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死活

第四十八章死活

許靖受召進宮見駕,這一路注定走得不順利,來到德仁宮外還被秦貴妃攔了一下。

秦貴妃精心做了幾樣點心,熬了紅豆糖水,因天氣酷熱,特意将糖水冰鎮過,等着皇上回宣華宮來一起享用,誰知晌午過後卻聽太監報說皇上晚上要在德仁宮高臺上與幾位近臣喝酒,內務總管太監已經安排下去,讓宮中樂師和歌舞姬做好準備,禦廚正在烹調佳肴……秦貴妃洩氣之下不死心,裝作未曾聽到消息,只管将點心和冰鎮糖水盛裝好,讓宮女捧着一路送到德仁宮來,說是天氣兒太熱,為防中暑氣,皇上需要及時喝點兒清涼潤肺的湯水。

冰鎮豆湯很好,皇上留下了,卻沒如秦貴妃所願将她也留下侍候酒宴,說了兩句褒獎的話,肯定她的細心體貼,便将她打發走。

秦貴妃嘟着嘴,領着一群太監宮女滿心不高興地離開德仁殿,走出殿門,正欲繞過圍廊往後殿去順那邊臺階下去,卻見皇帝近侍馮貴在高臺邊往下瞄了一眼即退回來,快步往殿內走,便問了一聲:

“又是誰來了?”

馮貴忙俯身答道:“回貴妃娘娘:來的是定國大将軍許靖!”

秦貴妃一聽,想到妹妹的終身,唇邊綻開一朵笑顏,也不急着離開,慢悠悠走到高臺邊迎住許靖。

許靖登上高臺,看到身穿大紅絲綢金絲描繡鳳尾花外袍,配系鵝黃綴珠撒花長裙,滿頭珠翠通身華貴豔麗的秦貴妃,不覺怔了一下,迅即目光四下裏一掃,沒見着皇上啊,貴妃親自來迎?

端端正正朝秦貴妃深施一禮,口稱:“臣許靖叩見貴妃娘娘!”

“許大将軍免禮!”

秦貴妃笑吟吟地擡一擡寬大的袍袖,皇後範兒十足,她早就看好許靖,英俊威武,身世顯貴,更重要的是年輕有為,前程似錦,這樣的美男子做了她的妹夫,不但有助于秦氏家族壯大,将來更會是扶持大皇子的最強勢人物!

憑她女性的直覺,感到皇帝對許靖不同于鄭敏修和李藝,那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倚重,三個人有時一同進宮見駕,不一起來便是鄭敏修和李藝同在君側,而許靖更多得單獨面聖的機會,當然這與他是外臣,不能随傳随到也有關系,但皇帝每次見他,兩人總會關進密室裏說上老半天,出來了還要補充個沒完。

許靖被賈素素糾纏上,秦貴妃覺得好沒天理,後來賈家失勢,她的手下打聽到許家對賈家斷斷續續有過三兩次接濟扶助,那是因為許靖傳信回來,讓盡量照顧賈家人,秦貴妃便使人暗示清平侯及侯夫人,讓他們知道與賈家不斷絕關系沒什麽好處,許家很快與賈家退了親,她也不急着出面,有些事是不能着急的,左右都掌握在她手中,許靖他跑不了。

秦貴妃和許靖寒喧幾句,問了他家裏父母親的身體情況,又說近日京城裏氣息不太好,提醒許靖注意,回家也要請父母家人好生保養,宮裏禦醫配有防時疫邪症的藥丸,待明日送一些過府,讓全家人都服用,可保安康雲雲。

若是別人得了這一番關照,必定受寵若驚,叩謝不疊,許靖只是尋常道謝,看一眼秦貴妃離去的袅娜背影,搖了搖頭,如墜雲裏霧中,內心暗生疑窦。

他不是鄭敏修,與任何女人都能說上半天,什麽話題都可以,李藝在這方面也比他強得多。

但這不代表他就不了解女人,不懂得取悅,揣測、判斷她們內心所想他還是會的,五歲時被送去大房做嗣子,十二歲離家,其間幾年他可是在女人堆裏讨生活——三位姐姐和小洪氏鬥法,他夾在中間,姐姐們都很好,全心疼他,但她們終究鬥不過小洪氏,被小洪氏一個一個遠遠地嫁掉,那時候他還未長成,沒辦法阻止得了。

秦貴妃的笑容與小洪氏有點相似,帶着幾分示好的意味,這個想法令許靖很想撓頭,兩手不自覺地握成拳:秦貴妃向他示好?什麽意思?

