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我不會愛上他,不僅僅因為我的妻子剛去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無法想象自己會對一個男人動心,哪怕那個男人萬裏挑一溫柔體貼。
可是後來,我們還是在一起了,出乎了我們所有人的意料。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水航拉着我耍賴,說要再睡一會兒,我往他懷裏塞了個枕頭,假裝那是我,然後給他蓋好被子從樓上下來。
做早餐的時候我一直在回憶那年的春節,其實不過是三年前的事兒,可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的妻子周曉雲去世三年多之後,我終于開始了新的人生,而這段人生是跟水航一起的。
其實我有想過曉雲知道這件事會不會生氣,但以她的性格,大概先是會覺得不可思議,然後跟我擁抱再祝福我。
她去世那天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我別哭,讓我以後好好過。
我當時對她點頭,如今也算是兌現了自己的承諾,過了三年,我終于過得好了一點。
我做好早餐叫水航下樓吃飯,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一過來就親了我一口。
我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給他捋了捋睡得亂糟糟的頭發,然後回應了他一個吻。
和愛人親吻,真的是件太甜蜜的事。
我們倆吃完早飯一起洗了個澡,從八點半洗到了十點多,這件事兒得怪他,我不停地提醒他我們要出去買東西,可他就是不肯放過我。
水航問我:“你記不記得那年春節,上午你要上班,我特意去接你。”
“你當時和我說是順路。”
“如果不這麽說,你根本不會讓我去。”
他還是很了解我的,哪怕那時候我們才認識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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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這天超市人多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們倆推着車子在人堆裏擠來擠去,他總是趁機摟我的腰牽我的手。
平時我們不敢這麽張揚,但人多的時候,沒人會在意這些小動作。
我們買了好多東西,吃的,還有酒。
付款的時候水航的秘書打來電話,說是買的煙花送到了。
有時候我挺慶幸我們住得離市區遠,否則想浪漫一下放個煙花都不行。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竟然下雪了,這個冬天跟那年不一樣,到了今天才下了第一場雪。
我說:“真難得。”
水航捏捏我的手說:“晚上我們可以在院子裏打雪仗。”
今年水航32歲了,比我們相識那年的我還大了一歲,當然,我已經34。
三年的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我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我總覺得三年是一個輪回,現在看看,還真的是,三年前我痛失所愛,三年後我有了新的愛人。
曾經我以為曉雲離開之後我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我的感情都放在曉雲那裏,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現在突然明白,那份感情确實沒回來,因為水航在我心裏種了一棵新的大樹,在他的澆灌下,這顆樹結滿了心形的果實。
這麽說來,實在有些肉麻,要是被他發現我這麽形容,大概會笑得在床上打滾。
你知道,人的一生總是應該感謝一些人和一些經歷。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自己運氣算不錯,老天疼我,我才能先遇見了曉雲,又遇見了水航。
“哎對了,”水航突然靠邊停車,“我去問問這家店明天開門不,不開的話今天就把花買了。”
他下了車,我看着他進了花店。
我們在城北的陵園給曉雲買了墓地,水航說他受不了曉雲跟那麽多人擠在“群租房”裏。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好到讓我總覺得虧欠他。
我們打算明天去看曉雲,他始終惦記着買花的事兒,其實陵園外面就有賣花的,可他怕春節期間那邊的花不新鮮。
他說:“咱們得給曉雲最好的,咱們過得好,她也得開開心心的。”
好幾次晚上睡不着覺的時候我就會回憶我們之間相處的每一個小細節,水航總說自己以前是個愛胡鬧的纨绔子弟,總說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讓我不高興。
他是真的有點傻,怎麽一點都意識不到自己其實是個特別特別好的人呢?
他從花店出來了,抱着一捧紅色的玫瑰。
我看着他上車,我說:“你要送曉雲這個?”
他笑了說:“不是,這是送你的,新年快樂。”
這是他第一次送我花,炙熱的紅玫瑰,大概把我的臉都映紅了。
他要開車,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說:“你等一下,我也有新年禮物送給你。”
那年的春節他送了我一件白色的毛衣,我只穿了幾個小時,後來那件衣服一直被他穿着,當時我沒給他準備新年禮物,但今年我是有備而來的。
我從大衣口袋裏掏出那個準備了好久的紅色絨布盒子,遞給他說:“新年快樂。”
那裏面裝着的是我對過去的感恩和對未來的期盼。
是對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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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除夕番外行不行!甜不甜!可以不可以!????
