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中月景
花令秋他們要去的那片山谷離驚鴻小築并不算太遠,乘坐馬車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就能到谷口,之後下車步行個半盞茶的時間,伴着潺潺流水聲漸漸清晰,已是豁然開朗。
熄了燈火,入目間便是月華流轉。
寧婉清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色,那溪邊草木間不知道開的什麽花,一朵一朵如碗口那麽大,淨白無瑕,銀色的月光灑在上頭,竟像是淡淡泛着光,絲絲縷縷的花蕊又長又密,蓬松舒展,于微風中帶着點點熒黃輕輕顫動着。
清澈的溪水裏跳動着粼粼月輝,如夢如幻。
原來在這山間月景竟然如此美妙。寧婉清暗嘆着,不禁有些出神。
“這些花天亮之後就都謝了,”她聽見尚祺在提醒花飛雪,“花大小姐若喜歡,趁此時開得正豔多摘幾朵賞着玩玩兒就是,但帶回去卻是養不活的。”
他說話間,已伸手幫着摘下兩朵遞給了對方。
花飛雪聞言雖有些遺憾,但還是高高興興地接過花往發間戴了起來,轉眼間已是簪了滿頭,襯着她肆意的笑臉,光華滿身。
寧婉清望了她良久,回過眸,猶豫着要收回自己想觸碰花朵的手。
斜刺裏卻忽然壓來一道氣息,有人幹脆利落地摘下了與她近在咫尺的這朵花,而後手腕微傾,便将花送到了她面前。
皎皎月光下,花令秋側身立于她身旁,用剛好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對她說道:“不過剎那芳華,其實留住半刻也無妨。”
寧婉清擡眸定定望了他片刻,天色黯然,光影朦胧,她其實并不能将他的眉眼看得太真切,可卻有些挪不開目光。
強迫自己垂下眸,她看着他指間的花,輕輕笑道:“芳華難得,只是沒有安放之處。”
花令秋頓了頓,回手又折了一段柔韌的枝條,也不知怎麽弄的,沒幾下就被他編出了一個花環。
“手伸出來。”他說。
寧婉清一派鎮定地把左手遞了出去,強自忽略着陡然間變得紊亂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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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歹照顧下傷殘人士,稍微擡高些。”花令秋的語氣裏多了兩分無奈。
她險些失笑出聲,所幸及時抿住了唇角,才得以保住自己的穩重,反正是依言把手擡高了些,幾乎湊到他面前好方便行事。
花令秋将綴了花的手環系在了她腕上,随後一笑:“好了,這樣戴在手上用袖子遮住,別人也看不見,明早花謝了你便摘下扔了就是。”
寧婉清收回手,看着夜色下仿佛盛開在腕間的月光花,不着痕跡地輕撫着枝環,狀似無意地問道:“看不出你手工還不錯,經常編這些吧?看着很熟練。”
“閑人幹閑事嘛,”花令秋随口玩笑道,“這種一看就會的東西小意思。”
“一看就會?”她不由納悶喃喃,“我怎麽覺得好像挺難的……”
花令秋聽見了她的嘀咕,笑道:“你若想學,我回頭教你也行,不過你要先幫我解個惑。”
寧婉清其實未必真的想學這些她一看就覺得頭疼且大概永遠都用不着的技能,但花令秋有惑于她,她卻願聞其詳:“什麽?”
“你今天在衙門裏到底對沈維芳做了什麽?”花令秋好奇道,“竟把他氣的連詩會都不參加了要回去。”
寧婉清這才知道原來沈長禮已經被她給氣走了,這倒沒什麽,她并不在意。
“我也沒做什麽,”她回答起來就有些淡淡,“只是請他幫忙畫了幅嫌犯的像而已。”
“……讓沈維芳給官府畫嫌犯的人像?”花令秋大為詫異,旋即失笑出聲,由衷嘆道,“你可真是厲害啊!”
寧婉清對待沈長禮的态度全然是按照自己以往的行事作風而為,本來并不覺得這事有什麽可笑的地方,不過不知為什麽,當花令秋用這樣贊嘆中帶着幾分随性調侃的語氣說她厲害的時候,她突然就有點兒想笑。
“他走的時候很生氣麽?”她興之所至地打聽了一句。
“怕是你的名字從此要成為他的禁忌了。”花令秋笑意未褪地說道。
她彎了彎唇角,回敬道:“我看你在他心裏也差不多。”
他輕輕笑了笑,并未反駁。
“二哥,寧姐姐,你們快過來看!”不遠處,花飛雪正站在山溪邊沖着他們招手。
她和尚祺正在岸邊往水裏不知興致勃勃地在撈着什麽。
“你們看這小魚,”寧婉清和花令秋兩人還未走近,花飛雪便已捧着雙手跑了過來,“通身都是透明的,可背鳍這裏有條藍色的線,還發着光,好漂亮!”
