毫不留情,對待我就像烈日對待雪花一樣狠心。

今年冬天太冷了。

我坐在車裏吹着暖風想着這句話。

确實太冷了,因為我們都失去了自己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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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一本書的封面發了一下午的呆,上面印着一句話:誰此時孤獨,誰将永遠孤獨。

這書是唐泾川留給我的,扉頁上還寫着他的購書日期。

對面的房子空了,因為人走了。

我以前雖然總是會跟狐朋狗友出去喝酒胡鬧,但其實對于酒,沒什麽瘾,可是自從唐泾川離開,我開始酗酒抽煙,一杯接着一杯,一根接着一根。

我睡不着覺,總覺得是自己把他逼走的,元月還沒過,他卻不得不去适應新的生活,是我錯了。

秘書打電話過來提醒我第二天的會議不要遲到,我嗯嗯地應着,腦子裏卻是唐泾川離開時的樣子。

這冬天這麽冷,不知道他現在去的地方供暖怎麽樣。

秘書要挂電話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我對門的那棟房子,你聯系一下房主,我準備買下來。”

我這個秘書跟了我很久,很多事我不說,但他比誰都清楚。

挂了電話,我翻箱倒櫃找出我爸剛去世那會兒我因為失眠醫生給開的安眠藥,因為明天要開會,我必須睡覺。

吃了半片安眠藥,可惜的是,我的睡眠并沒有持續太久。

起床的時候是半夜三點,我不打算睡了,給自己弄了點兒吃的,然後倒了杯酒去書房。

我沒再對着那本書發呆,因為知道,再怎麽盯着它看唐泾川也不會出現,我開了電腦,開始處理工作文件。

我開始逼着自己認清現實,唐泾川走了,去過自己的生活了,我不該打擾他,也不該讓自己繼續執迷不悟。

愛情是個美妙的東西,它不應該成為毀掉我人生的惡魔。

我忙了好久,連續半個多月平均每天只睡三個小時,有時候秘書看着我擔心得不行,我就告訴他沒事兒,反正我年輕。

年輕,所以經得起折騰。

年輕,所以未遂的愛情傷不到我。

我是這麽告訴自己的,可是事實證明,意念并不能真的拯救我,我還是住進了醫院。

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跟秘書開玩笑,說他跟着我太倒黴,幾乎沒有假期,還得為我的事兒操心。

他就笑着說這都是應該的,可我還是挺愧疚,就算我付他工資,可有些事兒也不是他分內的事情。

在我住院的這段時間,他聯系好了唐泾川的親戚,等我出院我們就能辦理房子的過戶,以後那棟別墅也是我的了。

秘書問我:“為什麽非要把那棟買下來呢?你又不會去住,而且,我要是你,與其買下來,不如搬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我說:“就是給自己留個念想。”

因為我發現,我根本就忘不了唐泾川。

我想起以前看電影的時候,奧黛麗赫本演的那個漂亮女人有一句臺詞,她說她把自己困在了籠子裏,我又何嘗不是呢?我把自己困在了對唐泾川的愛裏,我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我卧床的這幾天裏終于想明白了為什麽我對唐泾川這麽有執念,明知不可能了卻還是不想忘記他。

說得矯情點就是,他讓我活得有人情味兒了。

過去的我,天不怕地不怕,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眼睛長在頭頂上,我看不起任何人,也懶得看任何人,一直覺得,我只要管好自己這攤子事兒就夠了。

以前的我是活給自己的,每天就想着如何哄自己開心,我爸媽也總說,我這人自私,眼裏沒別人。

是唐泾川改變了我,讓我發現,原來世界并不僅僅只有我一個人。

原來,我也是會被別人征服的。

因為唐泾川,我開始變得不像自己了,但我竟然格外喜歡這樣的自己,在和唐泾川相處的那段時間裏,不止一個人問我是不是最近心情特別好。

我對唐泾川的愛,寫在了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所以我更舍不得他。

我這人向來固執,愛上一個人就覺得不會再有比他更好更合适更能讓我心動的人了,所以,就這樣吧,哪怕得不到,至少讓他一直在我心裏。

我住院住了四天,第四天傍晚,收拾東西準備出院。

我早說過,我和唐泾川有緣分的,我之前一直以為我們這緣分差不多盡了,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緣分再次降臨了。

