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3章
牧傾撫着焦尾琴,正在彈一首《高山流水》,這首磅礴大氣的曲子最适合由古筝來奏,然而容王向來愛溫柔似水、肅殺如刃的琴,像他本人一樣,陰陽兩面。琴音中也隐隐聽得出兵刃的铮铮之聲。赤玟挨在他身邊偶爾撥弦調音,樓瀾來了後便放下手,望着他,震驚得睜大了眼睛。
何止是像,簡直是水中一模一樣的倒影!
赤玟雖早有準備,卻仍是被驚得面色蒼白,心裏有什麽急墜而下!他唯有攥緊了牧傾的袖擺,抓住這個屬于他的男人,強力壓下心裏呼之欲出的恐懼。原本是不信的,世間怎麽可能有人長得一模一樣!然而看到樓瀾後,他的那絲僥幸徹底崩潰!
這邊樓瀾也吓得不輕,一下午沒回來,回來時牧傾身邊就已經有了一個自己……怎麽回事!自己才是真的樓瀾!
樓瀾戰戰兢兢地看着赤玟太子,小跑着繞到牧傾身邊,輕輕扯他一邊的袖子,聲音抖得像遇到危險的幼獸:“牧傾……”
牽袖相告,這樣親密無間的動作落在赤玟眼中,猶如撒了一把針。
“我自然知道你是真的。”牧傾勾唇一笑。
千鶴尴尬得咳嗽了一聲,道:“樓瀾,這是太子殿下。”
樓瀾一怔,呆呆地看着赤玟。赤玟恍惚許久也回過神來,端坐在牧傾身邊,歪着頭看了看樓瀾,勾唇一笑。
“你向來不懂禮數,見過就行了。”牧傾撥弄琴弦,勾出一道高挑的清越之音。
聞言赤玟微微皺眉,卻也沒發作,他伏在牧傾的肩上只對樓瀾笑了笑,笑容裏有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直刺樓瀾眼底。像是嘲笑,又似輕蔑。
樓瀾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幾欲耳鳴。他沉默良久,看了牧傾從容不迫的側臉一眼,随後站起來低垂着眼睫走了出去。牧傾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微有歉意,想追出去,然而這一舉動無疑是打了太子的臉,無可奈何之餘只能揮手讓千鶴跟上去。
從北平回來後牧傾就在後花園的梅林間給樓瀾紮了秋千,只是回來時早已天寒地凍,樓瀾一直沒怎麽玩。他從正堂出來後就默默地坐在秋千上晃蕩,少年滿腹心事,孤單的身影在秋千上晃來晃去,像個無人問津的小孩。
千鶴緊了緊袍襟,在抄手游廊下呆了許久,看着樓瀾的樣子也不忍心上前去打擾他。南法從他身後走上來,瞧見了秋千上的樓瀾,低聲道:“太子讓他受委屈了?”
“這倒沒有。”千鶴憂心忡忡,“沒跟太子說一句話呢,就這麽出來了。”
南法搖頭不語,也不知該怎麽做,只拍了拍千鶴的肩道:“将軍情緒不定,我得去看着他,你看着辦吧。”
千鶴只哎了一聲,随後拎着長刀挪到樓瀾身邊,抓着繩索道:“我推你?秋千要兩個人才好玩哎。”
樓瀾擡頭看了他一眼,千鶴怔在原地,這才發現樓瀾明亮漆黑的眼睛裏早就蓄滿了淚水,強咬着牙沒落下來。
千鶴忙道:“哎……你別哭啊,好好的怎麽了?”
樓瀾喉嚨裏有隐約吞咽的聲音,過了許久,他眼底才慢慢幹涸,兩顆眼淚最終也沒落下來。樓瀾抓着繩索,目光空洞地望着盛開的梅花,聲音有些漠然,“我終于知道,為什麽辰軒和大将軍在見到我的時候要叫我太子了……”他緩緩看了千鶴一眼,又垂下視線,“牧傾也是這樣,他待我這麽好,只是因為我長得和太子一樣,對不對?”
