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越征表面沒事人似的, 但心裏早亂成一團了,進門他沒敢提尹樓半個字兒, 怕周子影立刻提刀給人剁了。

畢竟法治社會。

晚上睡覺的時候越征瞪倆眼睛看着房頂睡不着,覺得他這輩子遇到尹樓真是倒了大黴了,只要一遇見他準沒好事兒。

他只希望有一段空白時間能讓他徹徹底底把尹樓忘了,怎麽這個癟犢子就是聽不懂人話呢。

還對他的感情都是真的,扯什麽王八犢子呢,他要是有真心, 太陽都得打西邊出來。

那天之後尹樓連着一周沒出現,越征就當他是大徹大悟了,自個兒也心情不錯,下班的時候有同事叫他晚上撸串, 越征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正好慶祝一下。

他們這種北方小城市別的不多, 燒烤必須多, 價格也都不算太貴,他這種貧下中農一個月消費一頓還是消費得起的。

“怎麽樣越哥, 我說這家新開的好吃, 生蚝絕了吧?”

越征喝了口啤酒, 樂了:“有眼光, 要不你把賬也結了, 我叫你哥!”

小張連連擺手:“你永遠是我的越哥,親哥, 大表哥,大舅哥,哥哥!”

一群人笑:“哎喲惡不惡心你!哈哈哈哈!”

越征琢磨着等會兒給越小晴帶點什麽,丫頭愛吃羊肉,但這家羊肉串屬實一般……

正想着呢, 小張忽然推了他一下,小聲喊:“越哥,你朋友?”

越征一愣,擡頭,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對上一張熟悉的俊臉。

尹樓一身低調的灰色西裝,鼻梁上還架着眼鏡,氣質文雅笑容溫和,脊背挺直地站在這裏,生生拔高了這個小破燒烤攤的逼格,和他們這群叉着腿坐塑料凳上的大老爺們對比,就像一滴清水掉進泥地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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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越征的目光,尹樓立刻露出親切熟稔的笑,走過來對他說:“越哥,好久不見。”

越征剛要發作,尹樓看了一圈,笑着說:“你們是越哥的朋友吧,你們好,我叫尹樓,是K大的老師。”

“K大啊!”

“我的天大學老師?”

“你好你好。”

“越哥你朋友長得可真是一表人才!”

越征的一句“你他媽幹嘛來了”狠狠地憋了回去,一張臉憋的通紅。

尹樓一副和他關系很近的樣子走過來,小張立刻給他抽了個凳子,還挺不好意思地拿衣服擦了擦:“坐。”

尹樓笑着說:“謝謝。”

然後一屁股坐在了越征旁邊。

越征深吸口氣,強壓着火,盡量平靜地問他:“你怎麽來了。”

尹樓一雙眼睛鎖着他,好像生怕他下一秒跑了似的,低聲說:“學校開會,我路過,看見你了。”

真他媽孽緣,越征再也不想來這家倒黴燒烤攤兒了。

他想找個借口讓尹樓走,但尹樓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接和他這群沒心眼的朋友唠上了,要不說這人影帝呢,面具一張一張又一張,幾句話的功夫小張他們就跟他稱兄道弟了。

越征看得那叫一個來氣。

“原來給越小晴介紹補課老師的就是尹教授啊!”

尹樓笑得低調:“張哥叫我小尹就行。”

小張趕緊說:“那不行,咱就一粗人,哪能這麽叫。”

有家裏有孩子的,試探着問:“尹教授,你還有認識的老師嗎,唉,我家孩子英語不行……”

越征心想他巴不得離你們二裏地遠呢,還能給你們——

“有啊,李哥想找英語老師嗎?”