秘書給我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我坐在病床上等着他來,VIP病房,單人間,門開着,我低着頭拿着手機處理公務,突然有人敲門,我一擡頭,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站在那裏提着一個水果籃的唐泾川也愣住了,半天才開口說:“對不起,我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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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肉麻點,唐泾川那幾下不是敲在門上,是敲在了我心上,看見他的一瞬間,我心尖兒都是抖的。

對視的時候我們都愣住了,當他說他走錯了的時候,我很想笑,因為覺得他一定是在說謊,一定是聽我秘書說了我生病,所以來看我。

我張張嘴,想讓他進來,還想說他來就來,幹嘛買那華而不實的果籃。

可是,我話還沒說出來就聽見有人叫他。

我斜對面的病房,有兩個人對着他喊:“川兒!走錯了走錯了,這邊呢!”

他真的不是來看我的。

唐泾川回頭對着那邊的人點點頭,輕聲應了一句,然後又轉回來看我。

我坐在床上,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表情面對他。

這樣的巧合一點兒都不好玩,本來我雖然想他,但已經開始習慣,可是他這麽突然出現,我又受不了了。

他站在那裏猶猶豫豫的,大概是想和我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麽。

我秘書回來了,看見他的時候也是一臉詫異。

秘書問我要不要去車上等我,我說:“不用了,咱們這就走。”

我從床上下來,自己提着這兩天秘書拿來的裝了滿滿一袋子的物品,我說:“走吧。”

唐泾川往旁邊靠了靠,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問:“你怎麽又病了?”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就像我第一次聽見他對我說話時一樣,他的話像蝴蝶飛到我面前,抖抖翅膀,把花粉抖在了我鼻尖上,而我因為花粉過敏紅了眼睛。

“沒事兒,”我說,“你去忙吧。”

我帶着秘書往外走,每走一步都覺得心被人用力捏了一下,走出幾步之後我突然停下來,回頭跟還站在那裏的唐泾川說:“對了,那本書我有點兒看不進去,改天還給你吧。”

他沒說話,只是看着我。

又有兩個人從外面跑進來,看見他的時候催促說:“幹嘛呢?人是不是都到了?你拿着果籃趕緊進去。”

唐泾川應付了他們一下,然後跟我說:“我來看我們老板。”

我點點頭。

“那,我先進去了。”

我又點點頭。

他轉身走了,進了我斜對面的那間病房。

我想起他之前跟我叫我別讓他擔心,可是太不巧了,我們竟然在醫院遇見,也不知道這次他還會不會擔心我。

回家的路上,秘書問我:“水總,你還好吧?”

我說:“挺好的,不發燒不咳嗽,不頭疼不胸悶。”

他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也挺好的。”我說,“你記得明天約一下唐泾川那個親戚,咱們趁早把過戶手續辦完。”

我迫不及待擁有那套房子,就好像擁有了它就擁有了唐泾川一樣。

盡管我其實清楚,那只不過是無用的自我安慰。

那次意外遇見之後,我沒有聯系唐泾川,盡管我說要把書還給他,可是每次看着他的名字就沒法按下通話鍵。

不管怎麽看,他似乎都過得還不錯,沒有我煩他,應該輕松了很多。

對面那棟房子是我的了,我媽不理解我為什麽又買了一套一模一樣的房子,我說:“有錢沒地兒花了。”

她罵了我幾句,也懶得多管了。

她又問我:“最近好像瘦了,跟你視頻的時候你連個笑模樣都沒有,怎麽了?過得不開心?”