35
從小我爸就總和我說,在很多時候,人要學會知足。
所以當我聽見唐泾川對我說我永遠都是他特別的朋友時,心裏是在竊喜的,哪怕前面一句是他不會愛上我。
對于一件事,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抱着希望,那麽後來也不會有失望,也正是因為這樣,甚至還會有意外的驚喜。
唐泾川說:“我好像從來都沒好好跟你道過謝,但你确實幫我度過了最難的一段。”
他的手輕輕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微微低着頭,像是在和我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就是這樣的他,仿佛一潭永遠不會起波瀾的小溪,卻讓我愛得小心翼翼又無比珍惜。
我說:“能陪着你,我挺開心的。”
他笑了笑,笑容很淺,但很好看。
“我有時候就在想,人這一輩子能遇見幾個真正難忘的人,對我來說是很少的。”他的手搭在杯子上,停頓了一下說,“我很慶幸認識了你。”
他說:“曉雲去世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站在了懸崖邊上,過去的這幾年,我們每天都在和癌症作鬥争,雖然又苦又累,但起碼是有奔頭的,可是她離開的那一瞬間,好像支撐着我繼續走下去的力量沒有了,我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麽了。”
“泾川......”我忍不住叫他的名字,這是周曉雲去世之後我們第一次毫無顧忌地去讨論這件事。
我太心疼他了,原來愛一個人的時候真的恨不得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不過我真的沒想過自殺,那樣不管對誰來說都太不負責任,曉雲走了,但我們的父母還在,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我不能讓他們再失去我。”
這就是唐泾川,永遠都在為別人考慮。
可我也在慶幸他是這樣的,否則,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真的失去他了。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脊背發涼,我不能想象唐泾川臉色慘白地被蓋上白布的樣子,就像他看見的周曉雲那樣。
也正是這一刻,我突然明白,周曉雲的去世對他來說多麽致命。
眼睜睜看着愛人離世,誰都堅強不起來。
“那段日子我好像每天都是靈魂出竅的,機械性地在做任何事,腦子不轉了,根本不能思考。”他擡起頭看我,“到今天我都在想,還好那時候有你。”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每一個字落在我心上都只會讓我覺得心酸,我沒他說的那麽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別有所圖。
唐泾川對我說:“剛才我聽到你和曉雲說的話了。”
我的手放在腿上,不自覺地握緊了。
我想,接下來就是他做最後宣判的時間,我的死活,都被他掌握着。
他說:“我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不會愛我。
他說:“但是我希望你能過得開心些。”
我知道,他是發自內心的。
我說:“你沒必要道歉,這件事本來也沒有誰對誰錯,或者說,如果非要說個對錯,錯的是我。”
他低頭盯着咖啡杯看了一會兒,後來笑着說:“我們挺好笑的,竟然在争論愛一個人是對還是錯。”
看着他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果然,他的一切都能牽動我的情緒。
我說:“泾川,我愛你這件事,我只希望別給你造成壓力和負擔,你不用去想這些問題,就做你自己想做的,至于我,遲早會好的。”
外面的雪停了,太陽出來了。
我站起來說:“你要回去還是再跟曉雲說說話?回去的話,我剛好可以載你一程。”
他看向我,也站了起來:“我去看看曉雲。”
“好。”我們面對面站着,然後我給了他一個擁抱。
一個幹幹淨淨的、毫無雜念的、朋友之間的擁抱。
我說:“你看咱們這麽幹淨利落地說開,挺好的,以後還是朋友,你有什麽事跟我說,我一定盡量幫忙。”
我們分開時,他大衣的拉鎖鈎住了我的毛衣。
那一瞬間我突然在想,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意,老天覺得我們之間不該這麽幹淨利落,藕斷絲連才是正常的。
我們一起低頭把我的毛衣從他大衣的鎖扣上解救出來,他看着我說:“這件毛衣你穿着很帥。”
我心裏挺不是滋味的,但還是說:“我覺得也是。”
我告別了唐泾川,推門出去的時候總覺得這一次是真的告別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該斷的念頭也斷了。
他不會愛我,我也不會繼續糾纏他。
他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底線。
從今往後,每個冬天我都會想起他,只是每個冬天都不會有他在身邊了。
不過沒關系,未遂的愛未必長久,時間能讓我回到以前的樣子。
????
