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滌煙樓,京師最大的妓院,這裏什麽樣兒的姑娘都要,滿足客人各種需求,只要給足了銀兩,自然是想怎麽玩便怎麽玩。

有主顧的一夜,聽說出手相當闊綽,花魁蝶羽自然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最好是美得抛過去一個媚眼兒就能讓對方乖乖把銀兩都貢出來。只是今晚這主顧似乎有點不好伺候,蝶羽這都要把臉笑抽了,對方仍對她愛理不理兀自喝酒,蝶羽恨不得将眼珠子摳出來黏到那人身上。

平時都盡是伺候一些肥醜老膩的男人,忽然來了個風流俊美的浪蕩子,蝶羽也顧不得銀兩了,心道憑這長相白上都行,可是召到房中卻是光喝酒壓根不碰自己算是什麽事兒?

蝶羽被晾得時間長了,難免有些不耐煩起來,“這位爺,哪有人到青樓來光喝酒的,莫非爺是瞧不上蝶羽?”

衣袍半敞的容王慵懶地倚美人榻上,露出幾寸精壯白皙的胸膛,媚是媚,卻與女子的媚不同,眉宇間充斥着陰厲的妩媚,笑起來的樣子像是要殺人,一身貴氣,硬是讓心高氣傲慣了的蝶羽也不敢太放肆。

“我家主子好男色,”千尋說,“對你沒興趣,老實呆着。”

蝶羽當即漲紅了臉,惱羞成怒。

“這就是小竹刀?”容王撚着喝空的酒杯,把蝶羽當成透明的。

“是。”千尋應一聲,站在旁邊給容王斟酒。

容王舉杯一飲而盡,淡淡道:“既不醇也不烈,難怪千鶴喜歡,喝個酒也這般自律,還是梨花春對我的口味。”

千尋這便又将滌煙樓的梨花春給容王斟上,待他飲盡後問道:“主子覺得怎樣?”

容王惋惜地搖搖頭,“可惜了,當初怎麽就将酒也連着燒了。”

“聽說一怒樓的梨花春有一道自己添加的後續勾兌,故才比其他酒樓更香醇,主子今後怕是喝不到了。”千尋如實說。

容王更憂愁了,把美人晾在一邊,烈酒一杯接一杯。廂房內香霧妖嬈,缱绻在容王衣角暈化不開。

夜涼如水,時至醜時千尋才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容王出了滌煙樓,駕車趕往王府,伺候容王睡下。千尋擰幹了帕子,将容王額上的冷汗拭淨後才小聲吩咐一旁的丫鬟:“下半夜警醒着點,莫讓主子吐了。”

“是。”那丫鬟忙應聲。

千尋上下打點完了才回了自己房中,發現千鶴至今未歸,便取了披風又匆匆出門,趕往岚召國少君的住處。

雖是岚召金貴的皇子,可是到了大炎便成了再卑微不過的質子。容王早有吩咐,不必苛待各國質子,随便撥了幾處普通的百姓瓦房讓他們住着,不軟禁,不苛待,但不許出京城,也不許和京城之外有書信來往,作為質子,這樣類似放養的條件卻也是種賞賜。

岚召少君的住處倒也不遠,只是舊了些,千尋趕到時千鶴正抱着刀倚在院中的一棵大樹上假寐。

“夏末夜間霜露重,主子不發話,你便就打算這麽站一晚上?”千尋低嘆聲,将披風罩到千鶴身上。

千鶴揉着眼睛醒過來,輕聲道:“你怎麽現在過來,主子是剛回來麽?”

“主子喝醉了,我才得空過來。”千尋往黑漆漆的房中看了一眼,蹙眉道:“那孩子怎麽說?不肯回王府?”