越征:……操。

越征聽着他們商量補課老師的事,腦瓜袋嗡嗡的,只能一瓶一瓶地往嘴裏灌酒。

灌到第四瓶的時候尹樓在桌子下邊按住了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含着擔憂:“越哥,你胃不好,慢點喝,多吃點東西。”

越征一愣,有了主意。

老李跟尹樓說:“真是謝謝尹教授了,太麻煩了,改天你有空一定請你吃頓飯。”

尹樓擺手:“越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李哥客氣了,我——”

“嘔——”越征忽然按住他肩膀,偏過頭要吐。

尹樓瞬間緊張起來,摟住他,急切地問:“越哥你怎——”

“廁所——吐——嘔——”

尹樓顧不上和這群人說話,扶着越征就要去廁所,剛出門越征就一切正常了,一把拽住他的手,直直沖進店外拐角一個沒人的巷子。

進去之後越征松開他,一把拎起他衣領,質問:“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麽?!”

尹樓輕輕握住他的手,眼底深情,輕聲說;“越哥,我真的只是路過,看見了你,我知道你還在生我氣,但我太想你了,我忍不住,我想過來看看你……但是我太貪心了,看見你之後我就不想走了,哪怕只是和你一起坐一會兒,聽聽你的聲音也好,我……”

“你他媽別放屁!”越征松開他。但從燒烤攤他就看出來了,尹樓瘦了,挺明顯的,之前臉型特別好看,瘦了也好看,但多了幾分病态的憔悴。

操,這個傻逼瘦沒瘦跟他有什麽關系,再說了,瘦就瘦,也不是皮包骨,指不定是自個兒減肥然後過來跟他賣可憐呢!

尹樓看着他,忍不住走近,懇切地說:“越哥,我知道你很生我氣,你恨不得我死,但是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很想你,我想你想的要瘋了,哪怕和你待在一個空間,呼吸同一片空氣也好,我想挨着你……”

越征不想聽他說這些沒有用的話,他現在最膈應的就是尹樓滿口甜言蜜語的樣兒。

“想和我呼吸同一片空氣你滾你們家呼吸去,都在地球上,都他媽是一片空氣!趕緊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可是,我答應幫李哥的孩子找補課老師了。”

越征火蹭地就上來了,轉身盯着他:“你他媽是不是又給我下套呢?又想一頓連環套套死我是吧?不是小尹子你他媽就想操個人你至于嗎?費盡心機處心積慮的!不做愛你是能憋死了還是能日牆?”

尹樓搖頭,低聲說:“越哥,我只是想幫你的朋友,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我不想從你的世界裏消失……”

他看着越征的臉,眼底泛紅,聲音輕顫:“我,我最近過的很不好……我睡不着覺,一直在做噩夢,夢裏你說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我吓醒了,我不敢再睡了,我怕你真的再也不想見我……”

聽着他這些話越征心裏閃過一絲疼痛,畢竟是曾經那麽掏心掏肺愛過的人,他過去付出了那麽多的感情,現在尹樓用一副狼狽的樣子過來求他……

越征看向他,心裏的酸疼只持續了一秒,下一瞬就忍不住罵自個兒沒個逼臉。

他尹樓睡不着覺就過來跟他哭爹喊娘,他越征當初跪在雪地裏翻戒指在屋裏恨地抽自己嘴巴子的時候他找誰哭了?

越征現在看他就跟看影帝似的,不僅沒什麽同情心疼的,還挺想笑。他語氣還算平和:“尹樓,你晃晃你大學教授的腦袋,看看裏邊還有多少道德基準,不夠就多看書補補,別他媽還不如我這個高中沒畢業的。”

尹樓愣了愣,趕忙說:“越哥,我确實沒有道德,我也不知道什麽是道德,我只知道我不能沒有你,我想追回你。我是認真的。如果,如果你接受不了我現在的樣子,你教教我吧,你教教我,我一定學!之前沒人教過我要怎麽認真地和人相處,如果是你教我,我一定好好學。”

越征無動于衷。

之前拿圈套他的時候演的跟朵交際|花似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現在在這跟他扯什麽王八犢子。

越征說:“別在我這裝可憐了,你之前用這招有用,是因為老子瞎了眼喜歡你,慣着你,現在這招不好使了。還什麽沒人教過你,說得可憐見兒的,怎麽你爸你媽給你從石頭縫裏拽出來又扔回去讓你自個兒長大的?真稀罕。”