36
我忘了小時候在哪本雞湯文學雜志裏面看過一句話,是說時間是最偉大的治愈師,什麽疑難雜症都能治好,包括相思病。
所以,告別唐泾川的時候我還很自信,覺得不愛一個人很容易,就像拿起黑板擦,擦掉寫在上面的字,或許會留下淡淡的痕跡,可是它完全不影響日後再重新往上面寫字。
可是,我用了大半年的時間還是沒能擦掉唐泾川的名字,甚至在我的腦海裏他的長相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但我喜歡他的心情卻越來越清晰。
這半年,春天來了又走了,夏天來了又走了,當我站在家裏花園的扶手邊抽煙時突然看見一片落葉掉了下來,竟然又是一個秋天了。
那一瞬間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跟唐泾川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秋天。
這一刻我終于開始承認,之前大半年裏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哪怕我不停地工作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哪怕我一空下來就去跟狐朋狗友喝酒胡鬧不讓思念有機可乘,哪怕我好幾次接受了別人的示好準備一親別人的香澤,可結果都是一樣的。
工作時,只要稍一空下來我就會想起唐泾川,休息時,喝得越多我就越想他,有人靠在我懷裏想要解我的衣扣時,我最後還是拂袖離開。
沒辦法,唐泾川成了我的魔障。
最近我幹脆認命了,不折騰了,也不逼自己了,前兩天甚至打包行李,搬進了對面那棟房子裏。
說真的,唐泾川這親戚實在太應付,好好的房子,裝修那叫一個不忍直視,可誰叫我犯賤呢,不喜歡也非要住進來。
難得休息,我又不出去發瘋,抽了一包煙,在家看電影。
我現在就翻來覆去那看兩部電影,也翻來覆去就看那一本書。
以前我跟唐泾川說我看書慢,那會兒是真的覺得這本書我看不完,可是後來發現,什麽看不完,只要時間夠長,總會看完。
這本《誰此時孤獨》我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就在想,看書這種事兒就像愛一個人,一開始你可能沒覺得那麽欲罷不能,可是深陷其中之後就總想着要到最後。
合上書頁有些悵然若失,覺得不夠,于是再來一遍。
就像我對唐泾川,總是從頭開始回憶,從去年的秋天到今年年初那場雪,回憶完畢,重頭再來。
一來二去,這竟然成了我的一項業餘活動,還挺有意思。
我躺在二樓的書房看電影,第二包煙還剩一半。
電影進行到一小時零七分鐘,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來點人是我秘書,他找我無非是公司那些事兒,我有點兒不想接。
就算是老板,也得有休息的時間。
可是他像是不懂事兒一樣,一遍一遍地打過來,我煩躁地接起來,剛想抱怨他打擾我看電影了,就聽見他說:“唐泾川公司着火了。”
我惦記唐泾川的這段時間裏,還有個人比我對他的關注還密切,那就是我秘書。
我秘書這人,人精一個,最懂看人心思,他時不時給我傳遞一些唐泾川的最新消息,像是生怕我把那人給忘了。
有時候我真想罵他幾句,再扣他點兒工錢,可是更多的時候,我是期待他給我這些消息的。
我就是這麽矛盾的一個人。
他說:“唐泾川公司的那棟大樓着火,救火隊已經去了,我在他們樓下。”
“今天周六。”我皺着眉說,“他上班?”
秘書停頓了一下,說:“水總,其實我覺得你應該來一趟。”
我開車往那邊趕的時候,手都在發抖,盡管秘書告訴我被困的人目前很安全,可我還是沒辦法冷靜下來。
我不管別人安不安全,但唐泾川現在在那裏,只要他在,我就不可能放心。
從我家到他公司,這條路我再熟悉不過,好幾次我晚上睡不着覺都開車過去,在黑漆漆的大樓下面停留一會兒,抽支煙,然後再離開。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像個變态跟蹤狂,可我沒辦法,我真的太想他。
距離那邊還有一段路的時候我就聽見了救火車的聲音,這邊開始堵車,我等不及,找了個地方停車,然後跑了過去。
我到那裏的時候,大火被撲滅了,被困的人員也都被就出來了。
遠遠的,我看見穿着灰色毛衣外套的唐泾川蹲在那裏在安撫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哭得很大聲,像是吓壞了。
唐泾川還好,除了臉上有點髒,別的都還好。
我說了不能打擾他,所以知道他沒事立刻就準備離開,誰知道,我倒着往後退的時候,他擡起頭看向了我的方向。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辦,轉身走開還是過去和他說我只是剛好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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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說這樣就可以完結了!
