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外室

黃昏時分散了酒席,三人步下酒樓,許靖說喝得有點多了,想順大街緩步走走解酒氣,李藝左右與他一個方向回去,便要一同步行,鄭敏修只推說家裏有事就不奉陪了,兩下裏作揖告別,各自走開。

城南桂豐街雙喜巷,一處精巧的二進院子裏,聽到早早安排在街口守候鄭敏修消息的奴仆禀報,說大爺回來了,已走到對面街頭,賈豔豔立時喜笑顏開,由丫環蘭香、蓮香左右扶着從軟榻上緩緩起身,行至菱花鏡前再理一理妝容,走出房門欲往前院去迎接鄭敏修,身後四五個仆婦婆子簇擁相随,一名管家模樣的婆子緊張地叮咛着:

“奶奶莫走太快,肚子裏的小少爺可禁不得……慢點,再慢點兒!”

“沒事!大爺已到街口,媽媽讓他們快開門!”

若是聽過賈素素說話,便會吃驚于姐妹倆的聲音何其相似,但也不至于分辨不出來,賈素素語音多一分柔美清甜,賈豔豔則更偏向軟糯嬌媚,未見其人,只聽這一把嬌音便能令人骨頭都酥掉。

賈豔豔身穿一襲寶藍色滿繡纏枝牡丹花錦袍,配一條海裳紅壓金絲緞面百褶裙,烏黑的發髻上金釵寶钿,珠花步搖熠熠生輝,明麗精致,這身華麗鮮豔的裝束,與她在王家做少奶奶時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阿敏允許的!

雖然未能住進鄭府,目前在別人看來僅僅做為外室,但她的吃穿用度,樣樣以正頭夫人制式為準,阿敏對她好得無可挑剔!那晚帶了她出來,就住進這個別院,他自己大多時候也盤桓在這裏,二人終于能夠像真正的夫妻一樣終日厮守,再不必顧忌什麽了,縱情歡愛,無比暢快,所有欲望都得到滿足,以往偷偷摸摸背着人幽會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很快,就有了他,他們共同的孩兒!

肚子裏五個月大的胎兒已經會動,此時彈踢了一下,賈豔豔纖手輕扶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美麗的臉上綻開幸福的笑容,柔聲道:

“好孩兒,你也聽到爹爹要回來了麽?”

鄭敏修騎着馬走得略微快了點,一路被微熏的春風吹得酒勁上頭,在酒樓還好好兒的,到了自家門口反而栽下馬來,慌得随從們趕緊架住,一陣手忙腳亂,總算是把他送進內院安置在榻上,賈豔豔從未見鄭敏修這般醉過,也受了一番驚吓,幸得婆子仆婦們扶持着,拿好話安撫,幾個丫頭用帕巾絞了熱水為鄭敏修擦洗手臉,蓋上夾褥,賈豔豔這才上前坐在榻沿,擔憂地喚兩聲阿敏,又接過丫頭手上的醒酒湯,正要喂他喝下去,鄭敏修卻一揮手,豔豔不及防備,醒酒湯翻倒地上,青花細瓷碗跌了個粉碎。

衆人吃驚,豔豔眼裏便含了淚。

鄭敏修深深呼吸兩下,閉着眼握住豔豔的手道:“我沒事,躺一會就好,讓她們都出去吧!”

豔豔對梅香使了個眼色,梅香收拾了地上碎瓷片,即帶着婆子丫環們退下。

鄭敏修聽得房門輕輕合上,目光才對上豔豔的眼睛,他那不同以往的淡漠神情令賈豔豔有些不自在,忙将他的手覆在肚子上,溫柔地笑着說:

“阿敏,孩兒剛才又動了呢!”

鄭敏修如同被火灼燙一般,猛地将手掙脫開去,臉色沉凝如深潭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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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豔豔不知怎麽回事,小心地柔聲問道:“阿敏,你怎麽啦?”

“我醉了,心裏不太痛快!”

鄭敏修反問一句:“豔豔,你自與我在一起,可有瞞着我去過賈家?”

賈豔豔忙搖頭:“沒有!阿敏我聽你的話,再不見他們……”

“那你有孕之事,卻為何讓賈素素知道了?”

賈豔豔稍稍屏息,最終垂眸道:“那日我的奶娘外出買酸棗子,見着了賈家的周姨娘,她們原是相識的……”

鄭敏修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該死的婆子!早知道長舌婦留不得,可礙于豔豔的面子,奶娘和她從王家帶出來的貼身丫頭他都給養着!

事實上這個孩子……豔豔肚子裏的胎兒他原先也不想留的,鄭家從不允許庶子先出生,更何況二叔父說得不是沒有道理,豔豔比那無名無份的外室更不堪,她不該生下孩子!