看吧,家裏人永遠都能發現你的小心思。

我以前是那種家裏最不省心的孩子,可是自從我爸去世之後,我開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那麽回事兒,我跟她說:“沒有,最近就是工作忙,過段時間我去看你,你在那邊好好享受老太太該有的快樂時光。”

我不能讓她操心,就像我不能讓唐泾川心煩一樣。

我這個人确實挺招人讨厭的,就比如,我實在忍不住,找了個時間,去了殡儀館。

我去看周曉雲了。

有時候我會想,周曉雲是不是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們呢,是不是我對她老公的心思她早就知道了。

這讓我挺難為情的,也讓我覺得自己特不是人。

可是我還是很想和她聊聊天,以前僅有的那幾次讓我覺得她是個很明事理而且聊起天來讓人覺得很舒服的人。

我不喜歡女人,但我很喜歡跟周曉雲相處,以前覺得這大概是愛屋及烏,可後來想想,除去唐泾川的因素,周曉雲本身也是個有自己魅力的女人,和她聊天,人能很容易平靜下來。

我一個人去的,停好車,直接進了殡儀館。

那天是周四,沒人來,我站在她的照片前,沉默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這句話,我是在問周曉雲,也是在問唐泾川,更是在問我自己。

我們三個,到底過得好不好?????

33

其實面對周曉雲的時候我心裏挺不舒服的,很大程度上是羞愧。

大概她直到去世也覺得我是個好人,對他們一家照顧有加,卻不知道,我打着怎樣龌龊的心思在接近她的丈夫。

我站在她面前,有些自慚形穢。

我說:“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怎麽樣,最近發生的事你都知道嗎?”

我又說:“要是不知道就好了。”

我的自言自語當然不會有人聽見,我也不指望着有人對話,來這裏,就是圖個清靜,也尋個安心。

我跟周曉雲說:“其實我不應該來的,打擾到你了。”

盡管從某種層面上來看我和周曉雲是情敵關系,但實際上,我哪兒配和她互為情敵?

相比于我的親姐,周曉雲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個知性溫柔的姐姐,如果她真的是我姐,她能跟唐泾川在一起,我真的覺得他們找對了彼此。

當然,她不是我親姐我也這麽覺得,只是可惜,好人竟然不長命。

我看着周曉雲的照片,發現她真的很耐看。

當初第一眼見她,除了覺得這人病怏怏之外,就像一口水喝進去,不留什麽回味,但時間久了,越來越覺得她讓人舒服。

我看着她的笑臉,照片上的她也回望着我。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有些恍惚,覺得她在和我對話。

她問我為什麽來,問我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我說:“還是離他遠點吧,狠心點,對誰都好。”

我給她講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甚至稀裏糊塗地就這麽在她面前承認了自己對唐泾川的心思,我說:“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站了多久,從靈堂出去的時候,竟然又開始飄雪。

今年的雪真的太多了,也太大了,每次雪化的時候都能刷新低溫。

天氣預報說這是近二十年來本市最冷的一個冬天,我覺得也是,而且好像春天不會來了似的。

站在靈堂外面,踩着雪往外走,我突然很想給周曉雲買個墓地。

她是個安靜的人,這裏人多,太吵了。

可是,我沒有任何立場去做任何事。

我的車就停在殡儀館外面的路邊,那裏停車位不多,但這時候幾乎沒人來。

出去的時候我車上已經落了一層雪,我上車之後開了雨刷器,又用手把後視鏡上的雪給掃落,幾下之後,我的動作停住了。

唐泾川站在靈堂門口,他看着我的方向,雙手揣在口袋裏。

外面下着的是雪,可我總覺得有冰錐紮在了我身上。

我跟唐泾川坐在距離殡儀館不遠的一家小咖啡店裏,店裏裝修簡單,飲品種類極少,但好在很暖和。

我們都低頭看着自己面前冒着熱氣的杯子,好久都沒人說話。

店長品味還算不錯,放的音樂不吵人不惱人,一個慵懶的女聲唱着不知道哪國的語言,很是催眠。

我想看看他,可不敢擡頭。

在彼此沉默的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回憶他到底是什麽時候進的靈堂,為什麽我對此毫不知情,而且,他一定聽到了我對周曉雲說的話,可他忍着沒出現,直到我離開。

如果不是我伸手去掃後視鏡上的雪,今天這件事大概我到死都不會知道,唐泾川絕對不會主動來找我。

剛才其實也是,如果不是我跑出去硬要和他聊聊,他可能根本沒想過要跟我說話。

是我說的聊聊,但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後來還是唐泾川先開的口。

他說:“今天挺冷的。”

我點頭稱是。

在這個時候,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向我,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又穿着那件送給他的毛衣,小了一碼,可我愛穿。

他的注視讓我有些尴尬,我說:“你怎麽來的?”