水航跟唐泾川要HE的!????
37
不知道是不是有位哲人說過這麽一句話:當你和心魔迎頭撞見,別躲開,去面對它。
如果沒有,那就是我自己說的。
我不是哲人,但我選擇不做逃兵。
我從後退改成前進,看着唐泾川站起來面對着我,看着他又輕輕地揉了揉那個小女孩的腦袋低聲告訴她沒事。
這一幕其實很戲劇化,如果我們出現在某些小說裏,那這個場面很可能是我們多年後重逢他卻有了新的家庭。
當然,我們不在那種小說裏,我們在自己的故事中。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地臉上鼻尖上都灰撲撲的,眼睛還泛着紅,估計是被嗆着了。
我說:“剛好路過,你沒事吧?”
他笑笑:“沒事,我還搶救出了我的電腦。”
那一瞬間我真的挺生氣的,這人到底怎麽回事,發生火災,自己好好逃命就夠了,管什麽電腦?
氣着氣着,我就笑了。
我說:“沒事就好。”
那小女孩的媽媽跑過來找她,跟唐泾川道了謝,把孩子帶走了。
“這火來得挺突然。”他說,“不瞞你說,樓下那家律所,這一年到頭沒少出事故。”
“是樓下失火?”
“具體原因還不清楚,但是從樓下燒上來的。”
我們倆正聊着,秘書慌裏慌張地跑了過來。
唐泾川認識他,就也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我們站在那裏,就好像所有關系尋常的朋友,可沒人知道我多想擡手給他擦擦蹭髒了的臉。
唐泾川的同事叫他,似乎是公司那邊有什麽事,也對,出了這麽大的事故,肯定要忙活一陣子。
我說:“那你忙,我先走了。”
我本來就不應該出現的,看他一眼,說兩句話,就像是疲于奔命的人在趕路的途中休息一會兒做個夢,等夢醒了還得繼續自己的路程。
唐泾川應付了一下同事,說馬上過去。
然後和我說:“水航,等會兒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這對我來說像什麽呢?
說是一個窮到叮當響的人突然中了頭彩一點兒都不為過。
我以為唐泾川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我,以為他根本不想多和我說一句話,卻沒想到,時隔半年有餘,在我們相識一年的時候,他竟然主動提出和我吃飯。
我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得冷靜一些,卻還是無法控制地抖着手把車鑰匙丢給了秘書。
我說:“行,我在這兒等你。”
唐泾川對我笑笑,跟我說:“我盡快,或者你去對面的咖啡店等我。”
“不用。”我對他說,“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
唐泾川走了,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秘書接過車鑰匙,問我:“水總,你車停哪兒了?”
“不知道。”我沒空思考多餘的事情,“你沿路找找吧。”
秘書對着我嘆氣,最後無奈地說:“今天這事兒,你真的要給我包個紅包了。”
他去找車,然後給我開過來停在附近的停車場,而我就站在這裏,等着唐泾川回來。
我并沒有那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因為我太清楚自己的處境,我們之間只能做朋友,只是,如果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偶爾見個面聊聊天,而不是非要避開對方,就更好了。
過去的這大半年,我不指望唐泾川知道我是怎麽熬過去的,也不打算再告訴他我有多放不下他,我只是想時不時光明正大的聽聽他的聲音,看看他的臉。
看着他又向我跑過來的時候,我想起春節我來接他下班,當時我坐在車裏,他也是這樣跑向我。
那時候我把他比作一只蝴蝶,這蝴蝶停落在了我這片花瓣上。
現在看來,他是一縷風,只是輕輕拂過我的臉,卻讓我始終不能忘掉那感覺。
他說:“走吧,今天不能回去繼續工作了,老板開恩,給放了半天假。”
我問他去哪兒吃飯,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這附近有家小餐館,規模不大,但味道不錯。”
在他猶豫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他會說去他家,事實證明,我真的想太多。
我跟着他在小路裏拐來拐去,最後進了一家店面确實不大但很幹淨的餐館。
我們去的時候不是午飯時間,餐館人很少,唐泾川帶着我坐到最裏面的位置,然後熟門熟路地拿了菜單給我看。
我問他:“你經常來?”