千鶴覺得自己的喉頭幹澀,說不出話來。樓瀾猜的都對,可是他無法回答。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樓瀾喃喃着,千鶴無言以對。
這日樓瀾沒用晚膳就回房休息了,小二楞子頭一次在吃飯這種時候缺席。牧傾隐隐猜到了什麽,也沒去管他,赤玟在身邊,他必然是不能表現得太在乎樓瀾。
千鶴端了飯菜到他房間,又原封不動地端回來,牧傾一惱,摔下筷子道:“怎麽了?他還想鬧絕食不成!”
自打下午樓瀾走了牧傾就有些按捺不住,脾氣上來了。旁邊赤玟太子夾了一筷酒釀丸子放進嘴裏,細細咀嚼,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牧傾。
千鶴忙解釋道:“回主子,樓瀾已經睡下了。睡得沉,屬下就沒叫醒他。”
聞言牧傾的臉色這才好看些,千鶴也是冷汗涔涔,跟随牧傾十數年,他尚是第一次見到自家主子這樣不問緣由便氣急敗壞的時候。
膳後牧傾心裏始終放不下,和赤玟正下着棋,實在忍不住了,就把赤玟撇下搖着尾巴回房去看看樓瀾。
閣內樓瀾睡得深沉,微微蜷縮着身子,好似一只溫軟的幼獸。閉着眼睛呼吸均勻,睫毛纖長得像女孩般秀氣。身上那種與太子絕然不同的單純氣質十分明顯,就算樣貌一樣,若讓太子和樓瀾着相同衣衫站在一起,牧傾也能一眼分出誰是誰,斷然是不會混淆的。
樓瀾睡得早,半夜免不了醒來一次,他摸着旁邊冰涼的緞面,身邊無人,牧傾不在這裏,閣內只有他一人。紅蘿炭依然燒得旺盛,暖瑩瑩的,桌上的水仙也開了。樓瀾往被窩裏縮了縮。牧傾不在,他竟然這樣覺得理所當然。
翌日樓瀾問千鶴,牧傾睡在哪裏。千鶴回道,在東廂歇下了。那太子呢,也在東廂歇下了。
樓瀾哦了一聲,難掩失落,卻是早已就猜到的結果,于是便到溫候住下的廂房去跟李威遠、南法蹭他們的早飯,故意和牧傾錯開。飯後他就自行收拾,搬出了牧傾的王府之主的內閣,住在了極為偏僻的西偏院。千鶴被着實吓了一跳,忙去回禀了牧傾。
聽完來龍去脈牧傾也沒有千鶴期待中的反應,只顧着和赤玟太子對弈,漠然道:“他願意住就讓他住吧。只是西偏院有些陰冷,記得讓人将室內烘得再暖些,別凍着他。”
千鶴目瞪口呆片刻,用手将險些脫臼的下巴按回去,悻悻退了出去。心道好歹也是整個容王府上上下下公認的王妃,就這麽進冷宮了?千鶴頓時有點抓狂。
李威遠對于樓瀾的态度倒是很驚訝,沒想到平時呆呆蠢蠢,竟是這麽有心性的一個人,不由得對南法道:“你當初看差了吧。”
南法苦笑道:“差在哪裏?這樣執意而為恐怕只有觸怒王爺,小二楞子,若是他懂得撒嬌撒癡,憑着王爺對他的寵愛也能把太子弄回宮去。他這份心性,面對王爺實在是吃虧。”
李威遠和牧傾二十多年的交情自然曉得,牧傾這種人從來只吃軟不吃硬,太子就懂,憑着這絲了解就可以把牧傾握在掌心捏來捏。樓瀾這樣,必然還有苦頭要吃。南法明知,卻也無法阻止,樓瀾有自己的尊嚴,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扞衛。
“他之前,一直同你住在一起?”赤玟落了一顆白子,狀似漫不經心地比了一下手勢。
牧傾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殺了赤玟一片客子,拔子時又瞧見赤玟猛地将手裏的白子扔回棋盒,眉宇間有一絲撒嬌般的怒氣,幼嫩的手指用力地比着手勢,“我不喜歡他!把他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