“公交車。”他的語氣很平靜,不像是要責備我。

他喝了口咖啡,我也喝了一口。

原本滾燙的咖啡這時候已經只剩溫熱,可見我們這麽坐了多久。

他又開了口:“謝謝你來看曉雲。”

我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又是一陣沉默,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這麽膽小這麽懦弱,我開始在心裏嘲笑我自己。

一番對自己的嘲弄之後,我終于主動開始說話,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擾她,只是......”

我找不到合适的話去解釋自己的行為,我不能說我實在過得太苦悶,只有這裏能讓我短暫的心平氣和。

他點點頭,說:“我知道,但是有些話,與其跟她說,不如直接和我說。”

==============

今天除夕啦!是不是沒人看文?但我還是要寫的!

各位!啾咪!????

34

我有一種刀已經被架在了脖子上的感覺。

唐泾川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懂,我們之間一直默契地不去讨論這個問題,他不停地往後退,只是想溫柔地離我遠一點,怕過分幹脆的拒絕會傷害到我。

這我懂。

可是我太沒出息,他越是溫柔我就越是得寸進尺。

面對這樣的他,我仿佛是個醜惡的混蛋,也會問自己,這是幹嘛呢?人家好好的,我為什麽非要這樣招惹他?

可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他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行,你就總是不死心。

所以,當他跟我說讓我有話和他直接說的時候,我知道,我終于把他惹怒了。

我看見他垂着眼睛咬了咬嘴唇,然後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裏的咖啡,這樣的行為暴露了他的焦慮,他一定也和我一樣不安。

我說:“對不起。”

“沒有人應該為這樣的事道歉。”

看吧,唐泾川真的永遠溫柔。

我學着他的樣子把咖啡喝掉,然後用紙巾擦嘴。

擦嘴時我偷看他,他在看着窗外的雪。

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如果我一切不當的行為可以在今天被處死,并且永不重生,那其實是一件好事。

我放下手,正襟危坐,用前所未有的認真态度對唐泾川說:“我應該道歉,因為我愛你。”

他看着窗外的眼睛閃爍了一下,這動作很輕微,他大概以為不會被我發現。

唐泾川沒有說話,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了我。

我說:“那天我站在頂層的小花園抽煙,就是過年的時候我們去過的那個。”

“我先看見的曉雲,後來看見了你。”我告訴他,我是如何對他一見傾心,又是如何希望自己能幫他走出困境,然後我說,“我知道,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相反的,我的出現讓你為難了。”

他還是沒有給我回應,我覺得口幹,又跟服務員要了一杯咖啡。

咖啡端上來,他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我想問他雪花好不好看,可是想想,對他來說,看着窗外至少比看着我舒服輕松一些。

我喝了口咖啡,被燙了一下。

“真的很抱歉,我的本意不是這樣,我沒想過讓你知道,也沒想過你會和我在一起。”我說,“這種事對直男來說應該無法忍受,我早就該離得遠遠的。”

他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攥成了拳頭。

我說:“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打擾到你了,是我不對。”

他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手。

“泾川,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咱們最後一次坐在一起說說話,應該是,那我也最後說一句吧,”我說,“我真的不指望你也喜歡我和我在一起,那不現實,我只希望我對你的感情不要讓你覺得惡心,以後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當然,你可能不會,但是別戳破我的幻想了,也算是給我一棵稻草讓我攥着。我這個人第一次這麽認真的喜歡誰,雖然不應該,但我很珍惜。”

