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一怒樓

容王大人一身緋袍斜斜歪在酒案邊,眼角眉梢盡是風流妩媚,神色慵懶地打着一把奢華金扇,上面印着肆意潇灑的四個大字——“醉生夢死”,可見王爺很是悶騷。

酒樓內喧嚣熱鬧,隔間的悠揚琴音隐約從沒關嚴的門縫中飄進來。

容王挑起眼簾,懶懶地看了一眼下頭跪着的小厮,折扇輕搖,“怎的,我這倒還未說一句,你就抖得跟篩糠似的,壞了本王興致。”

下頭那人抖得越發厲害了,忙磕頭道:“回王爺,奴才實屬無奈,這才鬥膽過來求王爺。”

“他又如何鬧騰了?他要什麽,你們就給他什麽不就好了。”容王難得眉間有些憂愁,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煩悶得呼一口氣。

“這……”小厮為難地欲言又止,最終哆嗦道:“王爺……太子殿下,想要出宮。說是不見王爺便不吃不喝,足足鬧了一上午。”

“堂堂太子,如此耍小孩心性,他日登基為帝如何得了!”容王冷哼一聲,“你滾回宮去,便說本王死了!”

折扇合上,帶着容王的怒氣被重重掼在酒案上,摔出巨響。

“這、這如何使得……”小厮額頭貼地,滿耳是驚懼之下的轟鳴,吓得肝膽俱裂,連門被推開酒樓小厮進來上菜都沒聽見,兀自央求道:“求王爺擡愛,若王爺再不進宮,太子殿下餓出個好歹來,奴才一幹人等也活不成了……求王爺擡愛……”

那酒樓的小厮是個舞象之年的少年,唇紅齒白,十六、七歲的年紀,得知眼前這位是名震朝綱的攝政王,倒也不懼,眸子倒是亮了不少,輕輕将上等的梨花春放在容王面前。

容王一揚下巴,看也不看便叫住欲離開的少年,漠然道:“斟酒。”

“哦。”少年小厮不懂禮數,只單單應了一聲,替容王斟酒。

容王熱得煩了,心裏愈發不爽快,又拾起折扇,刷地潇灑一展,露出另一面的四個大字——“天下一番”,誰說王爺是悶騷,人家根本就是個明騷。

“太子日日用膳,莫非你們還要日日來請本王?太子殿裏留你們這一幹奴才何用?”容王此話尾音拽上了隐隐的無奈,更多的是無處發洩的煩躁。

跪着的人還未回話,門外大步走進來一位身穿鮮紅武衣的男人,腰配長刀,身姿筆挺,走至容王跟前恭敬作揖道:“主子,府上來人拜谒。”

“哪個?”容王漠然道。

千鶴接過容王的折扇,替他扇涼道:“四方質子,四位少君和護衛都到了。”

“這麽巧,同一天來。”容王勾起一絲冷笑,看着跪着的人,“太子不是閑着麽,讓他們進宮去太子殿拜谒未來天子,都跑到本王府上做什麽。”

千鶴一愣,當下便懂了,對那跪下的宮人道:“沒聽見?還不去容王府将四方質子領去皇宮!”

宮人大氣都不敢出,知道容王也是氣憤之極,連忙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千鶴才目露擔憂,低聲道:“主子,讓質子們直接去皇宮,似乎不大穩妥吧?萬一太子殿下要是被傷着了……”

容王目光淡然,“來我大炎為人質,必是聰明人。若真有蠢蛋傷了我大炎未來的國君,本王便屠了他的整個國家,一個國家賠一個國君,說起來還是我們賺了。”

此番話大逆不道,聽得千鶴一頭冷汗,低頭看見扇上的“天下一番”千鶴不着痕跡地勾唇一笑,他的主子可不就是這樣的人麽。

“王爺,還有我的事嗎?我回去晚了掌櫃的要罵的。”一道清越聲音打斷了千鶴的晃神。

容王端着酒杯的手驟然一震,梨花春撒了滿手。千鶴也顧不得去幫主子清理了,擡眼震驚地看着那懵懂的少年,看清對方容貌後,連呼吸都停止了。

“你……叫什麽名字?”容王微微眯着眼睛,這才認真地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

還是個瘦瘦小小的孩子,與太子年紀相仿,長相清秀,一雙眸子黑得發亮,除了有一把好嗓音,更是……連這張臉都和當今太子所差無幾!