寧婉清訝道:“還有這樣的魚?”說着低頭看去,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好像是比一般的魚柔軟些。”
花令秋看她們兩個小心翼翼的樣子,笑道:“這是黑背魚小的時候,等再過些時日長大就不漂亮了,肉也不好吃,你們且看且珍惜吧。”言罷,徑自錯身朝另一邊正在喊他的尚祺走了過去。
“啊,怎麽這裏的東西盡是只能看一時的……诶,姐姐,你這手環好漂亮啊!”花飛雪一把将掌心間據說以後會長醜的魚抛回了溪水裏,拉住寧婉清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豔羨地道,“是二哥做給你的是不是?”
寧婉清陡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好像被人抓到了小辮子似的,頓了頓,才含糊着低低應了一聲:“嗯。”
說完就覺得耳根子有些發燙,她想還好這裏光線暗。
“我就知道,二哥真的好厲害。”花飛雪不由贊嘆道。
寧婉清想到外頭那些人對花令秋的評價,還有沈長禮态度間對待他的輕慢,心中不禁有些感嘆,笑了笑,溫聲道:“你真的很喜歡你二哥吧?”
“喜歡!”花飛雪大大方方笑着伸手過來攬住了她的胳膊,“寧姐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二哥其實是很溫柔的人?”
寧婉清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尴尬地咳嗽了兩聲,正想轉移話題,卻聽她又輕緩着聲音開了口。
“二哥他真的很好,否則他也不會這麽疼我,畢竟……娘對他也不算關照。”花飛雪說到這兒,輕輕嘆了口氣,“但他好像總是會有意無意在和別人的關系中間豎起一道看不見的牆,就連我和大哥也常常猜不透他,那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好比他今天雖然在跟你把酒言歡,但若是明天他就不辭而別你也不會感到驚訝。”
“像風。”寧婉清忽然淡淡道,“永遠握不住。”
花飛雪愣了愣,點頭:“對,像風。寧姐姐,其實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二哥他真的不是外面那些人說的那麽沒出息,我知道他們都在笑話他是要‘嫁’去你們家了,但我知道他答應和你的婚事,一定一定不是因為怕爹爹或是寧伯伯,所以你千萬不要看輕他,好嗎?”
她說得認真又懇切,寧婉清不由微微笑了笑:“我怎麽會看輕他呢?不會的。”
“那你和我拉勾,”花飛雪立刻伸了小指頭過來,“我把二哥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啊。”
月光下,寧婉清遠遠看了眼岸邊那道翩然身影。
“好,”她朝花飛雪伸出手,含笑道,“我答應你。”
***
從山間賞月回來,寧婉清一夜無夢地睡了個好覺,翌日早晨,她神清氣爽地收拾妥當後便去了花令秋那邊找他,打算啓程一道回去。
誰知他卻說打算留下看看詩會的熱鬧,只讓她把花飛雪給一并帶走。
“你才受了傷,不回去好好休養麽?”寧婉清頗有些覺得他不大省心。
“不過是傷了手而已,腿又沒瘸。”花令秋不以為意地笑道,“既然行程都決定好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花飛雪難得出門玩一趟,也是根本不想走,聞言忙道:“那我陪你一起去,也好有個人照顧你嘛。”
“誰照顧誰還不知道呢。”花令秋不吃她這套,語氣雖溫和,卻透着不容反駁的堅決,“玩了一天也夠了,你早些回去,別讓父母擔心。”
花飛雪只得悻悻作罷。
寧婉清猶豫了一下,從身上摸出個小圓盒放在了花令秋面前:“這是專治筋骨損傷的藥。”她說,“來時匆忙,外間到底不比家中便利,暫時只有這些了。”
花令秋也沒去問她為什麽昨天沒給自己,禮貌性地一笑,接過盒子向她道了謝。
“那我走了。”她說。
他點點頭:“慢走。”
寧婉清頓了頓,想再說些什麽,又覺得無從開口,最後到底是将那莫名湧動的心緒給按捺下來,面色平靜地帶着花飛雪轉身出了大門。
因受了花令秋的囑托,她便先繞道将花飛雪一路穩穩當當地送回了聞花城,還特意請對方吃了頓好的安撫了一番心情,最後把人親手交到了花宜春的面前,這才又打道回府。
收到消息的下屬早已在霜蘭院中等候,見寧婉清回來,立刻便迎了上去。
“少主,”董穹前來禀報道,“您昨日讓人送回來那副畫像上的人已經找到了。”
寧婉清停下腳步,轉眸問道:“是誰的人?”
“紫霞山莊。”董穹略略一頓,“準确來說,是筝小姐。屬下追查過去的時候,她果然正擔心花二公子受傷的事情鬧大而急着想把那些人打發出豐州。”
“寧筝?”寧婉清輕輕一笑,涼涼道,“她可真是長本事了。鬧事的人呢?”
“順藤摸瓜已經都扣了,一共七人。”董穹敬聲道,“等您示下。”
寧婉清點點頭,喚了純光上前:“幫我更衣。”然後又對董穹吩咐道,“把畫像帶着,備車去紫霞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