“以前有一陣子常來,後來學着自己做飯,中午帶着飯盒,在公司熱一下就能吃,很少過來了。”
我有些詫異:“你自己做飯?”
他擡頭看着我笑了說:“對啊,我現在手藝還不錯,是不是很意外?”
我們大半年沒見,眼前的唐泾川變了很多。
他又瘦了一大圈,但似乎精神好了不少,也愛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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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樂于看到唐泾川的改變,以前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身上就背着巨大的包袱,後來,周曉雲去世,他背上的包袱變成了烏雲。
那時候我就在想,不過三十出頭的人,怎麽活得那麽辛苦。
現在,我們時隔大半年再坐在一起,看着他一身輕松地和我聊天,我突然覺得他有些陌生,可這樣的陌生讓我覺得開心。
喜歡一個人最希望的是什麽呢?無非就是看見他過得好,哪怕那份好與自己無關。
我們點了一桌子的菜,他還要了兩瓶酒。
唐泾川說:“好久沒跟你喝酒了,今天別開車了,陪我喝點。”
以前的他從來都不會對別人提出要求,他永遠都是去滿足別人要求的那一個。
我真的太意外了,很想知道他這樣的轉變從何而來。
是,戀愛了?
我說:“行,咱們好久沒見了,今天不醉不歸。”
只是他好久沒看見我罷了,我前陣子路過這裏還看見了他。
那天是真的剛巧路過,看見他匆匆忙忙從公交車上下來跑進了大樓裏。
我說:“你又瘦了。”
他笑着點了點頭。
我們喝了口酒,小店的啤酒,冰鎮的,在秋天一杯下肚,涼到了指尖。
他說:“你還是老樣子。”
這話說得好像我們是多年未見的故交,實際上,從他那裏來看,我們也只不過是八九個月沒見,也算不上老友。
可我喜歡這種安安靜靜敘舊的感覺,我之前想,如果有一天我們都老了,偶然遇見,都白發蒼蒼,找個小酒館坐下來喝喝酒聊聊年輕時候的事兒,那可能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我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看起來你精神不錯。”
他先是笑着聽我問話,沒有急着回答,後來,他的笑容沒有了,自己悶頭喝了一杯,放下杯子後,看着我說:“水航,我爸媽都去世了。”
我真的找不出語言去形容我當時的感覺,我以為過去的幾個月他越來越好,卻沒想到,在我看不見的世界裏他又經歷了如此重大的打擊。
我突然怨恨起自己來。
我怨恨,為什麽我沒有臉皮再厚一點,纏着他,至少在他身上發生這些事的時候,我能在他身邊。
甚至我自大的想,如果我在,會不會那些事不會發生。
說話的時候,我的聲音都在抖,這麽些年,只有在面對唐泾川的時候我才總是這樣失态。
我說:“怎麽回事?”
他又淺淺一笑,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說:“他們在老家,煤氣洩漏。”
我一口氣喝了半瓶冰鎮啤酒,喝得胃裏針紮一樣的疼。
他說:“這事兒已經過去半年了,一開始我真的有點受不了,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失去了這麽多人。”
他給我倒酒,然後自己拿着酒瓶喝了一大口。
“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麽,曉雲去世的時候我都沒想過死,可是我爸媽出殡的時候,我真的想陪着他們一走了之。”
沒有人能對別人感同身受,可是聽着這些話,我為唐泾川的痛苦而痛苦。
我說:“對不起。”
他笑了,問我:“你和我說什麽對不起?”