“不是,跟岚召的辰軒少君閑話了一下午,幫着打掃屋子,晚上少君邀他住下,他随口允了。”千鶴說:“我見他心緒低落,也就沒管,杵在這兒等主子呗。”

千尋笑着捏了捏他的臉,“你這爆脾氣難得心軟了一回。”

“也不是。”千鶴的眼眸亮晶晶的,“就是瞧着他跟太子一模一樣的臉有點心悸,主子态度不明,還是先不要得罪的好。”

“雲泥之別,怎能和太子比。”千尋将他的披風系緊了些,柔聲道:“回府歇着去吧,我在這給你看着。”

千鶴打了個呵欠,擺擺手:“習武之人哪有那麽矯情,你回去吧,別主子讓主子夜裏找不到人。”

“主子喝醉了。”千尋和他一并靠在樹上,“我在這陪你吧。”

兩人偎在樹下賞月談情,眼瞅着月亮西沉,千尋才離開。

容王府。

這一夜容王并未安眠,夢魇不斷,眼前全是早已死去的父親憤怒的臉孔,聲聲告誡,似是要糾纏他一生,讓他喘息不得。

破曉時分,容王倏地睜開眼睛,一雙眸子黑暗無邊。

宿醉讓腦袋隐隐作痛,容王微蹙眉,并不喚侍女進來伺候更衣洗漱,他面無表情地坐在床邊,晨光慢溢進來,漸漸照亮容王衣衫不整的蒼白模樣。

容王忽然起身,一陣風似的推開門踏了出去。

門口侍女只瞧見一道白影倏地一閃而過,“王爺!”

容王并不回頭,斜飛長眉皺在一起,帶着明顯的怒意。他仍穿着昨日那身茶白袍子,衣決飛揚,直奔王府馬廄。

沒有任何吩咐,一路上也沒有跟任何人說一句話,随便牽了匹馬出來,容王跨上去,面上神色冷凝,一揚馬鞭暴喝一聲:“駕——!”風馳電掣,直殺皇宮。

千尋回府便聽到了這消息,忙問:“去了哪知道嗎?”

“這、王爺什麽話也沒說,小的也不知道王爺去了哪啊。”

千尋松開門口的侍衛,一時間有些茫然。他怔忡片刻,備馬朝皇宮奔去。主子雖行事懶散,卻不是個真正的浪蕩子,能讓他緊張的,也就只有皇宮那位了。

且說容王一反常态,連衣裳也未換一件,披散着頭發便沖到了宮門外,吓得守門的侍衛愣是要懷疑容王是不是還沒睡醒。

容王騎馬進宮,此舉大逆不道,古往今來只有當今皇上和太子才享有此權,容王明知卻仍催動胯.下良駒橫穿三宮六院,去的并非太子殿,而是聖上的養仁宮,直到殿外才下馬,驚得宮人面色蒼白。

“見過王爺。”養仁宮的主事宮女忙欠身。

容王目不斜視,眸中含怒地踏進正殿,走進當朝天子的內書房,拆開一捆捆卷宗兀自翻起來。不消片刻內書房便被容王翻得一團亂,各種卷宗或名貴字畫均被他翻過,繼而扔在地上随意踩踏。

主事宮女吓了個慘,站在門口怯怯道:“不知王爺找什麽……奴婢能否幫得上忙?”

這容王仿佛一早上起來就瞎了聾了,看不見別人,也聽不見別人說話,光顧着到處亂翻,神情越來越冷漠,天子偌大的內書房一早上便被他糟蹋得不成樣子。

“怎麽可能沒有……”容王喃喃着,望着一地狼藉,雙拳緊握。

“王爺……”

那宮女剛一出聲,容王平地怒吼一聲:“滾出去!”

“是!”宮女忙不疊退了下去。

容王胸前不斷起伏,竟是急喘起來,他回望四周,思索自己是否漏掉了什麽,然而周遭皆是被自己破壞殆盡的碎紙卷軸,再無他物。容王怒極,一掌含怒而發,狠狠将紫檀書架轟得粉碎。結果歪打正着,他瞧見了後面曝露出的暗格。

暗格裏有一張折得整齊的黃紙,容王看的心頭一跳,他小心翼翼将有些年頭的黃紙取出來,輕輕打開,不由得瞳孔緊縮,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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