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樓瀾一上午精神恍惚,中午千鶴送來的膳食一點也沒動,滿腦子都是當日血染天下的景象。他又驚又怕,手足無措,胸中一片凄涼卻忍着不敢哭。
他在床上窸窸窣窣地穿好衣物,擦了擦眼睛,迎着日光走了出去。
“公子去哪?”門外的丫鬟攔住他,輕聲問道。
“我……四處走走,”樓瀾試探問道:“不可以嗎?”
“那公子需要人跟着嗎?”王爺只說不讓讓出府,沒說不讓出房門。丫鬟摸摸樓瀾的頭,心裏很是可憐他。
樓瀾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眼睛又紅了一圈,朝外走去,晃着晃着就晃到了宏大的王府大門。他心裏惦記着一怒樓,徑自踏了出去,許是千鶴未傳達府內上下王爺的命令,那門外侍衛也不攔着他。
待千鶴回到房內,不見樓瀾,陰測測問那丫鬟:“人呢?”
丫鬟有些懼他,低頭道:“剛剛出去,說是要走走。”
“去哪了?”
“這……不知。”丫鬟話音剛落,便硬生生挨了千鶴一耳光。
千鶴怒道:“派人去找!”
他也不再廢話,憤然拂袖離開,緊握長刀,追出王府。
樓瀾一路上渾渾噩噩,待看見燃成廢墟的一怒樓,終于神經崩潰,跪在人來人往的長街失聲痛哭。
人聲喧鬧,都壓蓋不住他心中轟鳴的傷心欲絕。
一劍眉星目的少年牽着一頭小毛驢施施然走近,站在樓瀾身後,瞧了瞧成為廢墟的一怒樓。
“京師最大的酒樓,聽說昨日上下二十一口被毒殺,最後兇手還放把火把酒樓給燒了。”少年身旁的高大男子道:“少君,咱再不走住處就要被搶了。”
少年又瞧了瞧樓瀾,心想這孩子大概是幸存者,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都死了,樓也燒了,你就算哭死在這裏又能如何?節哀順變吧。”
樓瀾哭得直哽咽,他回過頭,那少年卻似臉色一變,“太、太子?”
“什麽?”樓瀾擦着眼睛站起來,“我叫樓瀾,不是太紫。”
“少君,這個太子會說話!”那高大男子一驚一乍,躲到小毛驢後面去。
少年怔忡片刻,心下了然,“在下辰軒,岚召國送來的質子。”
這日容王留在太子殿用膳,銀筷将一塊剔去刺的魚肉夾到太子碗中時,千尋踏進殿來,彎腰在容王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不聽話……”容王危險地眯了一下眼睛。
千尋道:“那畢竟是岚召的少君,千鶴難以駁他的面子,特差人來問問主子。”
“不過是個質子,哪來的面子?”容王将酒杯重重掼在桌上,“這點小事也要來問本王,千鶴越發不會做事了!”
千尋見容王色變,當即要替千鶴求情,卻見太子殿下緩緩比了個手勢,“岚召的少君怎麽了?我昨日還見過他。”
“回殿下,容王府一位小厮偷跑出去,不知怎的與岚召的少君碰到一處。”千尋如實回道。
“只是小厮?”太子馬上聽出端倪,拿一雙水潤地眸子去瞧容王。
千尋也瞧着自家主子,垂着手不答話。
容王揮退千尋,笑容清淺沾着微微邪氣,“膳食都快涼了,用完再與你細說。”
“你今晚留在太子殿可好?”太子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手勢比得卻是極為堅定。
容王給他夾菜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不進不退。
太子洩氣地垂下眼睫:“當做是本太子的命令也不行?”
容王仍然像被定住般一動不動,張口卻噴出一股嚴寒冷氣:“既然是太子的命令,微臣又豈敢不從。”
太子忙擡起眼,匆忙比手勢:“別生氣,我知道錯了。”太子站起來,繞過桌子往容王的懷裏蹭,眼睛紅了一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很想你,你之前只差人來查功課,奏折都不取了,也許久未來找我了。我很想你。”
“我這不是來了麽。”容王放下筷子,将太子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你不可太依賴我,有時間想我,不如跟着太傅多讀書,待你加冠登基,攝政王一職也可撤了。”
太子乖乖地趴在他胸口,心中五味雜陳,“我……不想登基……父皇還在,父皇的病總會痊愈的。”
“不會的。”容王面帶冷意,“皇上只能撐到你加冠。”
“就算如此,”太子咬咬嘴唇,手勢比得斷斷續續,“饒是我登基,又如何?你也可以繼續做我的攝政王,你平定天下,北擊大燕,南征岚召……就連父皇也比不上你,這江山是你的……”
這些話太子說了不止一遍,容王也沒初聽時反應那般強烈,只淡淡道:“待你登基我還遲遲不還政,外頭那些爛舌頭不知道要怎麽诋毀我,你就願意看到這樣?”
“那……我做你的傀儡皇帝如何?”
容王靜了,将太子放下地,扶着他的肩膀,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這句話,我不希望你再說第二遍。”
太子瞧他真的動了怒,連連點頭,“我不說了,你別生我的氣。”
容王一番心情可算是被毀得幹幹淨淨,終于用完一頓膳,又哄着太子入睡,将樓瀾一事粗略一提。太子倚在容王懷中,驚奇地睜大眼睛,“當真如此?與我一模一樣?”他也沒有懷疑什麽,畢竟容王身邊的兩個侍衛千尋與千鶴也是毫無血緣關系,卻生得一模一樣,只不過千尋臉上多了一顆妩媚的淚痣。
“一模一樣,聲音也與你失聲前一樣。”容王輕聲道。
太子比着手勢,“我想見他,可以嗎?”
容王不置可否,将他身體放平掖好被子,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會讓你見到的。”
當夜将太子哄睡着後容王用手指輕輕刮着太子乖巧的睡顏,皺着眉,有些嫌棄道:“別再誘惑我了,小東西。”
他起身,随便拿起書案上的一本奏折,看了幾眼後取了狼毫,沾染朱砂,将這兩日太子胡鬧沒批完的奏折批完。
出宮時已是夜半子時,容王扯了腰上金縧,胡亂摘下搖翅銀冠,将胸前袍子扯致半敞,儀表堂堂翩若谪仙的攝政王,出宮的這一刻又變成了醉生夢死玩世不恭的容王。
“當皇帝有什麽好,起早貪黑批奏折,三宮六院到處跑,有那閑工夫,不如親自釀一壺梨花春……”容王掀開轎簾,将搖翅銀冠扔了出去,折扇一展,天下一番!
“主子說的是。”千尋附和道,這天下,只怕也就他家主子才能說出這番話了。
容王不耐煩的啧了一聲,“燒那一怒樓前就該搬幾壇梨花春出來。”
“千鶴愛喝小竹刀,主子是否也嘗嘗?”千尋道。
馬車上晃晃悠悠,容王長發披散,錦袍半敞,長相乃是國色,妩媚而冷漠,看得久了讓人不自覺口幹舌燥,心癢難耐。
“借千鶴這塊地方躺躺。”容王慵懶地躺下身,枕到千尋腿上,從一個嶄新的視覺看着上方那種俊秀的臉孔,漠然道:“千尋,陪本王去滌煙樓,喝花酒去。”
“主子不去管那樓瀾了?”
“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