他放下酒瓶,手托着下巴,眯眼笑着說:“應該我和你說謝謝。”
他就那麽看着我,然後說:“你記不記得過年的時候你送了我一件毛衣,後來那件毛衣我沒帶走。”
我記得,那毛衣昨天剛剛又被我拿了出來,準備讓它繼續陪我過冬。
“那時候我想自殺,可是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方法去死。”唐泾川語氣平靜,就好像那段經歷根本不是他的,只是他從哪裏看來的故事,“我得死得悄無聲息,不能打擾到別人。”
“泾川......”我聽不下去了,可又不得不聽下去。
他說:“家裏有不少剩下的安眠藥,以前有陣子我神經衰弱,醫生給開的藥,我都沒吃,沒想到在那會兒派上了用場。”
我不停地喝酒,因為我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接收這些信息。
他從我手裏把酒瓶奪下來,嘆口氣說:“你慢點喝,你比我高,要是喝醉了,我不好把你背回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帶着笑的,我開始想,不如,他別再笑了,別再勉強自己了。
唐泾川拍拍我的手背說:“好好聽我說話,不準再喝了。”
他又托着腮看我,繼續說:“那天我吃了安眠藥,其實我不知道藥量夠不夠致死,準備躺下聽天由命的時候,在抽屜裏看見了一張卡片。”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錢包。
我看着他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片,上面寫着一句話: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那是當時我寫給他的、藏在毛衣盒子裏面的卡片。
他說:“看見這個,我突然想起了你,我還沒跟你告別,我不能這麽草率地去死。”
他說:“是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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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一閑下來就會想象當時的場景,唐泾川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家裏,那得是懷抱着怎樣的心情吃下那些藥,又是懷抱着怎樣的心情躺在那裏等待命運的宣判。
他說他不确定那些藥能不能致死,他只是在等,看自己會死去還是醒過來。
但因為我的那張卡片,讓他突然醒過來,在意識消失前,主動打了求救電話。
他說他對搶救過程沒有什麽印象,但我覺得他只是不想說。
就還沒喝完,唐泾川的話也沒說完。
他跟我說:“是你救了我。”
他跟我說:“我後來特別慶幸當初從你家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張卡片。”
他當着我的面,把聶魯達的那首詩說給我聽,然後說:“後來我在醫院醒過來,突然就都看開了。”
唐泾川拿起酒杯說:“人要死過一次才能真正明白活着和死亡的意義,它遠比哲學書上寫得更深刻。”
我們幹杯,喝光了杯子裏的酒。
“曉雲去世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前路迷茫,父母去世時,我又覺得天塌了。可是但我站在死亡的邊緣,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又回來,終于意識到人生在我腳下無限蔓延,它是沒有終點的,也不該由我來定義它的終點,那些痛苦的遭遇都是瘋長的藤蔓,它們縛住了我的腳,斬盡它們繼續往前走,才是我應該做的。”
他笑了笑說:“那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就那麽死了,死後我都沒臉去跟我的三個家人見面。”
他又倒酒,同時說:“一個男人,怎麽能這樣就被打倒呢?你說對吧?”
這就是唐泾川,變了很多,卻依然吸引我。
我拿起杯子一杯一杯地喝酒,他遞過紙巾說:“哎,你這是幹嘛?男人怎麽能随便就哭呢?”
從小我就是不愛哭的人,小時候不懂事,跟我姐打架,往往是我姐打了我,她在那兒哭,我就自己坐在一邊生氣。
長大之後更是,誰能讓我哭啊,都是我招惹別人掉眼淚。
現在倒好了,唐泾川一再讓我失态,想不承認我愛他都不行了。
我胡亂擦了把臉,說:“你受苦了。”
他還是那樣笑着看我,說:“還好吧,苦是苦了一陣子,但現在覺得比年初的時候活得更有勁頭了。”
他說:“我爸媽沒了,老家的房子被我賣了,前陣子我在這邊買了個房子,付了首付,不大,但為了早日還完貸款,每天都特別有幹勁。”
我看着唐泾川,不知道應該心疼他還是佩服他,或許,兩者都應該有。
“回來之後我一直把這張卡片帶在身上,就像護身符似的。”他給我夾菜,“你吃點東西,咱們光喝酒了。”
我吃着他給我夾的菜,喝着他給我倒的酒,聽着他說話。
“其實前陣子我就想聯系你來着,可是找不到什麽合适的理由。”說這話的時候,唐泾川低着頭,看着酒杯,耳朵有些泛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對那件事耿耿于懷,所以,你不找我,我就不敢輕易去找你。”
他說:“我怕打擾你。”
他怕打擾我。
我怕打擾他。
突然間,我覺得我們都很可笑,小心翼翼的對待對方,可是根本不知道彼此需要什麽。
我說:“泾川,那件事我們就都別提了,過去了。”
我開始說違心卻不得已的話:“其實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倆男人,談什麽情愛的。”
他垂着眼沒說話。
我說:“那段時間我有點兒犯渾,現在腦子早就清醒了。但是,你當初跟我說的一句話,我同樣想說給你。”
“什麽?”