他和李藝一個态度,持相同看法,不覺得秦貴妃是個好女人,妖冶之美只能驚豔一瞬,多瞧幾眼也就那樣,沒什麽稀奇的,皇上如果能出宮走走就知道這樣的美人多着呢!秦貴妃心思不正,氣度不夠端華莊重,不具備做皇後的資質——這是旁觀者才能看清的事實。

皇帝專寵,或許不是秦貴妃的錯,但要是她賢良就該自覺些,畢竟皇後才是正位,秦貴妃非但不勸皇帝雨露均沾,反而每每以大皇子有急疾為由讓人半夜去昭華宮滋擾帝後,意在請皇帝回宣華宮,有幾次他們幾個都在場,皇帝和皇後沒歇下呢,君臣密議一些事務,皇後忙着為他們做夜宵,而皇帝用過夜宵,遣散他們也急忙往宣華宮去……這太過份了!

許靖和李藝為賈圓圓不平,卻不敢在皇上面前勸谏一句半句,畢竟兩人都未成家,哪裏敢管皇帝宮帏事?只是百般看不慣秦貴妃。

許靖嘆了口氣,安靜時溫暖娴雅,活潑時可親可愛、甜美如鄰家妹妹般的皇後賈圓圓最終香消玉殒,皇帝是真的悲痛欲絕,并非做做樣子給人看,一年來他清減不少,還蓄起胡子,從外形到性情都像變了個人,可這到底是為什麽啊?這般痛悔,不如當初多加珍惜!

絲竹歌舞綿綿不休,美人把盞盡情盡興,宴飲半宿,君臣幾個都乘了七八分酒意,各自散去。

鄭敏修在宮門口與李藝、許靖道別,謝拒馮貴分派的兩名太監送他回家,自己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二十來步遠,就見長随鄭五豐從黑暗中現出身影,另有随從牽來馬匹和馬車,他已無力騎馬,在鄭五豐幫助下爬上馬車,揮揮手道:

“回桂豐街!”

鄭五豐頓了一下,為難道:“爺,大*奶知道我們來接您,特意叮囑過……”

鄭敏修不耐煩地用力捶打一下車板:“我說回桂豐街,不準多嘴!”

“……可是爺,桂豐街那裏未滿月,有血穢之氣,不吉!”

鄭五豐硬着頭皮勸告,鄭敏修醉意上頭,沒辦法自己爬起來,氣急敗壞:

“我說去就去……你……再敢多嘴!”

“是,遵命!”

鄭五豐暗自嘆口氣,只好吩咐車夫将馬車驅走。

大*奶确實給過他大好處,讓他随時禀報大爺的行蹤,他不敢不收,收下後告知大爺也就是了,主仆相伴多年,大爺是信任他的,該說的不該說的,他自有分寸。

可這次大*奶所交待的沒錯,幾輩子人傳下來的禁忌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白天可以去看看,大黑夜裏,大爺實在不該去桂豐街歇息。

都道成家立業,成了家有賢妻扶佐,方能成大事業。大爺是先立業後成家,原以為娶回童家小姐,家道會更加興旺和樂,可誰知道,成親才一個多月,從不在家裏發脾氣的大爺暴發了幾場雷霆之怒,摔茶盞親自打人,把二老爺和二太太吓了個半死。

大*奶更是吓暈過去,幾度哭泣着要回娘家,大爺自然不會讓她走,雖然沒有好話好臉色,但向來是夫妻吵架沒有隔夜仇,過後一對新人又重歸于好。

只有他知道大爺心裏的苦悶,大爺是盡力在隐忍,近段他臉色都是鐵青的,沒有了寶涵軒,失去春風細雨,賈氏更因為墜了肚子裏足月的胎兒而狀似瘋癫,便是大爺這般心腸剛硬的男人,也受不了。

鄭敏修下了馬車,不要人扶,東搖西擺進到內院,丫頭們一邊服侍他洗臉更衣,一邊向他禀報奶奶白天裏的情形,聽到豔豔又是一天不吃不喝,鄭敏修皺起了眉頭。

孩子沒了就沒了,這不是他耽心的,從某個方面來說反而是值得慶幸之事,免除一些不必要的煩惱。

但看到豔豔如此痛苦,他又不忍,從小到大愛着的女人,如不出意外,她和他才是結發夫妻,怎容得別人算計她?他狠狠警戒了家裏人,打殺了十來個惡奴,不管是二太太的人還是童氏身邊人,一概不留情面,給了豔豔一個說法。