但他被豔豔的哀求弄得心軟了,他還是很寵她、愛她,不忍她痛苦難過,畢竟,豔豔嫁去王家,六年多無子嗣是他要求的,豔豔對他言聽計從,在王家堅持服用避子湯……她除了沒嫁給他,身心都屬于他!二十幾歲的女人無子,心裏總虧沒底,算了讓她生吧,私生子就私生子,左右以後會輪到他當鄭家家主,到時候再讓孩子認祖歸宗,不是什麽難事!

可今天賈素素一番話不但令他氣得吐血,更似驚醒夢中人——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豔豔和他在一起不久後就懷孕,這是不是太巧了?也太快了吧?

假設……假設豔豔頭幾天與王遠秀同房,之後被休棄,而他則是在豔豔被休當晚就把她帶走,而後進宮看着皇後被燒死,內心無比輕松愉悅,回來後纏着豔豔交歡至天明……

鄭敏修頓時覺得頭大如鬥,皺着眉盯住豔豔雙眼,裝出十分醉态,語氣遲緩但絕對清晰:

“豔豔你說,賈家敗落,王家為免受牽連将你休棄,我不忍心看你跟着賈家人吃苦受窮,收留你,疼愛你,盡力給予你這份富貴,我做錯了嗎?”

賈豔豔深情地看着鄭敏修道:“沒有阿敏,豔豔活着毫無樂趣!”

鄭敏修點頭:“以後,我還能有更多的榮華富貴與你共享!豔豔你……你确定肚子裏這個……到底是不是我的?”

賈豔豔身子搖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阿敏!阿敏你怎麽啦?你明知道我嫁去王家是迫不得已,新婚不過十幾天,我怕你想不開,借口出城往山寺去還願,與你在禪房幽會至第二日方回……從那之後,你每次要見我,我都是立時就來,絕不讓你傷心失望。王遠秀有通房丫頭,我為他選了六位姨娘,只為不想讓他碰我!在我心裏,阿敏你才是我的夫君!唯有與你在一起,我才真正歡喜,只道你心同我心,你卻這般……”

賈豔豔垂下眼簾,淚珠滾滾而下,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鄭敏修再次軟了心腸,嘆口氣道:

“別哭,是我不好……我酒喝多了,一時胡言亂語,不必放在心上!媽媽們不是說有身子的人不能哭,要愉悅開懷麽?好生養着,到時生一個大胖小子!”

溫言軟語勸得賈豔豔止住眼淚,又揚聲喚仆婦進來,讓小心服侍奶奶去歇下,自己只說酒醉頭暈不想動,在榻上迷迷糊糊半睡半醒躺了一會,至亥時起身來要了盞香茶喝,即往前院書房去。

賈豔豔一直未歇着,鄭敏修今晚的反常讓她心時極度不安,回房卸了妝容,洗漱更衣之時想到鄭敏修酒醒或會很餓,便教人備好宵夜,不一會丫環來禀說大爺醒了,正要走過來陪他吃點食物,卻又聽說大爺去前院書房了,不免停住腳步,心思轉了半晌,到底打消跟過去的念頭:鄭敏修的脾氣她是知道的,他專心看文卷或做事的時候不能分心,否則……總之不去打擾他就是了,讓蓮香将宵夜拿去前院,由随從見機送進書房給爺吃用。

蓮香挽了食盒正要出門,又被賈豔豔喊住,輕聲叮咛一句:“讓蒲媽媽另外再多拿些吃的跟你去,爺身邊人怕是也餓了。順便打聽一下爺今天都去了何處,為何事生煩,與何人見面喝酒……小心些,莫給爺知道!”

“是!奴婢省得!”

鄭敏修并不覺餓,将點心都賞了手下,坐在書案前翻着書卷卻半顆字也看不進去,想到賈素素當衆诋毀污辱他,多多少少都損毀了他的聲譽,不由恨得牙癢癢——該死的小妮子,落到他手裏,讓她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他對賈家人的恨意今生今世都難以消盡,鄭家當初與賈家抗衡,支持的是二皇子,他們計劃得很周密,但安國公那只老狐貍還是聞出味來,且計高一籌,二皇子敗了,鄭敏修的祖父、父親身死,當今太後娘家劉氏一族幾乎死光,劉太後不得不向太皇太後低頭,交出先帝玉玺,賈家才肯放過後邊的人,鄭家二老爺以白身繼任家主,卑躬屈膝四下打點、哀求,領着鄭家一門老小默默無聞卑微地活着,賈家絕然斷了兩家姻親,青梅竹馬傾心相愛的豔豔被迫嫁去王家,鄭敏修還記得豔豔出嫁那天,他以瘦弱之軀當街攔花轎,被賈家幾位兒郎當衆打得遍體鱗傷,踩進塵埃裏的同時,他看見無數道譏諷的目光,聽見嘲笑聲鋪天蓋地……仇恨,不及刻骨銘心的恥辱能磨砺人,自那時起,他發憤讀書,勤練武藝,最終派上用場!

盛極必衰,賈家落敗是必然的,而且還是被他們自己親手扶持起來的皇帝發難,真是大快人心!

其間,有他鄭敏修的大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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