“如果你願意,你是我最特別的朋友。”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裏剛剛咽下去的酒變成了苦的,我仿佛不是在吃菜喝酒,而是吃着苦瓜喝着中藥。
我說:“我這個人,從生下來開始就順風順水,人一旦過得太好就活得太自私,我從來沒遇見過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你讓我覺得我是活着的。”
我給他倒酒:“要說感謝,還是我感謝你,今天開始,我也不跟你玩什麽捉迷藏的游戲了,咱就是好兄弟,你有什麽事兒千萬別瞞着我,我心情不好了,累了,來找你,你也別嫌我煩。”
唐泾川握着酒杯,看着我,半天還是說了句:“水航,謝謝你。”
那天我真的喝醉了,但不至于斷片,我記得他架着我出去,記得他把我塞進了出租車的後座。
我靠着他,他扶着我,司機問了好半天去哪兒,最後他說了自己家的地址。
我借着酒勁兒把臉埋在他脖頸,我特別難受,誰要和他當朋友,誰要他的謝謝。
我想要他愛我。
我又在癡人說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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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行了,我太累了,這裏不是完結,但我去躺會兒了。
這幾天天天在電腦前面坐着,腰疼後背疼,我卧倒了。
他倆快好起來了,雖然還得兩年才搞對象,但搞對象之前可以先搞搞別的。
我真的要去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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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唐泾川的時候,我有些恍惚。
他身上還是那股幹幹淨淨的氣味,我不知道什麽牌子的洗衣液洗出來的衣服能讓我這麽喜歡。
出租車開得很猛,時不時轉彎弄得我身子栽來倒去,我聽見唐泾川小聲跟師傅說慢點開,說我不舒服。
有他這句話,我哪兒都舒服了起來。
唐泾川真的太會照顧人,其實這不意外,因為他照顧了太久的病人。
我假借着醉酒緊貼着他,恨不得讓這條路無限延長,讓我們一直這樣下去。
我很自私,我知道,可人活一世,誰不自私呢?
回憶了一下,在過去的那段時間,我跟唐泾川很少會有這麽親密的時候,我想起那次他醉酒,我扶着他回房間,想趁機親他,最後卻放棄了。
又是一個急轉彎,唐泾川下意識地握住我的手,又安撫似的拍了拍。
我有點兒想笑,他對待我像是對待一個睡着的小孩兒。
我不知道我們坐車走了多遠,但對我來說下車的時間來得太快。
他付了錢,半摟半抱地将我弄下車,我為了不讓他太累,不着痕跡地配合他的動作,我眯着眼,故意醉醺醺地說:“泾川......我難受。”
他在我耳邊嘆氣,抱怨我喝太多。
他家這個小區不算新,房子也不大,想來也是,他父母那套在老家的房子賣了的錢拿到這邊也不算多,再加上他之前因為給周曉雲治病,沒落下債務已經不錯,哪有什麽存款,自然是買不了什麽大房子的。
我又想說讓他搬去跟我住,可就算是借着酒意我也不敢這麽說。
他扶着我回家,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
他給我脫鞋,給我拿了濕毛巾搭在額頭上,然後輕聲說:“我去看看有沒有解酒的東西。”
他一出門我就睜開了眼睛,這事兒我做得挺不厚道,但我太想來他家裏看看了,我想看看唐泾川現在過的是什麽日子,想看看他到底過得好不好。
我爸去世的時候我就開始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媽也離開我。
我這個人,狐朋狗友不少,可真正交心的沒幾個,當時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媽也走了,我跟這個世界就幾乎是斷了聯系了,我真的很怕那一天。
而唐泾川呢?他現在就處在這種情況中。
我躺在他的床上,看着他的房間,下了一個決心。
以前我總怕自己打擾到他,怕影響到他,怕被他讨厭讓他困擾,可結果呢?他過得還是不好。
我該做的不是遠離他,而是走進他的生活,以一個陪伴者的身份和他一起走下去。
我能讓他過得更好,為什麽不這麽做呢?
唐泾川說我救了他,那我就得寸進尺一下,從此賴上他。
我聽見他在外面不知道在弄什麽,叮叮當當的,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