我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我說:“泾川,我的愛打擾到你了,對不起。”

這句話,與其是說給唐泾川聽的,不如說是說給我自己的。

那幾個字變成一把刀,我親手往自己心上紮,還挺痛快的。

我拿着大衣往門口走,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唐泾川叫住了,他站起來,回過身看着我,皺着眉頭說:“我還有話沒說呢。”

我們相隔幾米,不遠不近。

他說:“你這杯咖啡還沒喝完,喝完再走吧。”

他在挽留我。

那一瞬間我以為外面春暖花開了,差點兒像個傻子似的哭出來。

真是太沒出息了。

可是說句實話,被愛情困住的人,哪有一個是有出息的?但凡有點兒出息都不會像我這樣。

我又坐了回去,直勾勾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的每一個表情都刻在腦子裏,因為生怕今天過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說:“你慢慢喝。”

我點頭,十分聽話地小口喝着咖啡。

他說:“水航,你可能不知道,曉雲去世之前就和我說能認識你覺得特別幸運。”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了半空,因為知道自己其實配不上周曉雲的這句話。

他說:“到現在為止我也還是很認同她的這句話,雖然我不愛你,也不會愛上你,但你對我來說,永遠都是特別的朋友。”????

??除夕番外

唐泾川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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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其實不怎麽喜歡過年。

你想想,像我們這種在外地生活的,至少提前一個月開始守着軟件搶車票,放假一共沒幾天,往返就要十幾二十個小時的火車。

那時候我跟曉雲每年春節回家都像是逃難一樣,機票太貴,車票卧鋪搶不到,甚至好多次我們倆的硬座票都不在一個車廂,下車到家,灰頭土臉的。

春節對我們來說太累了,要團圓,其實平時也可以擠時間回去或者把爸媽接來。

每次我這麽說的時候,我媽都要抱怨我幾句,說春節是我們國家的傳統節日,一家人必須在一起的。

我當然不能違背她的意思,爸媽嘛,得哄着。

可是後來有兩年的春節我都沒回去,今年是第三年。

那年春節之前,曉雲去世了。

這件事對我的打擊非常大,當時站在她病床邊,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每天看似努力卻連自己愛人的生命都留不住,在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我除了握着她的手流眼淚什麽都做不了。

太無力了,她走了之後,我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大半。

對于我來說,那陣子是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我甚至不敢面對父母。

臨近春節,我和爸媽說不打算回去了,留在這裏陪曉雲。

他們理解我,也擔心我,可是我的态度非常堅決,其實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度過那個日子。

只是,那年我沒能遂了心願,沒能一個人過春節,因為住在對面的那位先生跟我說他也是一個人。

一個人真的很可憐,就比如我。

他邀請我一起過除夕,原本我可以拒絕的,但是,在我們夫妻倆最艱難的這段日子裏,在沒有任何人幫我們的這段時間裏,水航,這個交往不深的鄰居卻一再給我們幫助。

雖然曉雲最後還是走了,可是對我們來說,水航像是救生艇。

或許是因為自己對空蕩蕩的生活深有感觸,所以不忍心讓他也經歷這樣的寂寞,所以,猶豫之後我就答應了。

兩個孤零零的人湊到一起,大概多少能互相取暖一點吧。

說起那個春節,真的百感交集。

打從我們認識開始,水航就總是像救世主一樣存在着,我曾經以為他喜歡上了曉雲,結果感情有些遲鈍的我直到那天晚上才意識到,他喜歡的或許是我。

當然,也不一定就是我有多遲鈍,畢竟,在我過去的人生中從來沒有被同性喜歡過,我壓根兒不會往那裏去想。

當我逃命似的離開他家時,我是有片刻後悔的。

水航是個很好的人,他從來沒要求過我什麽,卻不停地付出,我不該這麽傷害他,尤其是在萬家燈火的春節。

但我沒法回頭再去找他,這件事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那時候,甚至很長時間之後,當我們坐在咖啡店裏彼此坦誠地說起自己的想法時,我還是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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