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針鋒相對(上)
若要論寧家在栖霞城最大的競争對手是誰,那毫無疑問便要屬紫霞山莊馮氏一門。
據說當年擇選栖霞城主,黑白兩道都有人脈且與綠林聯盟還有些交情的馮家其實贏面很大,但最後不知為什麽,朝廷卻選了寧氏。外間猜測紛纭,後來從官府內部傳出一個說法,寧家當初不被人看好和最後得勝的原因其實是同一個:耕讀之家出身,霸氣不足,斯文有餘。
于是自這城主之位旁落之後,紫霞山莊和寧家的關系就變得有些微妙,非敵非友,卻幾乎沒有私下往來,而因紫霞山莊的這份資歷,寧氏家主又需要馮家在中間平衡調和武林城與綠林聯盟的關系,因此對他們也一向禮遇有加,這便讓兩家的關系又更多了一重微妙——從屬關系從未戳破那層窗戶紙正式明确過。
尤其紫霞山莊的現任莊主馮存義在寧婉清看來更是個不好相與的,不說別的,單是他居然打破了一向與寧家不鹹不淡的交情,為自己的次子求娶了寧氏長房之女,就足以見得其城府。
當初為了馮玉林和寧筝的婚事,寧婉清所在的四房和長房那邊還發生過不小的争執,後來還是被指杞人憂天、壞人姻緣的寧承琎退了一步,兩家這才結了親。
所以在寧婉清的婚事上,寧承琎才堅決不想在栖霞城內招婿,站在了花家這邊。
黃昏時分,挂着寧府名牌的馬車行至紫霞山莊門口,緩緩停了下來。
當值的門房得知是寧家少主來訪,立刻禀報了管家,沒過多久,馮家大公子馮玉堂就親自迎了出來。
馮玉堂人如其名,長得倒是相貌堂堂頗為靠譜的樣子,不過在寧婉清眼中他卻少了些主見,所以她并不打算和他說太多。
“寧少主。”馮玉堂在禮數上并未怠慢,沖她拱了拱手,說道,“今日怎麽有空突然前來?”因差不多正是飯點的時候,他還客氣地問了句,“用過晚飯了麽?”
寧婉清還禮而笑:“叨擾府上了,婉清此來其實是有些事要找筝妹妹。”
馮玉堂眼中微訝之色一閃而過,旋即點點頭,說道:“那我讓人去請弟妹過來。”
“不必了,”寧婉清微微笑道,“冒昧來訪,我還未和馮莊主打過招呼,就讓筝妹妹一道過去就是,不過說幾句家事,很快便說完了。”
馮玉堂也沒有多想,聽她這麽說反而覺得這是對自己父親的尊重,于是颔首之後便轉身親自引着寧婉清往後院走去。
馮家的人正在偏廳裏用晚飯,馮玉堂帶着寧婉清徑直走了進去。
“寧少主。”莊主馮存義端坐于上位,朝她遙遙一伸手,“請随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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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清輕輕點了下頭以示禮節:“馮莊主,冒昧來訪,叨擾了。”言罷,卻并未轉身落座,而是看了眼坐在馮玉林身邊低眉斂眸的寧筝,又道,“婉清來此是有句話想問問筝妹妹,說完便走。”
馮存義看了眼她身後跟着的随從,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媳,略一沉吟,沒再說什麽。
感覺到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寧筝在桌下攥了攥有些汗濕的掌心,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含笑擡眸:“婉清姐姐難得來看我,哪有這樣站着說話的道理,還是移步去花園喝杯茶吧。”
她說着便起身準備離席。
“不必了,我只問一件事。”寧婉清笑意淺淡,說道,“那個冒充相士的神棍在哪裏?”
寧筝一愣:“……什麽神棍?”又牽了牽唇角,“我不太明白姐姐的意思。”
寧婉清凝眸看着她,說道:“你可知為何今日我沒有召你回本家,而是在這裏同你說這些?”
此言一出,不僅是寧筝臉色微變,就連馮家其他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不要浪費我給你的機會。”寧婉清說。
寧筝從小到大都沒遇到過這種場面,不禁憋紅了臉,一時沒有說話。
馮玉林見狀,起身說道:“不知寧少主說的神棍到底是怎麽回事?筝兒她從來不好這些相蔔之術啊,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
寧婉清也不和他多說,直接用目光示意了候立在旁的董穹。
後者便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展開,遞到了馮玉林面前。
“你知道這張畫是誰畫的麽?”寧婉清看着寧筝,問道。
馮玉林接過畫,不禁狐疑地轉頭看了眼自己的妻子。
寧筝難掩緊張地探眸朝畫像上看去,只覺得畫上之人有些面熟,但卻想不起是誰:“我不知道,這畫上的人我不認識。”
“那我來告訴你。”寧婉清說,“這幅人像,是沈維芳親筆所畫。而畫像上的人,便是當日在道君山襲擊他和花令秋的其中一個歹徒——如此,我說的夠清楚了吧?”