越征說完就走。

尹樓跑過來抓他胳膊,被他一把甩開,攔了輛出租,回頭指着他:“別跟着,不然老子從你腦袋上走過去。”

尹樓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鎖着這輛車,直到它消失在道路盡頭。

腦海裏還回蕩着越征的話,“你爸你媽把你從石頭縫裏拽出來又扔回去讓你自個兒長大的?”。

尹樓咬牙,又忍不住自嘲地嗤笑,他多希望這句話是真的。

尹樓閉了閉眼,腦海裏卻閃過無數張越征指着他讓他滾的畫面,他趕緊睜開,心跳加快,心慌的感覺讓他無所适從。

一陣冷風吹過,他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尹樓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冷風穿透薄西裝,身體早已變得冰涼。

他關上門,一件一件地脫掉衣服,然後走進浴室。

沒開燈的房子像一個冷漠的黑洞,能吞噬掉他心尖兒上僅剩的一點溫情。

水漸漸沒過身體,他卻感覺不到以往的短暫輕松,小小的空間裏只剩下壓抑和窒息。

世界仿佛變成了一片沒有盡頭的黑幕,越縮越小,越縮越小,而越征就是黑幕裏唯一的一點亮光,他在黑暗裏掙紮,歲月無聲地侵襲他的神志,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越征。

他用盡全力奔跑,拼命伸出手,卻依舊沒有抓住這道光。

一瞬間,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他咬牙循着記憶裏的路狂奔,想重新回到幹淨的地方,卻怎麽也走不到頭。

世界是髒的,只有越征是幹淨的。而失去越征之後,尹樓覺得自己也髒了,洗不幹淨了。

洗再久他也是髒的,沒有幹淨的地方了,越征不要他了。

尹樓緩緩閉上眼,慢慢滑進浴缸,能感覺到冰涼的水浸沒喉結,凍住心跳……卻再也不能帶給他輕松,無論他泡在水裏多久他都是髒的。

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他無處可逃的時候躲在了浴室,躲過一劫,自此浴室變成了唯一能讓他覺得幹幹淨淨的地方。

但是現在不可以了。

他現在很想越征,想念那個明明狹小又簡陋卻能帶給他最大安全感的小家,想念聰明懂事的越小晴,想念和越征朝夕相處的日子。

但現在除了回憶他一無所有。

他沒有撒謊,他真的睡不着也不敢睡,夢魇讓他無處可逃,和越征在一起夜夜好夢的記憶像是假象,回憶被翻新,把他整個剖開又撕碎,重複,一遍遍重複……

“越哥……”

低啞的聲音淹沒在水裏,留下小小的一串氣泡,脆弱、易碎。

他那天不應該說那些話的,他遠比自己想象地更在乎他,他後悔了,他想回去,他想回“家”。

尹樓越沉越深,越沉越深,窒息感讓他放松,他覺得他馬上就可以洗幹淨了,馬上就可以回到那段時間裏了,馬上。

“啪”的一聲,浴室燈被拍亮,蔣聽皓一把把他從水底拽出來,吓得臉都白了:“我操|你媽的尹樓!你不要命了!作死之前能不能給哥們通個氣兒,我要是晚來一會兒你屍體都涼了!”

尹樓靠在浴缸邊緣,仰着脖子,蒼白的身體能看清青色血管,他微微眯眼,看着刺眼的燈光,啞聲:“別碰我。”

“我不碰你你就死了!”蔣聽皓一臉的草,無比慶幸他今天閑的沒事過來找尹樓的決定。

他坐到浴缸邊緣,給自己點了根煙壓驚,手都在哆嗦,深吸一口才覺得緩過來點兒,偏頭問:“你怎麽弄成這個德行了?洗了十多年的澡還能突然給自個兒淹死了,你可真行!蔣爺要是哪天嘎嘣死了,肯定是你丫給吓得!”