他想要豔豔快點好起來,她這般無聲無息讓他心慌,春風和細雨因為貪涼感了時疫,被送去鄉下莊子養病,聽說病情嚴重,他是時時陪在皇帝身邊的,不能随意接近染上時疫的人,兩個丫頭已遠遠離開他,生死未蔔,而豔豔就在眼前,他得保住豔豔。

賈豔豔在睡夢中被一陣酒氣熏醒,睜開眼看到鄭敏修躺靠在身邊,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她嘆出一口氣,由着他這樣摟着自己,內心無悲無喜,木然盯着床帳上懸挂的一只大香袋。

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午後沒有下雨,陽光燦爛,鄭敏修前腳剛走,鄭二太太和鄭大*奶後腳就來到這個小院裏,送來了許多好東西,其中就有個這種樣式的大香袋,鄭大*奶的奶娘左媽媽說這是二太太和大*奶特地上廟裏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求來的,左媽媽親手将大香袋懸系在床帳上,又看着她的大肚子說了幾句吉祥祝福的話,鄭二太太和大*奶對她以禮相待,絲毫未曾有輕慢之意,鄭大*奶還說,等生下孩子,她這個做正頭夫人的會與大爺商量,找個日子,把母子接回府裏,一家子還是要住在一起,不好東一處西一處的。她們以小院裏人手不夠為由,留下兩名婆子和兩個丫頭,近身服侍賈豔豔……兩天兩夜大爺沒過來,她獨自一人睡在這帳子裏,第三天在一陣劇痛中醒來,她以為到日子要生了,誰知痛得死去活來之後,卻墜下來一個死胎,是個男孩兒,全身烏紫,已經不會動……她像瘋了一般,又哭又笑,以頭撞牆尋死,鄭敏修讓仆婦們看住她,将二太太和大*奶留下的幾個仆婦丫頭問了又問,什麽都沒問出來,最後将她們亂棍打死!

二太太和大*奶送來的所有物件統統扔出去,賈豔豔卻死死抓住那只大香袋,怎麽也不肯放手,鄭敏修特意找來好幾名郎中查看,都說這只香袋裏的香料對孕婦有益無礙,就是尋常人們慣用來縫制香袋香枕,專門給孕婦用的輕淡香料。

賈豔豔閉上眼睛,珍愛的孩子沒有了,她仿佛已經活到頭,發了幾天瘋之後,渾身沒有半點力氣,每天默默躺在床上不聲不響,細細回想着她的一生,鄭敏修來不來看她都沒有關系。

她想起嫁去王家那幾年,王遠秀是個斯文持禮的男人,開始是真心實意愛她的,他不肯要她安排的通房,妾室,可是她為了不生孩子,撺掇着婆母給他納妾收房,王遠秀有了庶子庶女,仍然尊重疼愛她,處處維護她,直到有一天他無間中發現了她的秘密……她避子!不知道他還發現了什麽,總之夫妻倆從此後形同陌路,他再也不到她房裏來,直到賈家出事,王家要休她,王遠秀毫不猶豫地寫了休書!

她又想到賈家,她恨伯父和父親,是他們将她指給了鄭敏修,又将兩人活活拆散,她對賈家沒有感情,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人是妹妹賈素素,那晚妹妹被鄭敏修一掌拍飛,她吓壞了,幸好妹妹沒死,敏修回來告訴她說,素素還好好兒地活着!

賈豔豔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活着又有什麽用?賈家敗了,妹妹和她一樣,從小在錦繡叢中長大,錦衣玉食,繁绮珠玑,俗話說由儉入豐易,由豐入儉難,貶谪為民,驕奢成性的妹妹怎能受得了那份折辱和貧苦?

豔豔是受不了的,原以為有敏修,有兩人共同的孩兒,他不會将她棄之不管,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孩兒墜下時危及她性命,郎中和穩婆在鄭敏修的威壓下保住了她的命,但是她以後都不會有孩兒了!

不能生孩兒的女人還能稱之為女人麽?當鄭敏修和鄭大*奶生兒育女,每天被一個個聰明可愛的子孫環繞,他還會來看她麽?等她年老色衰,形容枯槁的時候,他還會一如既往地愛護她麽?

賈豔豔想了又想,覺得她不該活着,還是去往另一個世界尋找她可憐的孩兒,好好陪他,盡一個做母親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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