她一番話說下來,讓馮家人聽了個恍然大驚:原來竟是有人同時得罪了聞花城兩大世家。而現在寧婉清卻為了此事來找她自己的從妹要人,也就是說……
馮家兄弟兩個幾乎同時醒過神來,驀地朝寧筝看去。
“姐姐,我、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寧筝像是急得快哭了,邊說着,邊瑟縮着往馮玉林身邊靠了靠。
馮玉林見她這樣,心中不禁大感疼惜,忍不住就對寧婉清道:“寧少主,筝兒是你的從妹,好歹也是堂堂的寧家人,難道就因為一個沈維芳的片面之詞,你便要為了他清算自家人麽?何況筝兒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內宅婦人,根本就沒有理由要讓人去傷害他啊!”
寧婉清無波無瀾地看着他們夫妻,緩緩道:“我若不是還顧念她是我的從妹,今日此時,她便不是在馮家聽我說這些話,而是在寧家的祠堂。”
“寧少主年紀輕輕,倒是好大的氣派啊。”馮存義的夫人康氏眼見對方當着馮家長輩的面又是逼問兒媳,又是不給自己兒子情面,終是沒忍住開了口,不悅道,“那沈公子和花家公子到底是受了什麽了不得的傷,讓您連同宗姐妹的情分都不顧,竟要開祠堂?難道還要把筝兒從她的娘家宗譜上給除了麽?”
馮存義坐在她身旁,依然沒有說話。
“康夫人,”寧婉清從容而立,平靜道,“婉清敬重馮莊主和您兩位長輩,所以這件事才并未背着二位處置,寧筝是你們的兒媳,你們自然也有權利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麽險些讓寧、馮兩家都下不來臺的事。不錯,我的确動了想除去她宗名的心思——她身為寧家人,卻指使他人中傷少主,還妄圖挑起栖霞與聞花兩城不睦,毀我寧氏根基,陷馮家于不義。如此種種,稱一句‘不忠不孝’,想必夫人不會反對吧?”
康氏臉色微變,倏然語塞。倘若兒媳婦被以“不忠不孝”為由從寧家除了名,以後他們馮家豈不是也要被人指指點點?那這個特意從寧家長房娶來的兒媳還有何意義?
而寧筝聽到寧婉清說想要開祠堂将她從家族中除名,更是早已吓得面如白紙。
“反正行兇之人已在我手上,既然筝妹妹不願意家中事家中了,那我也沒辦法。”寧婉清說,“只好把人交給聞花城,讓沈家的人自去找官府讨公道,待供詞一出,我們寧家也絕沒有護短的道理。”
說完便轉身要走。
“姐姐!婉清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她拉着寧婉清的手,禁不住腿腳發軟,哭得淚如雨下,“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只是想幫你考驗一下花令秋,你也知道他那個花花公子的名頭……我不敢有損寧家,真的,我真的不敢!”
寧婉清神色冷靜地伫立着,并未正眼看她,只等她哭着求饒完,才重又問道:“人呢?”
“人……”寧筝張口想說什麽,卻又忽地打住,淚光未褪間,猶豫地支吾着道,“我,我找不到了。”
寧婉清垂眸看了她一眼,沉吟須臾,俯身将對方從地上扶了起來,而後就着與她雙手交疊的姿勢,似平靜和緩地說道:“你以為我為何這麽快便能查到你身上?”
寧筝沒想到她會突然話鋒一轉,愕然與好奇之下,不覺倏地愣住。
“整個豐州,什麽人最可能在我的婚事上作梗,你以為我心中沒有數麽?只是我沒有想到,追着別人,竟會查到你頭上。”寧婉清說着,意味深長的目光似有意無意自馮存義身上一掃而過。
“旁的烏合之衆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也罷了。但這個冒充相士的神棍,一手策劃意圖毀我聲名,挑起兩城矛盾,若不讓他為此付出代價,我這個少主怕是也白當了。既然你下定決心要維護他,”她抽開手,淡淡對寧筝說道,“那我也只能送你一句‘好自為之,多多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