尹樓沒什麽表情,半晌,緩慢地說:“他不要我了。”

蔣聽皓一愣:“誰?什麽不要你了?”

尹樓沒說話,只一臉“我已經是個死人了”的表情。

蔣聽皓一下明白了,忍不住說:“人家不要你那不是應該的嗎,擱我我都得拿刀捅你,當然,我是不會看上你這種畜生的,我喜歡人,漂亮霸道的大姑娘。”

尹樓頭次沒怼他。

蔣聽皓又安慰:“反正你也沒多喜歡他,這次知道了原來你還能碰某個人,那我們就多試試,場子裏的挨個過來摸你手指頭,指不定哪天就能遇見個能碰的,我們直接包過來不就得了。”

尹樓還是沒說話。

蔣聽皓看明白了,這是浪子回頭人家不要了,自個兒在這鬧心呢,愛情真殘酷。

但他也不能看着不管,尹爺瞅着風騷,其實這回是初戀,說點矯情的,初戀總是青澀而讓人神傷的。

“你要是實在喜歡,追回來不就得了,咱——”

尹樓忽然出聲,嗓音低啞平淡,透着安靜的絕望:“我睡不着,睡了就做夢,夢裏沒有他。”

蔣聽皓猛地看向他,瞳孔緊縮:“又做夢了?”

尹樓看着牆上大理石的紋路,眼神卻沒有焦距,只是重複:“洗不幹淨,洗不幹淨了。”

蔣聽皓站起來,皺着眉繞圈走,問他:“姓李的來過嗎?”

“辭了。”

蔣聽皓罵他:“你想死跳樓多好!”

嘴裏說的狠,但他也知道尹樓犯病最嚴重的時候誰來也沒用,畢竟有過那種經歷……如果是他,恨不得找人永遠催眠他忘記,可是尹樓連催眠都試過,沒有用……

他深吸一口氣,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你現在這種狀态,我告訴你,你要是沒個準信兒我肯定不讓你出門。”

“你打不過我。”

蔣聽皓:“……操。”

他換了個話題:“你對你那個越哥到底是怎麽打算的?你是幡然醒悟發現自己也有心也會愛然後痛改前非了還是怎麽着?是不是追回他你就能從畜生進化成人擺脫這糟心的德行了?”

尹樓微微皺眉,呢喃着他第二句裏的字:“……愛?真的有這種東西麽,我怎麽沒見過。不對……有,越哥愛過我……有……我之前沒見過……”

蔣聽皓看他這狀态和魔障了也差不了多少,但他也不是大夫,也判斷不了是犯病和失戀混一起導致的還是失戀導致的犯病還是兩者都有,他只能說:“依我看你那個好哥哥還是挺喜歡你的,你現在這狀态,以我萬花叢中過的經驗看,也是喜歡你好哥哥的。當然我不确定你是純喜歡他還是因為你只能碰他不難受。”

尹樓低聲說:“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只覺得這些東西不過是世人編出來騙傻子的借口,再利用這點毫不留情地打擊別人,砸碎一個人就是這麽容易,不過是有關感情的謊言。

那天後他什麽都不信了,他不會蠢到再讓自己陷入被動,所以他不信了,不想了解,不想知道,認為沒有……但是他卻傷害了越征,一個真的愛過他的人……

蔣聽皓嘆氣,到底是自己兄弟,看見尹樓把自己作踐成這個德行他也挺不忍心的,他想了想,還是覺得症結在好哥哥身上,于是說:“你現在與其躺水裏淹死自己,不如收拾漂漂亮亮地過去痛哭流涕,跪下求他給你一個機會。我也不是大夫,你這事兒也不是吃藥能解決的,你先出來,反省反省。”

“哥們兒我最近是找到真愛要踏實下來了,等我找找門路,給你出出主意。”

尹樓眼底重新燃起一抹光,他對蔣聽皓的真愛不感興趣,但他說得對,他應該去找越征。

他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他需要确定自己的感情,但無論結果是什麽,他都不會放棄越征。

他要去找他,至少不能讓越征真的把他忘了,那樣他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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