“我叫樓瀾。”

“樓瀾……樓瀾……”容王呢喃着他的名字,“新來的?過去在一怒樓怎麽沒見過你?”

樓瀾笑道:“我自小被掌櫃的收養,一直都在後廚幫忙,今兒個樓裏客人多,掌櫃才叫我出來幫忙。”

話至此,千鶴臉都白了。眼前這孩子,活脫脫就是宮裏的太子啊!

“無父無母?”容王問。

樓瀾應了一聲,容王又問:“除了這酒樓,可還有其他親人?”

樓瀾懵懂地搖了搖頭:“掌櫃的說冬天大雪,見我被扔在雪裏,便把我撿了回來。倒是報了官,只是無人認領,掌櫃的便收留我至今。”

容王沉思片刻,像是做了什麽決定,對千鶴揮了揮手,聲音果斷決絕,“叫上千尋一起,一個不留。”

“是!”千鶴會意,立刻打道回府。

樓瀾還不知等會要發生何事,眨着眼睛問道:“那王爺,我能走了嗎?”

容王面染笑意,“當然可以,稍後再替本王上一壺梨花春。”

樓瀾點頭應聲這便走了。

容王繼續優哉游哉地打着扇子,心情似乎忽然大好,心裏默數着時間。

不消片刻,樓瀾便端着梨花春進來了,精致小巧的臉上有點小郁悶。

容王明知故問,“怎的,被掌櫃的罵了?”

“沒有。”樓瀾搖了搖頭,“樓下的客人忽然相繼走了,酒樓都空了。”

容王道:“吃完喝完自然該走了,這麽說,本王現下成了一怒樓唯一的客人了?”

樓瀾點點頭,“我跟掌櫃的說,樓上廂房是容王,掌櫃的怕沖撞了王爺,便差我來問問,是否需要上來給王爺打個千兒?”

“那……他也要有命再說啊。”容王微噙着一絲冷笑,漫不經心道。

“什麽?”樓瀾沒聽清。

容王只笑不語,樓瀾一頭霧水。

靜默間,凄厲的慘叫接二連三響起,炎炎夏日驚得樓瀾冒出一身冷汗。他吓了一跳,聽着外面高呼的“救命”以及樓道上蹬蹬蹬四處跑來跑去的逃命足音,渾身僵硬,直到一道鮮紅血跡刷地潑濺在門上,驚悚的紅色慢慢染透了竹篾紙。

樓瀾滿目驚恐。

容王卻仍氣定神閑地品嘗着梨花春。

呼救聲越來越微弱,一直到一絲不見。

樓瀾驚叫一聲推開門,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失明了,除了紅色,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鼻腔裏全是血腥氣——

掌櫃的一身布衣,倒在樓下,背心殷紅湧着血液,被人一刀斃命,明明剛才還在吩咐自己四處跑腿,忽然間便沒了呼吸。

到處都是屍體,酒樓裏的十個夥計也都斃命于樓下,就連來酒樓中賣藝的幾位琴娘也慘死廂房。

滿目地慘絕人寰,讓樓瀾胸中湧上來絕望的窒息感。視線被模糊,樓瀾憋了片刻,終于跪地失聲痛哭。

容王打着折扇閑散地走出廂房,看着酒樓的慘狀似乎很是滿意地勾着唇角。

樓瀾又爬了起來,忍着窒息的絕望,一個一個地試探着死者的氣息。

容王看着他的背影,扇子又搖得快了些,似乎想将那刺鼻的腥氣扇散。他随意用腳撥了一下地上一位琴娘的屍首,瞧見她咽喉處的一絲致命細痕,淡然想着:千尋那小子刀法越來越精進了,人死了這麽久都沒血流出來。

樓下傳來咚——地樓瀾倒地的聲音。

兩道鮮紅身影從暗處閃出來,單膝跪在容王身上,“主子,那小子暈過去了。”

說話的是千尋,長刀上還沾着血。

容王随便把扇子往後扔,千鶴接過。容王下樓,将樓瀾綿軟稚嫩的身體打橫抱起,漠然瞥了周圍一眼,“都殺光了?”

千鶴道:“是,二十一口,一個未留。”

“那接下來,”容王風流無限的臉孔染上決然,他低頭看着懷中面色蒼白的人,輕笑道:“就該想法子怎麽将這一把好嗓子給毀了。”

容王回府,命千尋将一怒樓一把火燃盡,一怒樓一怒樓,當真是個好名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